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网页和论坛上完全被闲言碎语覆盖了。

杰诺斯盘腿坐在电脑前，手肘支撑桌面，他攥着的拳头压在抿起的嘴唇上。

食指轻划，鼠标中键匀速滚动，屏幕上方方正正的文字一字一句的映入眼帘，不加掩饰，毫不吝惜残忍的点评屹立在彩色的照片旁边。

高分辨率的真彩显示器公正地为杰诺斯呈现这些，不论是惊叹还是谩骂，都不可能是合上笔记本盖子就会一同灰飞烟灭的过眼云烟。

最后一眼，他看到那行写着“这种人就不要活在世界上给别人添麻烦”的回复。

怪自己，是自己的错，才把老师置于这般境地，就算埼玉老师没有责怪自己，甚至仿佛把那当做是走在路边无伤大雅地跌倒一样，把事情轻描淡写地带过， 可…

埼玉一扬手，杰诺斯从他五根手指的空隙中看到一副熟悉的淡然表情。

“别把两码事混为一谈了，眼下要解决的事，是在人家店里弄坏的衣服至少要全部买下来才行。”

他看着拒绝去买干衣服的埼玉将湿透的裤子重新套回身上，只恨自己金属的身体无法在这个问题上为他提供解决方法。

杰诺斯不太记得自己是如何从那家颇有名气的女装店里走出去的，因为他只顾着观察埼玉：他眉间的任何一个微皱，眼神的任何一次飘忽，嘴唇微开的任何一回欲言又止——

但是没有，什么也没有，一路上埼玉虽然沉默，却不像是颓唐。

他们迎着夕阳，徒步朝着回家的方向的前进，直到静默几乎被听觉习惯，埼玉才突然止住了脚步。

“那个…杰诺斯，我的药好像落在店里了，”他掏掏卫衣口袋，而后看向随即停下来的杰诺斯，“虽然看样子把它给我的话是派不上用场，可作为一个小市民，随随便便就扔掉两千七百多元我也会很心疼啊。”

杰诺斯彻头彻尾地一怔，他在心底蓄势待发的那些歉意的话，也像是由于先前的错误判断而硬生生被憋了回去，当机的脑袋一时间想不出合适的回答，只说了句“就算是老师现在回去也一定是拿不到了”。

“说的也是。”

埼玉叹了口气，从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的杰诺斯旁边擦身而过，走出了几米以后却发现对方没有追上来的迹象，就转身过来喊他。

“老师，今天的事情，实在——”

“快走啦——”

杰诺斯标准的鞠躬动作暂停在了埼玉慵懒的语气里，低垂的头面对夕阳下往自己方向延伸的漆黑影子，字句突然全然梗在喉咙里。

“裤子湿哒哒的，贴在身上好难受啊。噫…粘住了。”

他抬起脸的时候，前方的人背着光，正在用手指拉拽裤缝，见杰诺斯抛来视线，埼玉装作侧头观察天色。

那是杰诺斯见过的，最美斜阳下最美的侧脸。

当天晚上，消息不胫而走，大大小小的网站就出现了针对此次事件的评论，图文并茂，分外惹人侧目。

英雄官方的论坛瞬时间炸成一锅粥，有关讨论在A市知名女装店内事件的帖子一下子就霸屏了整个版面，累坏了删帖的管理员。

有相当一部分人把它当做是埼玉对自己的炒作，而杰诺斯只是被拿来利用的一块垫脚石罢了，很少有理智评价的回帖者客观地评价事情，毕竟他们在主图上看到的，只是埼玉没穿裤子又打了码的身体，少有拍到杰诺斯的照片，不过给他们呈现了一张略带无措的表情。

——他们两个一直不都是捆绑出售的吗。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当事人都不作回应，粉丝却来帮他撇清关系，不觉得搞笑吗？

——一定是故意的吧，那个秃子，看起来一直就很想出名的样子。

——在搞清楚事情之前不要妄下断言好不好。

——居然在公共的设施里做那种事，真是大胆又可怕的家伙…

——嘛，主楼这么热闹，原来又是那个秃子的事情嘛。

人们只是把批评当做一种虚假的参与罢了。

可笑。

杰诺斯对这些，于老师只字未提，他躺在被褥上，后背冲着埼玉，一晚上合不上眼。却不知道同样背对着他的埼玉，也始终在黑暗里辗转，无法入睡。

当天下午的几个小时，就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埼玉不提，杰诺斯不问，时间它离开的时候也没带走任何多余的感情。

