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正在绝望的时候，却没有注意到一件外套已经被披到了自己身上，还带着体温的热度让他冰冷的后背打了个颤，随即条件反射地紧了紧衣襟，这才抬头看向来人。

头顶上那把Burberry经典格子雨伞为自己挡下了淅淅沥沥的雨滴，简约低调而精致内敛的风格像极了眼前为自己撑伞的人——那个始终站在自己最遥远的附近、最熟悉而又陌生的人。

利威尔看着艾伦在冷风骤雨的洗刷下近乎失去血色的脸颊，发白的嘴唇在看到自己后欲言又止。他心下一瞬紧缩，用空闲的一只手帮艾伦再次裹紧了几下自己刚脱下来的西服外套，一如往昔的白净手指慢慢抚上男孩脸颊，「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刻意放缓的低音里难掩焦虑和些许隐隐的责备。

「利威尔学长……」太过不可思议。艾伦睁大眼睛盯着利威尔，这简直就是在做梦，把自己从原本绝望的深渊里拉了出来。尽管还不确定此时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可是一旦看到他，了无生机的心里就像被注入了火光一般再次蠢蠢欲动。

该死，什么时候能长点出息！

艾伦在心里咒骂了自己一句，佯装毫不在意的平淡口吻回道，「呃……利威尔学长，你刚刚答辩结束吗？怎么样啊……」

「回答我的问题。」利威尔语气显得有点不耐，他蹙紧了眉头，艾伦能感到那抚着自己脸颊的手指甚至轻轻掐了他一下。

学长......在担心我吗？

艾伦转过头去，翠绿色的眼里像随时都能挤出泪水一样映射出凄然的伤感，「利威尔学长，你是要回美国了吧。」

「......嗯。」虽然有些意外这小家伙这么快就知道了消息，不过本来也没有打算要刻意隐瞒他。

「唔......嗯呜......」从对方口中亲自得到了确认，原本就已如死灰的心愈发沉重——这个世界真是残酷啊！太多委屈积蓄已久，艾伦终于在面对自己最最重要的那个人时忍不住哭出声来，「你走了，我怎么办......学长是要回去继承家产吗......」虽然事情就应该是这样，但是，还是好难过。

「唉......」利威尔叹了一口气，这孩子还是那么喜欢自己啊。

看着在自己面前不断抽噎的艾伦，那眼泪止也止不住一样簌簌往下掉，利威尔也不由得一阵心软。他蹲下身来，搂住男孩持续颤抖的肩膀，头也随之靠近，用自己的薄唇轻轻啄着艾伦挂满泪珠的脸颊，「艾伦，先别哭，听我说。你以为有钱人家的孩子一回家就是继承家业然后和恋人生离死别吗？现实又不是偶像剧......先别说我对家产有没有兴趣，我是家里最小的儿子，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你说我父亲可能直接把这一大家子交给我吗？」

「诶？」听了利威尔的话，艾伦反而愣了。也就是说，事情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艾伦逐渐停止了哭泣。他转过脸，眼角分明还带着刚才的泪液，只是鼻尖红红的，一抽一吸间继续着无法迅速停下的抽噎，「唔......那，利威尔学长......为什么还要那么快回美国呢？」

「是送我父亲的。而且......」

「而且？」艾伦望着对方，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利威尔想了想，决定还是跟艾伦实话实说，「可能......要在那边过完整个暑假。之后再回来也说不定。」

「那你还会回来吗？」艾伦不安地追问，眼神急切，带着茫然的祈求。

「嗯，应该会。」利威尔轻轻擦拭着艾伦脸上的泪水，柔和地看向他，「艾伦，请等我一个暑假。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说过，我们都是一起的。」

听到了想要的回答，艾伦瞬间鼻头一酸。他抱紧利威尔，埋在对方胸前的脸泪水再次决堤，「对不起，学长......我，我以为你抛弃我了不会再管我了，没想到......呜......我知道了，我会等的。虽然习惯了每天都和学长在一起，一个人过暑假会有点难熬，但总归是有希望的......你知道吗，得知你要走的时候我真想直接痛死算了，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利威尔也抱紧艾伦，体温偏低的手心并不温热，却也足以安慰怀里脆弱的小恋人。此时无声胜有声，两人就像最开始认识时的散步一样，在彼此相依的脉搏里，始终心有灵犀。

