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se 4 Dependence·依存症

这一日宗像醒来，觉得浑身轻松。许多天来他第一次安稳无梦地睡过七个小时。宗像坐起身，撑着床挪下地拉开窗帘，眺望窗外迷蒙的雨幕。楼宇和绿化带都被雨水濡湿洗净，树叶浓郁的绿色是宗像之前未有体会到的鲜明，仿佛已是与昨日全然不同的风景。宗像深深吸进一口潮湿的空气，伸展身体，穿上衣服准备去医院。

列车行到一半，宗像觉得饿了，于是下了车，去车站前的便利商店买了饭团和关东煮。便利店的金枪鱼三角饭团是朴素的美味，清澈而醇厚的杯汤妥帖的熨烫着他的胃。宗像咽下最后一个竹轮，忍不住又添了个油豆腐，顺手买了个肉馒头。吃罢，宗像满足地叹了一口气，登上下一辆车。

到了办公室，伏见不在，宗像想起他昨天值晚班。宗像坐到办公桌前，看了一会即将拼好的林中木屋，慢慢地移动手指，把伏见特地留给他的最后两块拼图拼上。宗像稍微欣赏了一会儿完成的拼图，从抽屉里翻出一套全新未拆封的一千块拼图，挪到茶室拼将起来。他调整拼图框、分类、拈起一片又一片。小小的噼啪声不断在室内响起。

到伏见进来时，宗像正巧拼出拼图右上角那一轮弯月。

“哟，今天好兴致啊，室长。”伏见脸靠着茶室的竹子隔断，浅浅的笑着。

“稍微觉得有干劲了呢。”宗像直起身体，活动有些僵硬的脖颈。“差不多到吃午饭的时候了吧？”

“真难得……”伏见轻声说，“有想吃的东西吗？”

宗像思索一瞬。“荞麦面……可以吗？”

不一会儿伏见就提着餐盒回来。

“没有荞麦面，只有中华凉面了。”伏见把餐盒放到宗像面前，“我把最后两份让给了善条先生，我想你不会介意的。”

“正好，可以借机在休息日拜托他开荞麦面大会。”宗像搅拌着凉面，望向伏见的餐盒。“猪肉味增汁套餐么。你不是常嫌弃那里面蔬菜太多。”

“在外面留学的两年，想吃也吃不到……我自己又做不出一样的味道。”伏见吸了一口汤汁，微皱眉头。“好咸。你是怎么做到汤汁不咸，土豆又入味的。”

宗像想了一阵。记忆仅留破碎的印象，具体流程仍是想不起来。实际操作的时候，也许能回忆起来吧。他掩饰着淡淡的失落，对伏见提起嘴角。“是无法用语言说明的技巧呢。不然哪天做做看？”

“啧。”伏见拿起水杯往味增汁里兑水，水不小心溅出一两滴，他摸向纸巾盒，里面空空如也，“糟糕，纸巾呢？”

“在抽屉里。”

伏见拉开抽屉，拿出新的一袋纸巾，顺手摸出一个黑色的盒子。打开。“这是什么……啧，嘶——老师，你是惹哭了哪位小姐啊——”

伏见手里居然是女性化妆用的多合一彩妆盒。宗像吃惊不小，努力回想，终于想起那是草薙拜托他处理的。“那只是病人丢下的……”

“这借口挺好，”伏见随手沾了粉碎的红色眼影抹上眼皮，唱出歌儿，“今夜就在这条街——”

宗像呛了一下，“伏见君，别闹。”

伏见几乎是挑衅地斜睨着他，“女儿我将成为女王——”

“别闹了，来。”宗像一只手抓牢伏见的肩，另一只手握着蘸了点水的纸巾，为他擦拭。伏见仰起脸，眼睛闭着，嘴唇微微翘起。宗像的心突然跳得飞快。

一滴混着淡红色的水珠划过伏见的眼皮，宗像反射性地伸手拭净，伏见睫毛微小的颤动掠过指尖，宗像不知不觉低下头去——

刺耳的电子音打断了宗像的动作，宗像反应过来，连忙放开伏见，转身从怀里拿出阅读终端。伏见在他背后不满的啧舌，凑到宗像身边，毫不在意地越过他的肩头看去。

“秋山想和你谈话？什么事啊。交给我。”

