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背頭青年將全身的重心都聚在鐵門上，門腳與水泥地磨出灰黑的弧形痕跡，同時亦發出刺耳的尖銳嘶叫。這高塔一直就佇立在領土之內，但在這之前路德完全沒在意這個地方,所以現在他還是首次踏足此處……

他聽說這地方本有派兵駐守，以監示敵國動靜。

這種事聽起來最合理不過。到後來，官方公佈是這座塔因結構問題而需要廢置，此後仍然被列為軍事重地，禁止一般人進入。事實上，這也是基爾把事務全交給路德前的最後指令。封鎖令由基爾伯特以個人名義發出，即使是軍方的人也無法內進。

那個晚上哥哥帶著手臂的槍傷回來……他拒絕所有令他療傷，包括作為弟弟的自己，就一直強調這種皮外傷對他而言只是小事。儘管話語中帶著多少傲氣，銀髮下的臉色卻是一片黯灰。在那件事之後的第二天，路德維希便莫名其妙的「接管」了兵權，並可以自由征用領地……除了那座高塔。

『連軍隊的指揮權交給我了……哥哥，這樣真的好嗎？』那一天，路德仍以他筆直嚴肅的站姿立於兄長身後：『哥哥一直以來都帶領著大家戰鬥，還說要把斯拉夫都攻到手。現在突然放手不幹，部下們都很迷惘啊……』

『那麼ＷＥＳＴ…你就告訴他們要怎麼做啊。』基爾表現得漠不關心，在餐桌前盯著蛋糕剩下的奶油，以門牙著叉子：『要是你真有能耐，那些傢伙沒可能會不聽你的。』

『不，比起這個……其實我更在意的是，到底出什麼事了？』

基爾微張開嘴，叉子應聲掉回盤子上，紅色的眼珠傲慢的溜向弟弟臉上，有點不耐煩：『你這副萎了一般的嘴臉是什麼回事？這是獨當一面的人應該露出的表情嗎？嘖，沒出色。』

哥哥總會以這種方式「推開」自己，以不留情面的說話將距離被活生生扯開。那倔強地走遠的背影，每次看起來都像要一去不返的樣子。儘管現在看著哥哥的視角和高度都不同了，心裡仍舊湧起小時候找不著哥哥時的不安……

所以就算知道會被罵，路德還是堅持追問。

『如果我真的已獨當一面……那就把一切都告訴我啊！哥哥要我變強不是為了讓我從旁幫助嗎？不是為了讓我和你走在平行的前方嗎？』

『原來你的野心才到這種程度……就只為了當我的跟屁虫嗎？』基爾站起來囂張的昂首，食指在路德胸前用力戳了幾下：『這三歲小孩的胃口真是笑死人了！』

以路德的經驗看來，哥哥愈是想掩飾什麼，說話就會愈不客氣。

他無聲嘆了一口，傷腦筋的搖搖頭：『我的目標不就是哥哥的目標嗎？我以為哥哥一直都在等待我長大成人，然後一起步向全世界……』

看著哥哥離家好幾天就只能獨自焦急，然後白白看著他在外面受傷歸來……那種心痛，那種歉疚，那種悔恨，那種無力……路德希望將這些感受都完全從他的世界抹消。

『ＷＥＳＴ，你是害怕孤獨一人嗎？』

『矣？』對於兄長的問題，路德確實有點驚訝。

這可以稱得上是害怕嗎？在最深沈的暗夜裡於廣闊陰暗的大屋中找尋著哥哥的身影，那個動亂不安的少年時代……與其說是害怕，倒不如說是壓抑得想抓狂。

『哈哈哈哈！沒想到你會脆弱至此啊，肌肉白痴！』基爾笑得狂妄，他捧著肚子彎著身差點把椅子都踢倒了。最後笑得氣喘時才無力地跌坐到沙發上，掩著臉的他從弟弟的眼中看起來有點異樣，即使在笑感覺卻和往常不同：『這世界真是該死的奇妙……孤獨一人啊，孤獨真是太有趣了。ＷＥＳＴ……只有弱者才會黏在一起，真正的強者本來就應是孤身一人！』

『……』起初路德以為這只是哥哥慣性的牢騷，當完全消化掉他的說話後，才感到無言以對。作為日耳曼一個舉足輕重的男人，實在有必要去覺悟無限的孤獨。但這不代表是他的期望……永遠都不是。

一直以柩你都包容著哥哥的一切任性，表現得像很了解他一樣……當對方的身影不復存在時，才發現這種想法實在過於自大。他真的以為只要好好接管哥哥留下的工作，他就會乖乖在家待著……也有想過，要是能得到全世界，即使哥哥跑到哪裡都不用再擔心了。

諷刺的是，如今他連基爾的衣角都抓不著，就只能從遺留的事物與回憶中找尋著哥哥的痕跡。腦內盡是那張自滿的笑臉，在意識中的自己欲伸手撫上那張臉龐，但冷風卻將指尖割破。

熟悉的紅眸仍舊注視著自己，但眼神背後卻只剩解脫無從的陰沈。就像塔底透不進日光的陰暗，抬頭仰視就只得灰色螺旋，外面是暖色朝陽，此處卻找不著一點存活的氣息。

路德完全沒法想像哥哥在日記中拼命稱讚的地方，竟會如此令人窒息。不只是這個建築，真正令他窒息的是埋藏在這層黑暗後的秘密。那個無畏無雛的哥哥到底想在這裡封印些什麼？

亮起手電筒後，馬上就看見塔底的中央有小灘已接近黑褐的痕跡，從形狀來看大概是從高處流下的液體，應該是從頂端的網狀地版直接掉下來的。灰白的階梯上也間中沾著幾滴血跡，路德一般往上走，一般想像著某人在頂層負傷流血，沿著這條階梯往下跑。直至幻想中的影像進迎面穿透他的身體，他才從猛烈的顫動中驚醒過來。這時他才發現，那幻影長著和哥哥一樣的臉。

終於踏上最後一級階梯，整個空間和想像中相差甚遠，間隔用的帆布被翻開了一半，裡頭的東西都是簡單的起居用品。不鏽鋼的餐具，木箱中放著一些未過期的乾糧，牆上還掛著一件男裝的雨衣……

「不是早已封閉了嗎？這看起來就像前陣子才有人呆過。」

路德撥開軍綠色的帆布，使用過的安全套就從皺巴巴的睡袋中掉出來。

「該不會是被不知死的小鬼佔用了吧？明明是哥哥如此著緊的地方……」路德厭惡的抓著睡袋一角將它翻起，卻掃跌了旁邊木箱上的小盒子。盒子因撞擊而彈開，一張錄影帶從中掉出，並在地上轉了數圈，背面的貼紙剛好面向著路德，讓他可以清楚看見標題──

「Ｇｉｌｂｅｒ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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