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迪卢木多的出现并没有引起芬恩太多的感慨。

或许有些方面他不了解自己这个外甥，但是换句话说另一些方面他则相当了解。

可以说芬恩在银色蝎子任务失败的时候就知道迪卢木多一定会出现在他面前，只是不确定是什么时候，什么位置。

老者的脸上没有震惊，他稍微挺直了背。一股威压从他身上释放而出，周围骚动的拜森家成员逐一平静下来。

那些成员脸上的表情迪卢木多比任何人都熟悉。

曾几何时他也是用同样——甚至更热切的目光凝视芬恩的背影，相信着这个头发花白却威严无比的老者。

芬恩曾经是个传奇。

如今的他也还是一个传奇。

只不过这个传奇已经老去，和所有的老人一样开始变得多疑，开始对未来有了太多的想法，开始固执己见。

迪卢木多抬起头，就算老者已经不复壮年时的身高，但依然比他高出许多。他必须仰视才能看清楚对方的眼睛。

“我想您现在应该清楚了，舅舅。”

他注视着老者，一字一句的说道，“谁才是那时候背叛你的人。”

芬恩眯起了眼。

老者从来没有看过年轻人这么挑衅自己，在他面前的迪卢木多永远温顺而听话，就像一只心甘情愿被驯服的猛兽。

但是这头野兽的项圈被解开了，不是经由芬恩的手。

他还记得十四岁的少年刚到他身边的时候他的确想将这个孩子当做自己的亲子一样抚养，但是很快芬恩就发现自己错了。

他猜不出安格斯是怎样抚养的他的外甥，但跟在他身边的半大不小的少年是一只披着人皮的野兽。

——那个少年对杀人没有感觉，只有近乎于生存的本能。

芬恩没有试图将那头野兽变成人类，对于拜森来说显然一头加上了项圈的野兽更加有用。

……芬恩沉默了一会，忽略掉心中一瞬间掠过的情绪。

“那也没有意义，迪卢木多。”芬恩握着手中的拐杖，“现在已经不是为了最初那件事情。”

“为了拜森家的颜面？”黑发青年皱起了眉头，“但我已经为了一个不存在的污名担负起了责任。迪卢木多·奥迪那已经死了。”

“不，许多人看见你还活着。”老者凝视着自己的外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迪卢木多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黑发，“对家族声誉的双重打击？说真的我不在意这个，舅舅。在您决定杀了我的时候，我已经被您开除出这个家族了。”

芬恩看着迪卢木多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黑发青年熟悉这种表情，在他做出什么被认为“幼稚”的事情的时候芬恩就会露出这种眼神。

但是这一次迪卢木多只是摇了摇头，“舅舅，因为您的固执己见，您错过了一次只需要您和我就能解决的机会。”

“然后您现在还要再错过一次吗？”

“你冲进来就是为了和我面对面的挑战？”

“这是您定下的规矩，也是我唯一的机会。而且无论输赢，于拜森家都没有损害。”黑发青年微微勾起嘴唇，“您觉得怎样？”

芬恩抬起了一只手，围绕在他身边的家族成员纷纷举起了枪，“我依旧认为……”

“您最好接受老师的挑战，祖父。”一个声音打断了芬恩的话。

拜森家的年轻成员们纷纷围住了那些举枪的人，而他们的领头人正用一种失望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祖父。

“我知道您老了，偶尔会犯错。”奥斯卡站在他祖父的旁边，手搭在了芬恩的手背上，“但您不该一直错下去。您应该接受这个挑战，祖父。如果您拒绝了，才是真正的，毁了您一手建立起来的事业。”

他顿了顿加上一句，“现在已经不仅仅是您的事业了。”

芬恩脸色不善地看了自己的孙子一眼。

老者只用了一会就衡量出目前的局势。芬恩之前也听说过一些传闻，但他没有想过居然会应验在自己的孙子身上。

“拜森家的未来是你的。”老者低声道，但褐发的年轻人并没有动摇。

“我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拜森家的未来，祖父。”奥斯卡回答道，年轻人们将场地空了出来，留出足够的空间给芬恩还有迪卢木多。

拜森家在芬恩接任之后，当年年轻的芬恩为了化解父辈留下的仇恨和债务做出了一个规定。“凡事认为自己并未背叛家族而是被冤枉的人，在没有足够证据的情况下可以和芬恩进行一次一对一的挑战，无论输赢挑战者将不会被视为拜森家的叛徒”。

而迪卢木多要的正是这个。

芬恩看了看周围的年轻人们。

他们露出那种直率的眼神灼烧着他，他吸了口气，将所有的怒火压在心底。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今天一样被人质疑作出的决定，或许他该想想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

