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入秋之后，植被最繁茂的旧城区出现一片萧条的景象。那些已经泛黄的树叶会在每一场秋雨过后，从挂着水珠的树杈上摇晃着坠下。艾伦推着他的单车走在落叶翩跹的林荫路上，不时会有几片飘落的树叶落在他的鞍座上，再跟随车子的移动落在他身后被雨水打湿的地面上。

　　那之后的时间已经过去两周了。艾伦一手扶着车把，另一手掏出揣在青灰色的运动裤裤兜里手机。他滑动手指，翻看着最近几天的通话记录和未读短讯。最近的一通电话的联络人是阿明，再往前是三笠、让和一名自称是检控官的男人。并没有翻到自己想看的讯息，艾伦不悦地按了下锁屏键，将手上的电话重新塞回到裤兜里。

　　来到荒无人烟的旧城区，艾伦将单车锁在一处阴暗的小巷里。他确认似的拽了拽拴在车轮上的厚重链锁，随后便转身顺着地下通道来到之前经常光顾的那家酒吧。因为还是白天，酒吧还未开门营业。艾伦无视了挂在大门上的铁链和铁链上拴着的写着“休息中”的告示板，径自敲了敲已经锈蚀的铁门。咣当咣当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地下回响，听起来有些令人震耳欲聋。

　　敲了良久也不见有人出来应门，但是艾伦并没有放弃，他依然固执地拍击着仿佛随时都能倒塌的门板。终于，门内的人开始有所回应。一直紧闭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

　　“白天不营业，入夜再来。”

　　门内的人不耐烦地扔下一句话便打算离开。艾伦眼明手快地抵住险些合上的门缝。

　　“是我，快给我开门，找你有事。”

　　听到艾伦的话，门内的人这才重新透过门缝打量站在门外的艾伦。

　　“去后门。”

　　对方扔下一句话后便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向他口中的后门。艾伦如愿以偿地进入漆黑一片的酒吧。还未睡醒的酒吧没精打采地打开吧台昏黄的顶灯。因为没有窗户，整个酒吧即使在白天也会像夜晚那样，透着一股颓靡的气息。艾伦在吧台前挑了一把舒适的椅子坐下。

　　“说吧，你又抽什么风。”

　　作息紊乱的酒吧哈欠连连地坐在艾伦对面，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比起听一个出柜青年的烦恼，他更想回到自己的被窝里补上一觉。他深知艾伦并非什么省油的灯，所以还是识时务地选择勉强客串一下知心听众。

　　“我后天出庭。”艾伦接过酒保递过来的加冰苏打水，浅浅地喝了一口。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一样，艾伦意外地冷静。

　　“政府没给你个好市民证书吗？”酒保见他一副颓废的样子，忍不住调侃道。

　　“别废话！”艾伦的心情似乎真的不怎么样。他仰起头，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苏打水，并把杯子猛地拍在吧台上。余下的冰块收到外力的冲击在玻璃杯里颤了几下，撞到光滑的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酒保识相地从身后的酒架上取出一瓶啤酒，启开瓶盖，将金澄澄的液体倒进了艾伦面前的杯子里。

　　FBI曾经公开过一项数据，证明世界上根本没有所谓的吐真剂，而事实上，最强的吐真剂就是他身后架子的这些液体——酒。 几杯酒水下肚后，微醺的艾伦迷迷糊糊地趴在吧台上，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我后天出庭。”

　　“你说过了。”

　　“我后天出庭！”

　　“是是是。然后呢？”

　　艾伦手里攥着酒杯，突然情绪十分激动拍了下吧台，把上面的玻璃杯震得叮叮作响。

　　“两周了，整整两周他都没联系过我。他什么意思？睡过了就甩了？案子破了就不要证人了……”

　　酒保噗地一声笑了起来：“你不是后天出庭么？”

　　“我是说他都不来找我取证了！”艾伦整个人趴在吧台上，泛红的脸颊透着微妙的热量。

　　自那天二人在地下室里被闯入的众多警察撞见不堪的场面后，利威尔就开始不加掩饰地躲着艾伦。

　　“我以为他那么变态早就见怪不怪了，不就是我含着他那根被他射了一脸吗？我应该当场就反咬他强奸，让他躲着我！”艾伦嘴里越说越离谱，手上的动作没闲着，不停地拍着桌面催促酒保把酒满上。

　　酒吧叹了一口气，索性弯下腰从吧台下面提了一整箱啤酒放在艾伦旁边。他又开了一瓶，一边将酒倒进艾伦的玻璃杯里，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反咬一口？有点血腥……”

