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se 3 PAINKILLER·止痛药

苇高学园站一贯的人流匆匆，身着制服的学生们说笑着涌出列车，走向学校。有不少学生好奇地望向这边，目睹制服高中生被按在承重柱上，大骂出许多粗话却动弹不得。宗像目送高中生被站台的工作人员架走，理着自己被他弄乱的领巾。刚才高中生突然发狂的挥舞四肢，打到了好几个旁边的人，多亏包括宗像在内的见义勇为乘客把他按住，列车一到站，数名工作人员就逆着人流抢上列车，把高中生强行带走。

近距离一看高中生放大的瞳孔，宗像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要上学，大抵是某种习惯吧。

脚底踩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黑色的小塑料袋，凸起一块。宗像拾起打开一看，小心的收进自己兜里。地铁已经开动了，上班时间也快到了。这麻烦东西改日拿去给周防，或是给周防那位姓狡什么的同事处理掉吧。

地铁不疾不徐地向医院运行。报站的女声轻柔的响起，宗像拿起公文包和准备直接带去机场的行李，站起身。

到了医院，宗像第一件事便是打开电脑。约有一个小时，宗像都瞪着电脑屏幕，眼球因为长时间集中视线而发干。他明明已经帮伏见修改过一遍发言稿，再次阅读的时候，却连一页都看不下去。

连对着伏见的发言稿都这样，后天的发言要怎么做好。宗像想到明后两天的学术会议，手开始发抖。他拉开抽屉，望着里面的东西发呆。

门一声轻响，伏见闪身进来。宗像反射性地关上抽屉，动作急了些，里面的东西哗啷作响。

大概习惯性伪装的平静表情未有异常，伏见并没在意。

“求助邮件我来处理吧。……这个啊，不必再看了。”伏见伸手按下快捷键关掉文件，“我托学长又看了一遍，没问题，再有漏网之鱼我也不管了。”

“那就好。”宗像拿出眼药水给自己点上，合上眼仰靠椅背。

伏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直以来都麻烦室长，真的是十分感谢。”

“别这么说。”宗像闭着眼睛，“我并没有做很多。本想再帮伏见君弄一遍，但是……现在做不好呢。连我自己的也是。”

“室长的发言稿很棒啊，结论和抒写都是。”

“是吗，现在我已经记不清了。不知后天能做到什么程度。”宗像捏了捏额头。

“觉得辛苦的话，我替你发言说明也可以。”

宗像睁开眼睛，近在咫尺间是伏见关切的脸庞。宗像空白了半分钟，直到伏见啧了一声别开头才回过神。

“不行，伏见君。我得自己上。”宗像凝重的说，将出汗的手心叠在一起，“学术界各派竞争中，我并没有优势。让同行察觉到我状态不佳，今后的成果便可能得不到认可。”

伏见凝视着宗像，半晌略略垂下目光，露出微笑。“我知道你能做好。”

宗像轻轻点了点头，

出于无谓的自尊，宗像并没有把自己的焦虑情绪告诉伏见，而是悄悄带上了药瓶备用。伏见君承担了太多不属于他的沉重，他太累了，以至于一上飞机就睡着了。宗像不想让他担忧更多，只想看他毫无顾虑睡的安稳的样子，安慰焦虑到无法入眠的自己。

宗像替熟睡的伏见掖好毯子，望了一眼窗外堆叠的云团，拉下遮光板。

在酒店度过的晚上，床铺太过陌生，宗像时睡时醒，梦境里尽是发言失败的场景。他索性在凌晨爬起来，再次检查，试图把发言稿一字不落的记入脑内，在朝阳照耀进房间内的时刻迷糊着伏在文件上睡去。

结果完全没有休息。下午伏见的发言，宗像本该去听，然而伏见夸张地形容了一下宗像的黑眼圈，叫他好好休息。伏见匆匆离去后，宗像只有躺下补眠。

宗像再次被噩梦惊醒，浑身冷汗。他抓过发言稿再读了一遍，发现自己忘记了大部分的细节。

宗像在室内走来走去，手里紧攥发言稿。他反复地告诫自己，没有什么可紧张的，这都是不必要的担心。然而他仍然心神不宁，坐立不安，担忧自己明日发言失败，或是被同行看穿病情。

氟西汀带给他的除了副作用还是副作用，而那已经是见效较快的药物。宗像又一次掏出口袋中的药瓶，凝视了一阵。读到的几个有效性数据闪现在脑海里。现在必须依赖这种东西，让人受挫，但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也许没有用，也许有用。宗像开启瓶盖，咽下一粒胶囊。

