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夢境是如此的深不見底，沈重的倦意將靈魂推到不見天日的最底層，那不斷呼喚的黑暗就是一去不返的末路。就因為這樣，半兵衛就算有多累也不想睡去，生命在一分一秒的消耗，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眼巴巴看著和秀吉共有的時間被慢慢消磨……

半兵衛慢慢張開眼，這次他感覺身體似乎沒之前那麼沈重。他抓著被子吃力地坐起來，頸前一陣撕裂的痛令他眉頭一皺……

「你終於醒了，感覺如何？」

聽見身旁開侯的聲音，半兵衛略帶猶豫的摸一摸頸前的繃帶。

「似乎沒什麼異樣。」

「那麼，要吃一串丸子嗎？」

直到看見面前一串彩色的丸子，半兵衛此時才發覺不對勁。

他抬頭望向身旁那個束著馬尾的青年，蒼白的臉上即時浮現出驚訝的表情……

「怎會是你？你在這裡幹什麼？」

面對半兵衛充滿不悅的眼神，慶次看來毫不在意。

「我聽見你遇襲就馬上趕來了，有什麼問題嗎？」

半兵衛先是一愣，想了一想還是不對：「秀吉呢？秀吉在哪裡？」

慶次捉住半兵衛那隻正想推開自己的手：「他工作去了，叫我在這裡看著你。」

「騙人！」半兵衛用力甩開慶次，掃開被子想要站起來：「你對他說了什麼？」

「要你管？」健壯的手臂將正要嘗試站起的人抱住，看似粗暴的姿勢其實有刻意護著對方的傷口，最後連他本人也一起躺到布團上：「總之沒你想得那麼複雜就是了。」

「放開我！人來……唔！」自知沒法掙開的半兵衛想要叫人時，卻被慶次用雙唇封住了嘴。

兩雙腿互纏在一起，睡衣的領口被扯開，白晢的手臂上仍殘留著一道未完全癒合的傷痕。

「這是我造成的傷痕……」慶次呢喃著，吞尖輕輕的舔著那條細長的傷痕。

「嗯…！」又痛又癢的感覺讓半兵衛全身一顫：「沒錯！是你親手砍的，那現在還在舔什麼？」

慶次抬起眼，斜視著別想臉的半兵衛：「那天晚上……你也不是在為我舔傷口嗎？」

「滾開，你這個沒立場的人！」半兵衛朝慶次的臉狠狠槌了一拳：「不是說決別了嗎？不是說……再一次見面就是敵人了嗎？看來你永遠都只配當一個白痴……」

「……」慶次意外地沒有反駁，只是苦笑了一下就放開半兵衛。

「怎、怎麼了？」半兵衛將領口拉好，一臉懷疑的坐起來。

「我的確是個什麼也做不成…連最好的朋友都不了解的笨蛋……甚至連我自己為什麼要跑回來，到現都還……搞不清楚呢。」慶次背著半兵衛，低垂著臉只露出勉強揚起的雙唇：「我當時以為你死了。事實上在聽到消息那刻，比起跑來這裡，我更想回到你遇刺的那個晚上……拯救你。半兵衛……你比我聰明多了，那麼你可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

「……笨蛋。」

這種溫柔，大概比決絕的道別還令人心痛。

半兵衛伸出手，指尖只差數毫米就能觸碰到慶次的後背……但他沒再越過這短短的幾毫米。對秀吉也好，對慶次也好……明明已只剩咫尺距離，最終仍是在幾毫米前退開。就像昔日那些快樂的日子，他其實可以好好抱緊。但最後還是放開了……

畢竟，僅剩下來的「命」，已無力得連一點幸福也承受不了。

「你又要鄙視我了吧？比起什麼統一天下，我更想回到過去……」在半兵衛看不見的角度，慶次的笑容顯得愈來愈悲傷：「我的夢是不夠強大嗎？但人本身就是非常渺小……」

半兵衛並非不認同慶次的說法，連自己的生命也控制不到的他也早已理解到人類的渺少，所以才希望用盡僅剩的力氣去改變。

他沒打算爭辯下去：「所以才說你是笨蛋。」

從窗外斜照進來的夕陽，將秀吉的一身紅衣映成更刺目的顏色，令人神經崩緊的紅，還有他緊皺的眉頭，令守在正殿的士兵也不敢直視。只有官兵衛，在門外一臉平靜的等候主君的回應。

「有什麼消息？」

「松永久秀似乎好一段時間沒有回信貴山城的樣子。」

對於這個沒有進展的消息，官兵衛還是直接向秀吉匯報。

「是嗎？這個人以前也曾經向信長挑釁，現在是要踩在我頭上嗎？」

「秀吉！」熟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一回頭已見穿著睡衣的半兵衛。他仍是面無血色，但一臉緊張的神情似乎令他看起來有幾分生氣：「我已聽說了，是松永久秀嗎？」

秀吉冷冷的瞄向從後追上的慶次：「你果然還是守不了秘密啊。」

「你應該知道我一說得興起就會……」慶次一臉無奈，為半兵衛披上了外衣。

「秀吉，你有什麼打算？這明顯是一個陷阱……」

知道自己被秀吉和慶次一起蒙在鼓裡的半兵衛，感覺受創之餘，更對秀吉的行動愈來愈擔心。

秀吉略略的打量了一下半兵衛，微亂的睡衣下半露的胸口，還有在下擺露出的半條小腿，看起來都如白瓷般光滑完美。他想起了松永在信函中那露骨煽情的形容，心裡的怨憤即時流瀉不止，語氣也不自覺的變得強硬。

「半兵衛，這件事不需要你來插手，給我老實的留在後方。」

「是因為我又被敵人所傷嗎？」一直放在心裡的疑問，一時衝口而出。

沒錯，在半兵衛的意識裡一直覺得這是失敗，一次又一次的受傷都在為秀吉增加煩惱。而一直暗地顧存半兵衛感受的秀吉，亦因為過份在乎所造成的焦躁，而不經意地將沈重的挫折感傾倒在半兵衛身上。

「既然你都清楚自己的情況，就應該好好休養。」語畢，秀吉又因為半兵衛眼神中那微妙的變化而心軟，但身為主君說出了的話並不能收回。

「秀吉……你會否太兇了？」雖然搞不清楚自己的立場，但慶次還是忍不住插嘴。

「這是豐臣軍的事，與你無關。」

秀吉冷冷的丟下一句，在兩人之間擦身而過，頭也不回的步出門外。

把軍師和客人留在正殿自行離開，這種事只有對慶次和半兵衛才做得出……

「秀吉…嗚！」半兵衛伸出手，剛擦過了秀吉的肩甲，從血管裡急速浮上的劇痛即讓他的五指抽搐起來，重重跪倒在地上。

「喂！半兵衛……！」慶次也即時蹲了下去抱住了半兵衛在抖顫的雙肩。

秀吉的腳步在停頓了幾秒，他並非聽不見半兵衛痛苦的聲音，然而…他還是選擇把門關上，壓低聲線對另一名軍師下令。

「不管松永久秀有什麼企圖，我也要會一會他。」

「我方的亂波已根據在信貴山城所得的情報，正在追尋松永的行蹤。」

「……」

「半兵衛說得沒錯，這根本就是擺在眼前的陷阱……」官兵衛本身也為了半兵衛的事而著急，只是……他更不希望違背半兵衛的本意，因為他很清楚半兵衛在擔心什麼。

秀吉回頭以一副可怕的眼神瞪著官兵衛，並沒回應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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