“未免保护过度了吧，伏见君？”宗像侧过头，凝视伏见。

“室长，你该休息。安心玩拼图吧。”伏见绷着脸。

“不过是件小事。我是秋山君的督导，工作以外，秋山君也尊敬和信任我，偶尔会请教我一些事情。我想这次也会是这样。”宗像点头，“正巧我也想找点事做。我保证这会是非正式的谈话，不会不顾及你的立场。”

“……室长。”伏见眨了眨眼，“你更像从前的你了。这才是你应有的样子……”他忽然有些慌乱，“啊，并不是说，前阵子的你不该如此，那也是你的一面啊，啧……”

宗像轻拍伏见的肩头安抚，表示没关系，他并未在意。

“请帮我开安眠药好吗？”

宗像疑惑着，顺手推了推眼镜。在他印象中，对方身体健康方面很少出问题。秋山氷杜一向生活规律、重视保健、性格也平易近人，并非容易积劳成疾的体质。

是因为最近的工作压力吗。因为自己不在状态，伏见又是新人，暂时承担了过多的工作，导致压力增大——不，伏见说过，要避免过于悲观，预设结论。

“怎么了吗，秋山君。”

秋山静静掀开厚厚的刘海，露出右眼下很重的黑眼圈。“最近，我失眠了。晚上很难睡着，即使睡着了也睡不踏实，常常突然惊醒。这样下去，我完成不好工作，甚至可能犯错。”

“你很担心自己的工作状态受到影响，为此而苦恼，想要设法尽快解决。”

“嗯。我开始担心因为自己状态不佳，而没法好好帮助来访人。”

“你一向是个尽职负责的优秀医师，几乎不出错。然而，我理解你的担忧，疲劳状态下大多数人都不能保证工作质量。”

“嗯。”秋山微微垂下视线。“可以帮我开药吗，室长。”

“我不会轻易给你开药，秋山君。”

“哎？为什么？”

“对我而言，在施行药物治疗之前，希望尽可能地了解对方的状况。我相信秋山君理解这一点。”宗像温和地说，透过眼镜片仔细地审视着对方。“如果你的目的仅仅是获得药物，可以找其他熟识的医生帮忙。我觉得秋山君找到身为你督导的我，除了助眠药物外，也许还想获得其他的帮助。”

秋山垂头不语，宗像耐心等待了一阵，再度开口，“秋山君，不管是什么事情，我都愿意听你谈。”

秋山揉了揉前额，抬起头来。“……抱歉，我想我还没有决定好，要不要开口谈这件事。”

“没关系，我们可以等你准备好了再谈。”宗像看看备忘录，发现这周的一页几乎都是空格，“你最近有没有值班？”

“今天是晚班。”

“那我们后天再谈，怎么样？”

“嗯。”秋山点头，于是宗像在空白的格子里填上字。“接下来，我们可以谈工作的事情。你想要安眠药来保证自己的工作质量，让我们看看有没有其他不需要依赖药物的办法。”

“我在上床睡觉前喝热饮，也做冥想练习，但效果不怎么样。有时在午休时间，我能睡上一小会儿……但那太少了。”

“你很积极地去面对问题，这很好。此外，最近工作的确很多，也许你可以考虑稍微减少工作量到你能负担的程度。”

“不行，”秋山抬起头来，“大家都很忙，连新入职的伏见先生都那么努力，我能完成自己分内的工作，我不能拖大家的后腿。”

“我们是一个团队，秋山君。”宗像摊开一只手，“在状态实在不佳的时候，也可以向其他人寻求帮助，像你来找我。这样，也可以保证工作被很好的完成。”

“室长说得对，心理科室是一个团队。”秋山慢慢地说，“也许我可以拜托谁来监督我的工作，确保我不犯错……”

“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呢。那么，让我们来看看可能的人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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