　　“我已经两周没交配了……”在酒精的作用下，艾伦的脸上红扑扑的，像一颗熟透的番茄。不胜酒力的艾伦浑身软绵绵地瘫在椅子上，嘴里呼着灼热的气息。

　　酒保不以为意地瞥了艾伦一眼，这样喝完酒就发情的家伙他见多了，不过眼前这位出了名的酒品好，耍酒疯这种事情在他身上可不常见。

　　“你是太寂寞了，再找个伴儿吧，想往你床上爬的家伙多得是。”

　　听到对方的话，艾伦猛地坐起身，再次拍了拍惨遭蹂躏的吧台：“就是！我才不在意！忘恩负义始乱终弃！”

　　你就是很在意……酒保在心理默默吐槽着。

　　另一边正在办公室里整理资料的利威尔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同组的警员关切地询问他是不是感冒了。利威尔淡然地摆摆手，继续梳理这个案件上庭需要的资料。

　　他和艾伦之间的关系以一种十分尴尬地方式暴露在众人面前，利威尔觉得有些讽刺。从前他那么竭力地去掩饰自己的取向，将一切都埋在心里。这个叫艾伦·耶格尔的家伙就像一个开关，将一切都打开了。利威尔叹了一口气，将手头的文件扔在桌子上。眼下要烦恼的并不是他与艾伦之间的关系，而是这件事带来的影响——案件的证据全部作废，无法拿到法庭上作为控方证据。

　　见利威尔面色阴沉地靠在椅子上发呆，一直埋头整理资料的衮达走到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有两天，别担心。凶手已经抓到了，我们做的不过是道证明题。”

　　“总之，辛苦你们了。”利威尔揉了揉鼻梁，缓解眼部的酸涩。在与艾伦接触之初他就知道自己越界了，警队有规定负责调查案情的警员禁止与涉案人员进行过多接触。而他和艾伦的关系显然已经不止是警员与嫌疑人这么简单了。

　　在熬了数个通宵过后，利威尔所在刑侦B组终于重组了这起连环凶杀案的资料。上庭的前一晚，大家都横七竖八地倒在警局的办公室里，为第二天的充电。利威尔彻夜未眠，深陷的眼窝让他看起来有些憔悴。他简单梳洗了一下，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憔悴。对于这个案件，他已经胸有成竹，让他无法安眠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

　　天际已经泛起鱼肚白，艾伦打开衣柜，拿出向阿明借的一件正装，对着镜子套在了身上。他好不容易才从衣服堆里找到一件装饰不太夸张的牛仔裤，虽然白色西装配黑色T恤和深青色牛仔裤还是缺了几分庄重，不过他听说在法庭上法官只看得见他的上半身，所以整体如何他也不那么在意了。打点好一切之后，艾伦看了一眼手表，确认时间来得及之后才系上腰包，走出家门。

　　作为检控方证人，利威尔早早地等在了传讯室里。在和检控官简单聊了几句之后，他竟然得知了一些案情背后的真相。原来凶手的妹妹是个同妻，得知真相后，她带着还未出世的孩子自杀了。在这之前，利威尔一直以为那个凶徒是个极端的宗教主义者。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无法对那个凶手抱有任何同情之心。

　　“估计辩方会从被告精神状况这个点来打这起官司……”还未等检控官说完，传讯室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利威尔呼吸一窒，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身着白色西装的青年泰然自若地坐在自己身边。相比利威尔表现出来的局促，艾伦故作轻松的表情反而让人觉得更加尴尬。

　　检控官对那天发生在地下室事也略有耳闻。他尴尬地咳了一声，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他站起来向坐在利威尔身边的艾伦伸出手，寒暄道：“你好，艾伦·耶格尔先生，我是这次的检控官贝特霍尔德·胡弗。”

　　艾伦原本看向前方的目光突然向右移了一下，他瞟了利威尔一眼，又将目光移到坐在对面的检控官身上。他回握了对方的手，并且恶意地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对于艾伦的取向，他手里的证人资料上写得一清二楚。贝特霍尔德像被螃蟹钳夹了一样迅速将手抽了回来。坐在一旁的利威尔没有错过这些细节。他动了下身子，侧过来面向一脸得意的艾伦。

　　“你搞什么鬼？”

　　艾伦像没听见一样，只是专注地看着检控官，脸上写满花痴。

　　利威尔哼笑一声，从桌子底下捏住艾伦的裆部。

　　男人突如其来的动作让艾伦惊了一跳，他立刻瞪着眼睛转向利威尔。

　　“检控官先生，我想我和这位证人有些事要说，麻烦给我们点时间。二十分钟，不十分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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