…

「你又來了。」

略帶嘶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的一瞬，冰的世界徹底瓦解，換成熊熊烈焰在胸中痛苦灼燒，小鞠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熱了。嵐山車場外無盡的雪原與天空相連，原本寂靜無聲如萬華鏡中灰白的像，襯得那聲音又幾分不合時宜。小鞠回過頭，幾步遠的石階拐角處，一雙深黑的眼珠靜靜望著他。

「也不是對公路車感興趣，卻每天跑來車場。你這人真怪唷。」

「會使御堂筋前輩困擾嗎？」

「無所謂。」

他向積雪掩埋的小徑深處走去，同樣是黑色的身影，卻有別於畫卷裡的風景。蝴蝶似的肩胛骨搖晃大衣，肩部飽滿如豐收的麥粒，就連脊椎突出的骨節也在視線之中，彷彿裹在布料內的身體已在眼前：由柔和而堅韌的線條連結下身小片的陰影到腋窩下藏著陰翳的溫柔之處，由耳後背光的毛髮到因寒冷豎起寒毛、變得不光滑的皮膚，由火熱血液燃燒的前胸到後背，那之下隱藏的全部。如果御堂筋前輩將自己的身體交給他，他就如母親彈奏三味線般認真而沈浸地奏響每一根弦，不再反覆咀嚼囫圇吞棗的撫摸，而是用手指，用嘴唇，用舌尖，用胸中無法撲滅的烈火⋯⋯

「岸神君，進室內了。」

呆立的小鞠方才領悟。眼前的白雪速速融化成翻滾的春水，雛菊綻放的原野上，有著優質肌肉的御堂筋回頭喊著他的名字。他便快跑跟隨著御堂筋。

「上次說的事情可有好好考慮？」

「我或許沒有辦法答應下來。畢竟身體也不行，對騎車這類事一竅不通又一無所知。」小鞠的手指在衣兜裡鑽成拳頭，將注意力轉移向御堂筋所說的事，「況且，對於我來講，能每天見到前輩，就很好了。」

走進室內車場，御堂筋從近一米的自行车包裡取出车架和轮组。他細長的胳膊到手掌又變得寬大，脫下手套，青色筋絡在手背上時隱時現，半球形的突起和手掌一侧的凹陷摩擦長袖邊緣。

「又盯著看。」

「阿，對⋯⋯」小鞠差點脫口而出那句道歉，「對前輩的肌肉，很喜歡。」

「到什麼程度？」

「總是想著⋯⋯」

御堂筋熟練地將車組裝起來，沒有答話。烈火將紙門燒成灰，繼而以貪婪的火舌舔向榻榻米。

「前輩，讓我摸，可以嗎？」

小鞠對面的男人偏頭看著他。

「那么騎車追上我試試。」

「不可能，我怎麼做得到呢。御堂筋前辈这么厉害，我肯定不行的。」

「姑且不算時間差，能跟著騎下來，就讓你爽個夠。」

用詞粗俗的前輩如是說。

走出室內車場時天已黑透，雲層後的月亮和電線斷裂的路燈理所當然地沒有亮起來，循著車載手電筒照在硬雪上的一方光亮，御堂筋將小鞠送回岸神宅門口。小鞠邀請他進屋歇息片刻，不料被生硬地拒絕，只得靠在門框上戀戀不捨地望著手電筒的光晃動著漸弱。走過庭園遊廊，堂屋的紙門裡透著燈火，屋內有熱鬧的人聲。因為夜裡很黑，女傭人將幾盞紙燈籠掛在屋簷下，走廊裡瀰漫著香薰的煙霧讓小鞠覺著頭昏。他想去沖澡，至少洗個手，但女傭人已拉開堂屋的紙門。屋內正中央坐著姐姐，濃墨般的頭髮披散在櫻花色的振袖上，她明亮的黑眼珠與御堂筋的閃著完全不同的光輝，就連使男人神魂顛倒的雪白而嬌嫩的手也不及御堂筋前輩虎口因乾燥翹起的白皮，嘴唇紅得像人偶的嘴。人偶早已厭倦思考，一臉嘻笑，任憑一旁的母親拉著手。母親抬起頭示意女傭人趕緊關上紙門。她沒有過問太多，僅僅對平常總在書房的兒子出門散步表示下意識的支持。今天是姐姐從神社回家的日子。

「小鞠，你上嵐山做什麼去？」

姐姐對弟弟的關心讓小鞠有了一絲煩躁。他向來是喜歡和姐姐分享生活趣事的，比起母親，他更親近年長兩歲的姐姐。唯有每天偷偷會見御堂筋前輩這件事向所有人隱瞞，恥於讓姐姐或母親知道他心底奇怪的慾望。

「想散散步，欣賞雪景。」

「有人和你一起嗎？神社邊的雪都遭掃走了，一點意思沒有，但我好像在竹林裡見到兔子來著。」

「雪地裡怎麼見得著白兔子？」

「用餌食誘惑兔子，逮來吃呀。」

姐姐無邪地笑著，露出潔白的牙齒。御堂筋前輩也是這麼笑著，一面眯起眼睛。然後他將頭盔掛在車頭上，倚在車架上喝下寶礦力。如果不是大雪造成交通混亂，御堂筋前輩就可以去參加外市的比賽了吧。

岸神君，你知道為什麼突然下大學嗎？

小鞠記得自己誠懇地回答：不知道。

吃著豐盛的傳統料理，姐姐講起某個年代的逃兵在竹林裡追逐雪兔的故事，吃到一半被抓住後，將他殺死剖開，狼吞虎嚥吃下的兔肉還在肚皮裡保持著原本的形狀。御堂筋前輩兩條小腿上的肌肉也像兔肉般具有爆發力，小鞠一直注視著，他想追上它們，即使耳鳴不止，或許嘔吐，太長時間沒有鍛鍊的身體像石塊，摔倒了又爬起來，貪婪的烈火仍將一切可燃物不知羞恥地燒盡。若不是因為御堂筋前輩，若不是因為那赤裸的腿窩和脚踝，他不會變成這個陌生的自己。

「小鞠，你笑了。發生什麼好事了嗎？」

「不，我沒有笑。」

被褥整齊地補好後，小鞠將睡衣和內褲脫下疊好，他縮起膝蓋，看著今天摔傷的地方。沒有傷口，只是皮膚上留下清淤，小鞠覺著那看起來像一隻振翅欲飛的鳥。他熄滅電燈，鑽進被窩，雖然和御堂筋前輩做過熱身和放鬆，小腿還是又酸又痛，疲憊在關節堆積。不論如何，今天得到的獎勵已經很多了。他將手上黏糊糊的汗水洗去，又反覆用肥皂摩擦掌心，直到皮膚要破裂一樣疼痛。綻裂開也好，那樣自己體內的血液就能不留餘地地與御堂筋前輩地肌肉結合。他發紅的掌心被御堂筋前輩的身體佔滿，不知多久沒有那麼大聲地叫喊過了，他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還想要更多、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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