艾伦，我一定会争取说服父亲让我回来的。所以，请你稍稍等我一下。

利威尔学长，只要你告诉我你还会回来找我，无论多久，我都会一直等下去的。

两个各怀心事的男生在共同的雨伞下紧紧拥抱着对方，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以及暑假后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就算两人的小世界已被周遭崩坏，他们唯有依靠的，就只剩下互不放手的对方，甘苦与共。

两个人冒雨回到了公寓，今天的天气是真正的阴阳脸，晌午还热到让人受不了，下午就狂风大作骤雨来袭。艾伦在没有进食的情况下被起伏不安的心情疯狂肆虐，又经历了从暴晒到淋雨的完整变天过程，此时已经十分虚弱的他在进门后被利威尔扶到了床边坐下，在为艾伦找出了干毛巾和换洗衣物之后，利威尔又放好了热水，小心翼翼地拥着他来到浴室。

艾伦在温热的浴缸里泡了好久身子才暖和过来。他恍惚地望着浴室的天花板，蒸腾的水汽凝结成露珠悄然滑动，一切都平凡得与往常无异。这是最后一个，和利威尔学长度过的晚上了吧。想不到最后一天，还是被学长照顾着。艾伦思路悠悠地转。其实在看台上淋雨的时候，虽然说有些自暴自弃，却也曾期待过有人来找自己，不为别的，可能也只是希望有人在自己最最无助的时候主动给予一点点温暖，那就够了。他想到了自己的爸爸，想到了阿尔敏和舍友，还有三笠，可是唯独跳过了最想见的那个人。不是他忘记了，而是他不敢想。他已经有点害怕那个为了感情不顾一切的自己了，他怕炙热的希望最后变成最深的失望，这估计又要让他难受得几个月缓不过来。所以他强逼着自己抹去了这样的期待，却没想到最终也只有这个人来拯救了自己。

艾伦松开双手，重力使他整个人顺势滑进了浴缸底部，清澈温暖的水流彻底淹没了他的身体。水中，他什么都没有想，就是那么泡着。蓦地，他从水中坐起，晶莹的水滴顺着发梢滴滴答答再次流下——平静而安心，只有在那个人身边才能体会到这般心境吧。利威尔学长，明明是那么好一个人，对自己包容到无可救药，又那么温柔可信。可是为什么，舆论偏要把他们这一对推到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为什么要给予他们无限的压力和迷茫......这原本就只是一段真挚美好的校园恋情啊。

不过在等到来找寻自己的学长、听过对方的话之后，艾伦再次决定，受虐也好痴汉也罢，他还是愿意毫无保留地彻底相信那个人。

艾伦出来以后，原本苍白的脸色已经得到了缓和，变得红润起来，元气也恢复了不少。利威尔端来一碗粥，里面有瘦肉和几种性温的蔬菜，还特意加了个鸡蛋。饿了一天的艾伦接过粥后便听话地喝了起来。温润的口感很适合今天被狠狠折磨的肠胃，喝下去之后从心到肚子都被暖化了一遍。果然，利威尔学长是最心疼自己的。艾伦边喝边想，可是温暖的触动过后，又禁不住伤感了起来。学长他，明天就要走了......

利威尔一直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艾伦慢慢把自己做的东西喝完，连同男孩脸上幸福的满足中却带有些许落寞的神情也尽收眼底。他把艾伦喝完粥之后的空碗拿回厨房洗干净，然后又端着一杯水走到艾伦身边，将几粒药片放到男孩手心，「吃下去，淋了雨别再着凉。」语气依旧是淡淡的，艾伦却能感觉出那人紧锁自己的目光里，隐藏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学长一直这样，从来都是不着痕迹地在关心着身边的人吧。难怪对他颇有微词的三笠，都能说出不否认此人的确很好的话。艾伦看向利威尔的眼睛里油然而生出几分眷恋——真的，好不想他离开......一天也不想。

艾伦乖乖地服了药，随着利威尔转身去收拾行李的动作，眼角又不自觉地垂了下来。明明都愿意相信学长，也说了要好好等他回来，可是一想到不久后这个到处都有对方气息的公寓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就忍不住难过。我到底是，依赖学长到什么程度了啊......

