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迪盯着恋人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很快，他发现罗伊德原本凝重的表情化为哭笑不得的模样。大概是觉得笑出来有些不合时宜，棕发青年忍笑忍得很辛苦。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罗伊德的性格总是过于认真，这个并不高明的笑话只要能让对方轻松一下，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如果真是那样，我不可能直到今天才表现出来，至少从逻辑上讲不通。”

“唔，我还是觉得你哭的时候不言不语比较可爱。”

他伸手胡乱抹去棕发青年的泪痕，却对红红的眼眶和微微肿起的眼皮无能为力。哭出来就会好一些，他想，哪怕哭到声嘶力竭也好，总比忍着强，忍着忍着说不定要出大事。

发生过方才的一系列变故之后，兰迪觉得自己不再像之前那么忧心忡忡。

原因在于之前的罗伊德的表现过于平静和坚强。

亲生经历过从生到死、从死到生、不死不活之间反反复复的折磨，普通人不变成神智失常的疯子已经不错了。罗伊德也曾一度被负疚感压垮，但他的搭档从未发泄出那些淤积心底的痛楚。

棕发青年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不哭也不闹，与同伴们积极配合，态度乐观，信心十足，妥善解决了一度绵延数百年的诅咒，迎来皆大欢喜的完美收场。

如果是那些廉价的娱乐小说，读者们很可能满足于这样的结局。可惜现实不同于小说，罗伊德更不是有着金刚不坏之身的神奇男主角。

即使是像兰道夫那样双手沾满鲜血的猎兵，在漂泊不定的两年间，也常常被空虚的噩梦惊醒，一时想不起自己究竟置身何处。对罗伊德这样正直热心的阳光青年而言，古堡里发生的一切就像在弹药库里生火一样危险。

兰迪固然希望搭档不再受到那段地狱般经历的负面影响，心里又隐隐认为那不可能。越是害怕的事情，越是不确定的事情，当事人反而畏手畏脚，希望拖延时间能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初他答应罗伊德暂时保持少许距离，正是基于这种微妙的心理。

真是的，一旦与罗伊德有关，我好像就变成了一个胆小鬼。

掌心的泪水宛若无形的火焰，灼痛了他的感知。

还是说，我也在害怕？

残杀恋人的触感，现在还鲜明地留在他手上。用这双手拥抱恋人的时候，不经意间便会轻轻颤抖。

幸好我是个贪心的混蛋。

偏头擦蹭搭档柔软的棕发，他纵情呼吸罗伊德的气息。这份贪婪远远超过了愧疚之情，让他能够面对自己的恋人，不断索求更多。他不仅要以前曾经得到的一切，还要在未来继续享用它们。他抓住罗伊德就不会再放开，一定要把对方拉回自己身边，拉回温暖明亮的地方。毕竟，是罗伊德带他来到这里，他必须让他的恋人负责到底。

“刚才说的是骗你的。我还是比较喜欢你的笑容，还有跟我做爱时的样子。”

揽住罗伊德的肩膀，兰迪发现对方的身体有点紧张。

“别这么僵硬啊，罗伊德，弄得像你谋杀未遂一样……”他故意以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如果真的是那样呢？”

棕发青年的声音纤细得好像随时可能断裂一般。

“如果真的是那样，我也会原谅你。”

他说，不假思索。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兰迪并不着急，他明白恋人需要时间整理思绪。侧了侧身子，他把自己的左胸压向罗伊德的左侧身体。扑通、扑通，心跳的声音宛若彼此鼓励般跃动不息。他想给罗伊德所有的支持，哪怕像平日藏于体内的心跳声那样微不足道。

“兰迪，我很害怕。我怕我会再次伤害你。”

以这句话为开端，罗伊德向他倾诉自己的恐惧。

“城堡里发生的许多事情，我依然怀有愧疚，但还不致影响正常生活。我告诉自己，我不想那样做。就像正在做手术的医生被突然闯入的盗贼撞到手臂，不慎夺走病人的性命，是意外所致，并非我的本意。我已竭尽全力去弥补，也愿意承担因此而生的全部责任，所以我可以堂堂正正地挺起胸膛，面对一切。即使夜晚被噩梦困扰，我相信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太阳照常升起。但是，只有一件事例外。是你，兰迪。”