第二天一早，杰诺斯就匆匆做完了日常手头要干活儿坐到了电脑旁边，埼玉没拦着他，只是百无聊赖走到了窗户边向外张望，他身体早就不像是昨天发情时的煞有介事。

发泄过后的身体反倒像是被滋润一样，变得意外的舒坦，除了黑眼圈有些严重和轻微感冒之外，一切都好。

杰诺斯合上笔记本盖子，最后一眼，他看到那行写着“这种人就不要活在世界上给别人添麻烦”的回复。第一个深呼吸还没完成，就被一声来自埼玉那边脆生生的哗啦声给打断了。

“喂！”抱着脑袋向下蹲了几分的埼玉重新站起来，从打碎的窗户里向外喊，“你干什么呢小鬼！很危险的知道不知道！”

飞进来的是一块石头。

杰诺斯走了过去，金黄的瞳孔让他在二楼看到，楼底下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生憋红了脸，手里还握着另一块石头，在她身旁，站着其他几个女孩。

见到杰诺斯也在里面，原本气势汹汹的几个人气势被削了几分，但还是执拗地在楼下叫嚣着。

“人渣求你不要再玷污英雄的名号了——”

“居然还要拉上杰诺斯桑！”

第二块石头没中靶心，而是砸在了水泥的外墙上，埼玉伸手拉住了往前一步的杰诺斯，伤脑筋的拖长声音回应了一个单音节，挠了挠耳后：“我说，你们啊，就算是现在跑着去学校都要迟到了吧——”

“少废话！”

弹弓射出的弹珠一下子就打穿了另外那面玻璃，却来不及毁坏更多物体就被杰诺斯攥进了手心。

撞击没有疼痛，反倒是每句话只说了一次的女声，吐出的音节句句都像是钢针，根根刺在他还可以被称作为人类的那部分皮肉上，为之贯上真实的痛感。

那个时候，如果带着老师离开的话…

杰诺斯要表示的回应却被地面接踵而至的剧烈摇晃打断了，一条街开外，由地下钻出一排巨大的尖锐长刺，带着咆哮般的叫嚣钻出地面——

球一般形状的中心体，四周布满了可怖的硬刺，只有最中心的部分裂开嘴巴一样口子在不断蠕动，数根柔软的触须撑托着它的主体，一瞬间就让阳光参透自己的模样。

狰狞的怪人，轻而易举就发现了自己第一批受害者——站在埼玉家下的高中女生们。

“杰诺斯！”

这个名字在女生的尖叫中格外不明显，埼玉直勾勾盯着天上挥动的触须，它们突然在刹那间就全部朝着自己眼下的年轻人刺了过来，但是杰诺斯的脚没有离开地板，他顿住了，迟疑了，犹豫了，就在那万分之一秒，他听见面前玻璃再度破裂的声音，看见用手臂撞开自己窗子的埼玉跳了下去，一把就抓住了那些触须之中的其中一根。

碎掉的玻璃上有血，很腥。

下一秒，埼玉就被怪人甩了出去。

——一点忙都没有帮上，是在现场的同学亲口说的呢。搞什么啊，果然是投机分子吧。

——这么说今天杰诺斯大人又跑到秃子家里去了？

——委员会怎么还不出面除名他，真急人。

不是的，完全不是这样！

如果不是老师挡下的第一次攻击，一定会有人有生命危险，可那个时候自己在做什么…

为流言蜚语而恼怒，被不明真相的人们影响判断能力，在拯救生命前犹豫不决，哪怕为保护大家而做出的努力只是比老师慢了一秒钟，也意味着他比自己更包容，更高大…

毕竟那些针对的词语全然是从“埼玉”两个字上泼下的。

老师是真的不在意，还是流露出不在意的模样…

“诶，这是什么网站啊杰——”

杰诺斯唰地一下子就跳起来挡在埼玉面前，把埼玉吓了一跳：“老师，请快去休息，您的伤口会裂开的！”

“不让看就直说啊…”

埼玉切了一声，摸了两把胳膊的擦伤，悻悻地坐到一边去了，过了一会，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叫了杰诺斯一声。

“说起来，我记得前两天看到经常去的超市要招募合适的推销员，不知道现在还赶不赶得上。”

“要求不是异装吗？”

“是啊，我的衣柜里刚好有三件，看起来还不错的样子。啊啊…大概是不得不买下来的缘故，所以从潜意识里干脆就对这种服装夸耀了一番，来弥补当时没法挑选其他款式的不甘吧。”

“老…老师要穿那种衣服去做推销？！”

杰诺斯想了一下论坛现在的状态，若不是他已经是半机械的身体，一定要打个冷战。

“怎么了，不行吗？”埼玉歪着脑袋，大概是两眼不闻窗外事的性格让泰然自若成为了常态，“我在家里都要长霉了。”

“老师想做的话…我不会加以阻拦的。”

“哦。”

杰诺斯望着真的去打开衣柜的埼玉，神情复杂。

小说相关章节：如果埼玉失去了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