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小型攝影機的錄影帶勉強能放進胸前的口袋，卻為胸口帶來生硬的擠迫感，令路德感到渾身不自在。整個空間都讓人感到無法形容的不適，強勁的冷風從後巷竄出，鼻腔因吸入冷空氣而極度乾澀。

他早已離開高塔很遠，但未知道是否心理作用，塔頂那陣悶焗的氣味似乎仍停留在嗅覺中，不管是多大的強風都無法將之吹散。仿似在掩藏什麼似的陰暗，讓路德久久都無法釋壞。他明顯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已敲到左胸袋中的錄影帶上，就像強調著內心最無法解開的心結。然後腦海中亦開始浮出很多想法……

比如說，標籤上所寫的Ｇｉｌｂｅｒｔ真的是哥哥嗎？裡面到底拍了些什麼，又是誰所拍的？路德不認為哥哥會把自己的東西放在這種地方，即使很喜歡為自己的生活留下記錄，他都總會把滿滿的日記照片收藏在房間。

差不多回到市街的範圍，而迎面也走來兩名士兵，他們看見路德後，皮鞋都一致地與地面觸踏上，二人敬禮的動作完全同步，毫無偏差。

彼此沈默半晌，而在路德抬頭同時，不遠處傳來玻璃爆裂的巨響和幾名女性的尖叫。士兵交換了眼色，一時間也未推敲出是什麼事，但路德已早一步下令。

「你們快去看看發生什麼事！」

「遵命！」

這也許是什麼小意外或是搶劫之類，路德似乎也沒打算親自涉足。比起這個，他還是更在意那個錄影帶……他就像心虛地想掩飾自己卻找到的情報那樣，心裡暗地希望不要再撞上部下。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那些部下明明都是哥哥一手訓練出來的精英……

『基爾要吃嗎？現在還暖烘烘的很香啊！』

牛油紙上皺起的尖角刺到基爾的臉，還帶著一陣暖熱。

銀髮青年已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在潛入廢墟找到這房間後，就在沙發上睡著了。他只感到渾身發寒，大概是因為入夜了而體溫也在睡眠中悄悄溜走。所以，當來自新鮮麵包的熱氣湧上時，感覺就像回家後用暖毛巾敷臉般舒適，同時也嗅到一陣小麥的香味。

睡夢中雙眼還沒有完全張開，他迷糊的問道：『好像很美味……什麼東西？』

『麵包喔，沒想到這種時間還有麵包出爐呢……就是個好地方。』

耳邊陣來牛油紙被翻開的聲音，然後被撕開的麵包就塞到基爾嘴邊，大概是睡久了肚子有點餓，他很自然就拿起來咬了一口。在咀嚼期間，惺忪的睡眼也開始慢慢張大。盡管室內沒有燈光，在閉目已久的情況下，視線早已習慣黑暗，連從天花板上露出的鋼筋都能清楚看到，而那種冰冷的殘破感亦終於讓基爾回到現實。

他咬著麵包從沙發上彈起。

『怎樣了？好吃到要彈起了？』

旁邊傳來過份和諧的問句，這時他才發現地上坐著一個人。

背向窗戶的身影看來很強壯，頭頂的金髮被夜空的微光映得泛藍。

『你……水管！你在幹什麼？』

基爾激動地指著他，吼叫時連口中的麵包屑都噴到對方臉上。

『哎？我好心把麵包分給基爾，你這樣噴回來也太過份了吧？』

露西亞慌忙的從搜購回來的大紙袋中撈出了皺巴巴的面紙，狼狽的抹擦黏在臉上的麵包屑，滲了唾液的麵包屑不太易清潔，愈抹愈髒的樣子看來有點噁心。

『喂喂，快說啊……你來這種地方幹什麼？』

『基爾不打算道歉嗎？』被捏作一團的面紙被丟在地上，金髮青年站起來往沙發上的人迫近，陰影之下的詭異笑容令氣溫也下降好幾度：『那本來是我一個人的晚餐啊。』

『為什麼要本大爺道歉？你的晚餐被怎樣了又與我何干！』伊萬巨大的身影將僅有的光都遮擋過去，青年一邊理直氣壯的反駁著，又一邊往後縮，可惜他無法將自己埋進椅背中：『而且你之前一直待在這種可疑的地方，到底有什麼企圖？』