老者的手离开了拐杖。他把作为装饰品的拐杖交给了自己的孙子，然后脱下妨碍行动的外套。

他对面的黑发青年丢下了手中的枪和一些可能造成妨碍的东西，认真地拉开了架势。

和对面葛木的时候不一样，迪卢木多没有以静制动，也没有藏下任何的花巧。

在过去他和菲恩对练过许多次，他深深知道对方的战斗方式有多么的光明正大。

而且他今天也不是为了杀死对方，所以他只是认真的、面对面的、用尽全力战斗。

芬恩和迪卢木多同时挥出了拳。

两人都没闪避对方的攻击。拳头结结实实地揍上了对方的下颚，接下来对于围观的人来说堪称惨烈。

老者和黑发青年都放弃了防御一般，对对方的重拳毫不躲闪。没有几拳下去两人都带了彩，但是没有停手的意思。

“谁……谁快去阻止他们？！”格蕾妮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尖叫着，奥斯卡皱了皱眉头，挥手让两个人上去把她拉下来。

“你们怎么能这么对我！我是芬恩的妻子，也是……！”

“闭嘴，女人。”奥斯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等老师和祖父分出结果之后我会好好和你讨论这个问题。”

褐发青年不耐烦且带着威胁的口吻让刚刚踏入室内的群狼之首嗤笑出声。

在对决开始之后奥斯卡就下令停火，而库丘林也很快将狼群成员整编然后分散带着伤员撤退，然后走进宴会厅的只有他一个人。

如果是其它时候奥斯卡说不定会赞赏一下库丘林的大胆，但现在他已经没有这个心思。

青年撇了撇嘴角看着那个某种意义上抢走了他的老师的人，对方勾了勾嘴唇，从荷包里摸出一根香烟叼上。

库丘林显然不在意奥斯卡的看法，赤色的眼注视着场中的战况。

迪卢木多和芬恩陷入了角力的状态。

两人暂时谁都撤不出对峙的僵局，库丘林点燃了烟，“真不愧是年轻的时候敢一个人和棕熊面对面的男人。”

“我可不想在你口中听到对祖父的赞赏。”

“不是说敌人的赞美才是最高的致敬吗？”

“你的口气让我觉得讽刺。”褐发青年抿着嘴唇。库丘林发现奥斯卡这个动作和迪卢木多在表示反对的时候有些接近，不愧是具有血缘关系的两人。

“祖父已经老了，已经不是第一次判断失误。”

“而你又太年轻了——冲动。”

“老师没有错。”奥斯卡明白库丘林话中的意思，但是并不肯承认自己的冲动，“否则你也不会帮他。”

“我帮他不是为了对或者错。”蓝发狼首挑了挑眉，“那小子是我的人，这个理由完全足够了。”

没想到库丘林会回答得如此直白，奥斯卡啐了一口，将视线转回场中。

芬恩和迪卢木多之间肉搏战终于停了下来，无论老者还是年轻人都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彼此面对面气喘吁吁。

迪卢木多的脸上挨了好几拳，嘴角带着血迹。

芬恩的情况看起来也不太好，他捂着右胸的模样很可能是被对手打裂了肋骨。

奥斯卡和库丘林停下了可能继续的彼此讽刺，开始考虑直接分开两人的可能性。

老者和黑发青年对峙了一分钟多钟之后，芬恩终于开了口。

“……我输了。”老者的声音中带着疲惫，“我输了。”

他对面的黑发青年疑惑自己听到了什么。他愣了好一会，然后慢慢收起架势。

之前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气氛突然缓和下来，火药味也逐渐散去。

迪卢木多看着芬恩转过去有些佝偻的背影，金色的眼垂了下来。

“其实舅舅。”他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一直以来我对女性都没有兴趣。之前那些也不过是为了任务，所以格蕾妮娅的事情，我没有……”

“我已经知道这一点，迪卢木多。”芬恩没有转身。

“其实曾经我喜欢的一直是您。”

黑发青年不合时宜的告白对全场造成了震慑效果。

奥斯卡眨了眨眼又掏了掏耳朵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而库丘林一把捞住了差点掉下去的香烟，干脆走上前架住迪卢木多。

“既然你们已经谈完了我就把这小子带走了。”蓝发狼首瞟了一眼四周，明显露出“恩怨已经了结谁有意义老子现在就带着人杀出去”的意思。

当然，不会有人阻拦他。

只是在两人走到门口之前，芬恩突然出声。

“恢复原来的身份吧，迪卢木多。”

黑发青年的脚步缓了一缓，最后还是没有停下来。

“不，我喜欢现在的身份，舅舅。”

库丘林拎着迪卢木多离开了拜森家的聚会地。

他撤退用的车停在稍远的地方，等走到的时候经历了一场激烈的肉体交流的迪卢木多已经有些体力不支的模样。

库丘林靠在车门上再次点燃了一支烟，刚抽了一口就被人从旁边夺了过去。

那个抢走香烟的家伙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

“迪卢。”库丘林招呼着，“你又想跑去哪里？”

他听见对方似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熟悉的声音回答道，“一切听您的，狼首。”

这个回答让库丘林勾起了嘴角，他转身拉开了车门。

“走吧，回狼群去。”

他眯起了眼，“你也该回家了，小子。”

.Mafioso 第一部 Wolf Pack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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