起初宗像觉得好了些，注意力稍许集中，手心不再出汗，胸口的憋闷也渐渐消散。突然什么像一道闪电击中了他——

宗像把自己重重摔到地毯上。他蜷着身体不停颤抖，举起一只手挡住从窗口倾泻进来的阳光。按着头，宗像勉力控制身体向窗口的方向挪去，抓住窗帘一把拉上，翻身仰面躺倒，松开紧咬的牙关哼出一声痛苦的喘息。

疼痛像一把冰锥深深打入头颅。有什么在脑子的深处翻搅，挣扎着试图逃出，牵拉着眼球一跳一跳的胀痛。宗像按着一侧的太阳穴，摸到自己额头上尽是冷汗。他翻了个身，无力地将药瓶和散落遍地的胶囊扫到一边。每一次走廊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宗像都抓住头，忍痛无意义地咕哝一声。

是伏见君吗。不是。伏见君的演讲，还没到结束的时候。伏见君。

又一次脚步声越来越近，疼痛随之搏动着扩大。门轴低沉的响，宗像勉强睁开一只眼睛，看到是伏见。伏见一见他，便快步走了过来，跪在宗像身边拾起药瓶。

“宗像！你——”他压低声音骂到。“该死，这不是《心理研究》披露的实验性抗焦虑新药吗！你怎么弄到的！宗像——”

他哽住了，没有说下去。少见的称呼，宗像茫然的想，捂着眼睛躲开伏见身后门缝里透进来的光线。

伏见察觉到了，回身轻轻关上门，又走过去把窗帘拉死。“可恶，可恶……”他小声的念着，一粒粒拾起药装回药瓶，那细小的碰撞声音都让宗像受不了，痛感加剧搅的脑海一片混乱。

伏见把药瓶装进自己口袋，低头看着宗像，突然扭开头，伸出手臂把宗像抱了起来。宗像挂在伏见的手臂上，头无力地垂在胸前，随着伏见的脚步微微摇晃。

伏见把他放在松软的床铺上，拉下他的外套。身体陷进床垫里，宗像觉得头痛缓解了一些。他勉力抬起手，试图接过伏见手中的毛巾。

“好好休息吧。”伏见的声音压低得不能再低，展开毛巾擦拭宗像的额头。温热湿润的毛巾擦过皮肤，很是舒适。

“伏见君……”宗像试图说点什么，伏见按住了他的唇，之后眼镜也被摘掉了，宗像看不清伏见的表情。

“休息吧，不是你的错。”伏见轻声重复，“休息吧。”

宗像躺在一片黑暗中，静静地忍受着痛楚的折磨。伏见默默坐在他身边，偶尔擦拭一下他的额头。

突然响起的尖锐铃声闪电般劈开了寂静。宗像揪住了自己的头，伏见连忙摸出手机接起，快速走到隔壁答话。宗像摸索着床边，找到眼镜戴上，拿起茶杯，里面是空的，他空咽了一口。

伏见很快回来了，见宗像握着茶杯，转身拿了一瓶水拧开，慢慢喂给他。“是前辈的电话。叫我去宴会。”

宗像抹掉唇上的水珠，沙哑的开口。“国常路先生的学生都会在吧。去吧，对你有好处。”

“可是……”伏见犹豫，顺手把宗像汗湿的刘海拨到一边。指尖微凉的温度让人安定。

“我没事。”宗像拉过伏见，正正他的领带，折下衬衫的领子，想了一想又翻上去。“去吧。”

“别乱动。”伏见不放心的叮嘱，“别再乱吃药……需要我就打电话。”

“去吧。”宗像轻轻推开伏见。

伏见迟疑地起身。“我马上回来。”

宗像躺着，听伏见的脚步声逐渐远离。他翻过身，牙齿咬住枕头，眉头拧紧。不知过了多久，宗像胃里突然翻江倒海，他滚下床挪到卫生间，一低头全数交给马桶。难忍的痛觉从头部蔓延至躯干，宗像眼泪模糊，他一点点挪回床上，抓过伏见留给他的毛巾胡乱擦拭。动作太大，外套被带到了地上，什么东西从外套兜里掉了出来。

宗像扶正眼镜，强忍着不适拧亮台灯，找到掉落的黑色塑料袋拾起。原来自己一直带着这个，都忘记了。宗像颤抖着打开袋子，邮票大小的硬纸片上，粗劣的印刷着偏色的图案，最上面的一张是毕加索《哭泣的女人》。

啊啊，传说偏头痛患者能看见正常的脸，果然是骗人的。

宗像饮下一大口水。

对不起，伏见君，没有听你的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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