步步進迫的青年彎下身，此刻二人的臉只相隔咫尺，明明光線不足以看清面容，那雙冷冷的目光卻無比清晰：『那麼……你來這種潛逃者棲息的地方，到底又有什麼企圖？』

基爾分不清對方的語氣是開玩笑還是質問，只在聽見對方聲音那刻，心臟明顯的顫了一顫，這應該是他初次從這個人身上感受到那份戰慄。然而這也太過突然……也太過飄渺，連是否真算是被震懾住，也說不清。

而這份壓迫感也沒留下讓他細心分析的餘地，但下一秒，沈重的氣場就被傻傻的一聲輕笑一掃而空：『啊哈！咦？對了，難道說……基爾你特地是來找我的？』

『啊！』這帶蠢的模樣令基爾馬上就把剛才的戰慄視為錯覺，反過來抽住對方的衣領質問：『這樣說來…你果然一直都呆在這裡嗎？但明明我們把所有缺口都封死了，到底你是如何進來的？』

『這裡不是有通向地底的門嗎？這國家的下水道可謂四通八達呢！』

伊萬也沒意思否認，但他以輕鬆語調說出來的事，卻正正反映出國土的弊病，軍方封鎖的地方竟然被不知名的傢伙隨意進出，實在是非常糟糕。

而且，從敵國潛逃過來的人竟然熟知防守的弱點，單是這點已足以令基爾意識到這傢伙有多危險。說到底，這種骯髒的外族人本來就不應存在於境內。

眼見伊萬從紙袋拿出一瓶酒在旁邊坐下，基爾也借著黑暗的掩護悄悄掏出手槍。

『嘿……你也調查得真清楚啊。』

『怎樣說好呢？』就像一個小孩子被稱讚，伊萬的反應有點雀躍：『因為我是斯拉夫人，在這裡不太好混啊……秘道之類的還是熟悉一點比較好。』

『這算是天真還是裝傻？對著這地頭的主人說這個不怕被滅口嗎？』

伏特加流過喉間讓臉龐一熱，同時冰冷的槍口也貼上太陽穴，但伊萬對基爾的反應似乎毫不驚訝，不管是身體動作還是表情都異常平靜：『果然……基爾想把我滅口嗎？』

『在日耳曼的土地上，沒有人會在意一個斯拉夫人的死活。』基爾語帶輕蔑，有時候他會表現得邪惡而無情，但這種人格往往不難觸摸。

某程度上他也像個孩子……愛使壞的孩子。

『我只是一心希望為基爾除掉煩人的小虫子，最後卻只給我一發子彈嗎？嗯……你這個人真過份，怪不得總是沒朋友了。』

即使被槍抵著頭部仍可以從容的笑著，看來對方也知道基爾並不會開槍。伊萬這份餘裕令基爾既驚奇又不爽，他嘔氣似地向對方吼起來：『嘖！我看你也沒有半個朋友吧！』

『有啊，基爾不就是嗎？』

『噁心，噁心噁心噁心……』基爾歪著嘴用槍口戳著那頭柔軟的金髮：『少自以為是了！而且這樣多管閒事又有何居心？本大爺才不信你有這麼好心！』

『我們不是很合拍嗎？』完全無視指著自己的槍，伊萬還精靈地眨著眼：『我和基爾一樣都覺得那些嘍囉很礙事……在這個立場上我們都一樣呢！』

『但他們要打的是本大爺，哪裡礙你的事了？』

『嗯……』伊萬仰頭思考了片刻，吐一了一個彷似不經大腦的答案：『他們太吵了，這樣我沒法睡得舒服啊！』

這愚蠢的答案快要讓基爾氣得抓狂，但伊萬又似乎樂於帶他晃圈子。

那些嘍囉有哪裡礙事嗎？

就是礙於他們不自量力的跑在前頭，把基爾的視線都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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