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初春微涼，腹腔裡仍散著米酒帶來的燙熱，令青年全然感覺不到冬日尾聲的寒意。紛飛的落櫻中，他頭上的長馬尾華麗的一擺，一塊淡粉紅色的細瓣擦過嘴邊，留下了一絲甜香。

青年的指尖撩過少女髮飾間的花瓣，閉上雙眼在獨自陶醉：「春天真好哪，花都開得這麼美……」

看見青年爽朗俊美的面貌，少女們也不禁把讚美的對像當成是自己，彷彿整條街都被甜蜜的粉色光芒所包圍。

「真是失禮啊…慶次！」

從少女如小鳥般的嬌笑中，傳來一把潑冷水似的男聲。

慶次沒有回頭，一臉無奈搖著頭：「再失禮也比不上你這身裝扮啊…。」

「喂！你連一眼也沒瞄一下，怎知我沒穿衣服？」

另一名男子不滿的叫喊著，而他也的確是光著肩膀，結實的雙腿也整條露了出來：「再說，我一直也不覺得這裝扮有多失禮！」

微冷的風根本就打不進他的肌肉裡，從一條條暗啞的刀疤中可以理解到，他其實也是一條不可輕視的硬漢。只是……那六塊腹肌下的打鼓聲已足已令他形象全無……

「看來是時候回家吃飯了～～」!男子沒理會路人們的注目，大步大步的往回家的方向前進。

慶次在那那群少女面前指著他偷笑道：「看我那個叔父，他心裡想著的不是米飯就是老婆……就如初戀一樣，戀愛啊戀愛……」

儘管腦裡已浮現出一碗碗冒煙的白米飯，男子還是清楚聽見慶次的說話，轉過身來，一邊倒後慢步，一邊收起他嬉笑的表情：「你的戀愛又怎麼樣啊？」

「什麼？」慶次也一百八十度的轉身，背向少女們的同時，嘴角的弧度也變得不自然了。

「…我說…你那僅有的戀愛啊……」

沙嘞……卷裝的地圖被慢慢的攤開來，粗糙的硬紙在寂靜的個室中發出了清脆而不鮮明的微響。然後手背碰跌書本的聲音令銀髮青年整個人輕輕的一顫，而被攤開了大半的地圖也「卡嘞卡嘞」的捲回原處。

「呼……」在姉川蹂躪戰中大獲全勝之後，只要安靜下來身邊就開始缺力了。因為書本掉落而稍微繃緊了的神經，放鬆下來後感覺真的不是一般的累。青年伸出了手拾起了那本書，他的部下拿給他的書……書頁微微地打開了一條小縫，一片細小如紙屑的東西無聲飄落。

青年幼長的手指點在那塊東西上頭，在燭光下一看：「是櫻花的碎瓣嗎？」

他的聲音非常動聽，優雅而冰冷，然而自語的句未卻凝著一陣莫名的感嘆。

「不知不覺又到了櫻花盛放的季節了嗎？」指尖輕輕一甩，可憐的小花瓣即被燭台的火光吞噬，連一點灰燼也沒有遺留下來：「不過，現在已不需要去看那種東西了。」

沈重的足音從門外漸漸接近，當抬起頭時，門外的燈光都被一個巨大的影子所遮蓋。那個人的身影足以遮蔽白日，看來沒什麼人會明白，在他的底下感受到的黑暗會是多麼的甘美……因為雙臂過於粗壯，儘管那個人是如何放輕了力度，往兩邊推開的門還是發出了不甚溫柔的聲音，然而青年並沒有因此而皺起了半分的眉。

「還沒有睡嗎？半兵衛。」頭都頂到了屋頂的男人垂眼看著那個穿著浴衣的青年，完全沒有什麼苟於禮節的反應。事實上，可以這樣做的人就只有他一人……

「秀吉……」銀髮的青年，半兵衛第一個動作是載上那個以紫藍色帶子組成的面具，然後才站起來，把不知從何時被踢到牆角去的坐墊拾起來，而步至男人身前同時，披在背上的外衣也因走動而滑落在塌塌米上：「最近房間有點亂。」

「如果這就是凌亂，那麼這個國家又算是什麼呢？」秀吉很隨便就坐了下來，這個坐墊對比起他的體型，似乎也起不了什麼作用。坐著的他平視的水平剛好就在半兵衛的胸肩之間，微微散開的浴衣領口下露出了白哲得幾乎沒有血色的肌膚……

「亂世會畫上句點的，只要有秀吉在這裡。」半兵衛笑了，燭光的黃為他的臉掃上了一層暖色，不然現在所看到的一定是一張如雪地蒼白的臉。秀吉早已看過了面具下的臉，因為他們認識的時間半兵衛還沒有戴上這張假面。竹中半兵衛……當初被他兩次拒於門外時，只知道他是一個擁有天才的頭腦，同時又勇氣非凡的少年。被稱為美濃麒麟的他並不只是一個普通的書呆子，一身華麗的武藝也是他另一個驚人之處。

最後，秀吉終於得償所願被接受了會見，卻發現竹中半兵衛的樣貌也不是一般的俊美……

深邃的紫色眼瞳，長而濃的睫毛，令他全身散發著一種懾人的魅力。在那一刻秀吉好像開始理解到，為什麼他會如此艱難才得以一見佳人，如此脫離俗世的高貴，實在不應被下賤的目光所沾污……然而，他卻為了自己夢想中的天下而同赴不歸的血海，縱身躍進混沌的塵土之中。

為了那個夢，秀吉做了一件很殘酷的事，完全違背了正義與情義的事。

在姉川蹂躪戰中了結了淺井長政之後，半兵衛彷彿已讀取了秀吉內心的痛楚似的，看著西沈的夕陽，在身旁輕輕的吟道：『所謂正義也只不過是個夢。』

『夢嗎？我們心裡懷著的也是夢啊……』

『不，那只是淺井長政君心底裡那個渺少的夢，和秀吉的不能比。』

戰國是殘酷的，力量不足的人會被殺戳所吞噬與磨滅。

『秀吉，那些不夠強烈的夢，終歸也只有破碎這一途啊……』

半兵衛的色彩過於透明，血色的剩輝彷彿就要把他淹沒。在那一刻，秀吉有一種想緊緊抓住眼前人的衝動，但在一眾兵馬之前是沒可能的事。所以現在才忍不住要親自來找他。

「蹲下來，半兵衛。」

「矣？」半兵衛不解的眨眨眼，但還是照做，然後肩背上感覺到一陣暖意，原來是秀吉把滑落下來的外衣再次披到自己身上。

「可不要著涼了。」

「放心吧。」半兵衛回到書桌的後面，手放在卷狀的地圖上，暗地露出了自信的笑容：「豐臣軍的下一步早已計劃好了，就算我真的著涼了也不會有問題…絕對不會有問題。」

確實，秀吉從來沒有懷疑過半兵衛的計謀，這名軍師的能力總能讓他放心。但作為他的摯友，作為一個他不想失去的人……卻是永遠都沒法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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