恋人望向他的目光如此悲伤，犹如冰水浸润心脏。他想起来了。在他最不愿回想的记忆里，濒临死亡的罗伊德也是这样注视着自己。

“只有你的事情不是意外，兰迪。”

棕发青年加重语气重复道。

“那是属于我的罪恶。我杀了你，我折磨你，我想独占你的全部，剥夺你的理智让你只跟随我，只为我而存在……诅咒是一个放大镜，将我内心的丑陋清晰地展现出来。我相信自己终有一天能够完全战胜那个诅咒，却输给了内心的欲望。一败涂地。我无法否认这份罪恶的存在，甚至也无法克制他。兰迪，我爱你，我不想伤害你，可我刚刚做了那样的事情。我明知自己在做一件错误的事情，可我无法停止。我不能原谅这样的自己。”

罗伊德的声音越来越低，如同低落的视线一般。

然而，在兰迪听来，这番忏悔胜似最热烈的告白。非但不像他设想的最糟糕情况那样棘手，反倒是意外之喜。有什么能比恋人亲口诉说对自己近乎罪恶的狂热欲求更令人开心？实际上他开心还来不及，当然不可能责备罗伊德。不过，这种念头没法和搭档直说，也对解开恋人的心结毫无助益。稍稍思考一段时间，兰迪总算想出了更加合适的回复。

“罗伊德，你以前说过，无论别人是否原谅我，我自己是否原谅我，你也会原谅我的……这句话是谎言么？”

见他提出似乎完全不相关的问题，棕发青年怔了一下，随即答道：“不是。”

“我在古堡里对你做了过分的事情，你后来安慰我说不是我的错，你不责怪我，反而觉得是自己没能保护我很抱歉……这些是谎言么？”

“不是。我真的这样认为。”

“你歧视我是猎兵出身么？觉得对我的要求可以比别人低？就像人随地大小便是违反公德，狗这样做就没关系？”

“不，我绝对没有类似的想法，兰迪……”

他打出一个强硬的手势，阻止恋人继续解释。

“我是个混蛋，罗伊德，我自己很清楚这一点。无论适用哪国的法律，判我上百次死刑都很正常。早在我们确立恋人关系之前，我就对你抱有强烈的欲望。我已经不记得那段日子里我强暴过你多少次，有时用想象，有时在梦里。我甚至想过要绑架你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强行占有你直到你死。然后，在那个古堡里，我对你做的事情远远超过了我曾有过的最可怕的想法。尽管如此，你依然决定原谅我，相信我，还爱着我这样的混蛋……那么，你又有什么理由不原谅你自己？”

这是他第一次向恋人开口诉说自己的卑劣幻想。想要治重病必须下猛药，他早已将会引发罗伊德反感的可能性抛之脑后，一心一意想要斩断困扰恋人的死结。

“可是……”

“可是什么？”他咄咄逼人地追问。

“可是现在兰迪保护我、体贴我，唯恐伤害我，我却对兰迪做了……”

如此软弱、不确定的语调竟然从恋人的口中说出，兰迪突然觉得自己被怒火冲昏了头脑。

“如果你真的想伤害我，为什么不先捆住我？为什么不用武器？你什么都没拿赤身裸体就想杀了我？别小看我啊，罗伊德，想伤到我可没那么容易。等你徒手格斗能赢我一次再说吧！”

等回音消散之后，兰迪发现自己吼得过于用力，导致喉咙隐隐生痛。不过这是值得的。粗暴的喊叫是恰到好处的一击，打落了压制搭档的些许重负。冷静下来，他认为适当加码也不错，便额头对额头狠狠撞了一下。

“痛！”

猝不及防的撞击令棕发青年惊叫出声。

“很痛吗？没办法。因为我亲爱的leader是个脑袋坚硬又固执的家伙，所以耳濡目染之下我也变得和他一样。”兰迪柔声说，偷空亲吻罗伊德泛红的额头，“以前总是我强硬地被打脸，现在则由我来还击。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原谅你，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我，罗伊德。所以，你也原谅你自己吧。我坚持这一点，就像当初你的坚持一样，不容妥协。”

【未完待续】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