收拾行李的利威尔感觉到身后紧随自己的目光，其实也好受不到哪去。他明白，面对离别，相比之下那个离开的人挥一挥衣袖就踏上征程，满满的痛苦都是丢给了那个被留下的人。那种看着对方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着实接近无望。何况这一次，他自己都不确定暑假后还能不能回到这里继续陪着艾伦。嘴上说着不会丢下他，可实际上在男孩最最需要安慰和陪伴的时候，自己的离去却已是对那人最深的打击和伤害。

他还不大，只是一个不谙世事、又偏执地爱着自己的男孩。看着他因为自己的原因而一次次流露出受伤的神情，这让人怎么去忍心。

等走完这段伤心之路，一切都会好的。

利威尔打包好最后一袋行李，他把要走的、要留的都整理归位，无声的沉默便在两人的房间里开始蔓延。

男孩坐在床上，满怀依恋的绿眸始终锁着另一个人的身影。他移不开目光，只想在那人离开之前再多看几眼，这样即使在那人走后，无论身边再有多少关于他和他之间的玩笑话或者是幸灾乐祸，他都可以坚持地去认定，对方早已住在他的心里。

利威尔停下动作，背后那不加掩饰的视角让他没法忽视掉其中饱含的殷殷情愫。他知道自己已经逃不开了。也许从这小子加入辩论队开始，就已经和身为最佳辩手的自己产生了某种羁绊，更何况之后的那场辩论比赛，仿佛有天意安排，一天之内的多次奇妙相遇已经让自己把这个男孩当成了生活里最特殊的存在。所以才会面对小鬼的示好，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包容和宠溺着他。

不是艾伦的独角戏。这是两个人共同演绎的一盘棋，都愿意为了它铤而走险。一旦没有把握好节奏，结果无疑是两败俱伤。

窗外，雨还在淋淋漓漓地下着。天色晦暗，潮湿阴冷的外围让安静房间里的两个人都仿若寂寥般悄然无声。挂钟的滴答声提示着他们相处的最后期限，空气里只剩下房外雨打梧桐的声响和两人几乎同步的呼吸。一个人看着，一个人被看着。目光始终没有移开，身形也未尝想要去躲避。

如果时间能停驻在此刻就好了。起码他不会走，而是一直生动地存在于房间的某个角落，哪怕是背对着自己。

「利......」

「艾伦。」

「嗯？」艾伦刚想打破的沉默被利威尔抢先一步打断，他还是盯着那人精瘦挺立的脊背，手里还捧着对方刚刚给自己倒的热水。他不知道此时对方是什么表情，但是在等待利威尔回答的间隙里，自己却有种莫名的心跳加速。

利威尔缓缓转过身，雨天并不明朗的光线让他背离艾伦的一部分侧脸隐匿在阴影之中，而露出的那半张脸颊，更是在明暗的光影之间显现得英气逼人。利威尔一改往常在艾伦面前温和迁就的神态，此时的他再次恢复了辩论场上那种优雅里储蓄着灼灼力量、气场强大到令人发指的王者姿态。

是时候给自己，也是给他一个交待了。

利威尔用深蓝色的一只眼睛笃定地看向房间那头已经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气场变化彻底攻陷的小受——那孩子果然会对这样的自己招架不住吧。话说他在期待什么呢......

此时，艾伦正因满腹的疑惑和不知从何而来的紧张感忽闪着大眼睛，他看向利威尔的表情几乎呆到凝滞，而紧握玻璃杯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紧接着，利威尔磁性有力的好听声线夹杂着半分温和，再清楚不过的三个字便回荡在了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里，掷地有声：

「想做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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