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7 重复的命运与梦

康纳尔离去之后的第一日，天空中没有信使的踪影。

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

度日如年的等待之中收获季也渐渐进入尾声。每个晚上迪卢姆多从悬崖上远远眺望赤枝营地的热闹景象，心里祈祷着这一年的平安结束。

只是他的祈祷没有任何作用，在收获祭的最后一日，一抹熟悉的黑影盘旋在河谷的上空。

金眼战士抬头看着天空中不曾落下的“信使”，明白对方会带着他追上离开驻地的库丘林。

臆想中的日子终于到了眼前的时候，迪卢姆多发现自己没有丝毫的惊惶。

似乎在平日里面已经将所有的担忧和紧张用尽，现在剩下的只有一个念头。

——绝不能让库丘林死去。

被这个念头支配着彻底遗忘了对挑战命运的恐惧，迪卢姆多解开了战马的缰绳，他跨上马背的时候一直趴在旁边像是睡着的“勇士”也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已经十岁多的猎狼犬在这个时代已经形同老人，迪卢姆多示意自己的爱犬留下来，但“勇士”坚决地跟在战马的旁边。

那种坚决就像它知道它的主人做出了怎样的决定一般。

迪卢姆多叹了口气将爱犬捞到马背上，随即策马离开河谷。

战马在骑士地驱使下紧紧追随着“信使”飞翔的路线，向不曾留下名字的战场疾驰而去。

迪卢姆多在心里算了一下“信使”的飞行距离，确定康纳尔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库丘林的离开。

现在只能依靠鹰的观察能力，迪卢姆多相信由康纳尔一手养大的“信使”不会让自己失望。

他并没有告知康纳尔为何一定要盯牢库丘林，他相信那个比他们都年轻一些的战士在这个时代还有自己必须做的事情。

所以，与命运抗衡这件事情由他一个人去做就好。

抱着这样决心的黑发战士追踪着信鹰的踪迹，再一次奔驰在厄尔斯特的大地上。

==========

深秋的草原弥漫着肃杀的气息。

库丘林站在枯黄长草之间，赤色的眼紧盯着对面满脸仇恨的少年。

少年的手中还剩下一枝长枪。

承载了梅德伍王诅咒的长枪有三支。那位善于魔法的王将三支长枪交给了想要复仇的洛赫，告诉他每投出一枪都将杀死一位王。

第一支长枪贯穿了为库丘林驾驶战车的战士，那是“车手之王”。

第二支长枪击中了库丘林的爱马，摩喀灰是当之无愧的马中之王。

战友和爱马的鲜血在库丘林的脚下汇集成一个小小的水潭，库丘林知道第三枪将击中自己，爱尔兰的战士之王。

他知道的不仅仅是这些。

在踏上自己终末之途的时候，库丘林比任何人都清楚之后一步一步的陷阱，但他依然无惧地迎了上去。

无论是因为Geis或者他内心中一直隐藏着的无法说破的事情，他都会踏上相同的道路。

库丘林的人生没有后悔，也无需后悔。

即使重复无数次，他也不会后悔自己的任何一个选择。

——不过如果梅德伍那家伙知道自己清楚他所有的计划，说不定会吓得能逃多远有多远吧？

已经失去了力量的库丘林勾起嘴角，带着嘲讽的笑容看着面前被仇恨充满了全身的德达族少年。

那神情就像在嘲笑对方——就算库丘林无法还手的站在他的面前，他也不敢投出最后一支枪。

战士之王脸上的讥讽激怒了洛赫。

德达少年身躯中漾满了狂怒的气息，他想要复仇，不止是为了自己的父亲。

一年前他离家狩猎的时候，整个家族驻扎的营地被黑发金眼的恶魔袭击，整个氏族除了女性老人和无法拿起武器的幼子之外已经被屠杀干净。

即使对方没有留下名字，但德达族的任何一名族人也知道那个黑发恶魔的身份。如此强大战士的凶名早和库丘林一起传遍了整个爱尔兰。

迪卢姆多，赤枝的首席战士——即使屠杀并非来源于库丘林的命令，但无人可阻止幸存者将仇恨加诸于赤枝的领袖身上。

当愤怒终于整个填满了胸口和大脑，洛赫发现自己的手终于不在库丘林的威压下颤抖。

他吃力的提起了手中的长枪，逆着光线高高举了起来。

“去死吧库丘林！莫瑞甘女神和我死去的族人都会喜欢这次献祭！”

在少年歇斯底里的咆哮中，木制长枪脱离了他的手掌，在空中滑过一道锐利的弧线，向他的仇人直射而去。

库丘林没有躲闪，他笔直的站着，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但比长枪更快的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从如火焰般飞驰的骏马马背上飞跃而至的黑影比投枪快出一线插入库丘林的面前，黑发战士扑住对方的同时，背后溅起鲜艳的血花。

一阵剧痛从左胸的胸口传来，迪卢姆多清楚地知道那是背后的投枪击穿了肋骨的阻碍，没入他心脏的疼痛。

但是，没有关系，已经没有关系了。

金色的眼抬了起来，黑发战士颤抖着伸出手，抚摸上日夜思念的面孔。

“太……好了……终于……还是赶上了啊……库丘林……”

突如其来的变数足以让任何人措手不及。

投出了第三枪的少年只是稍微愣了一会便判断出自己无法承受库丘林的怒火，即使对方已经不再是那位无敌的厄尔斯特英雄。

但洛赫相信自己的直觉，这种直觉不止救过他一次。德达族的少年心有余悸撤离战场之时，未曾也不敢回头看向库丘林的方向。

只是他就算留在原地，蓝发的战士也不会再多看他一眼。

库丘林双手环抱着迪卢姆多倾倒的身体，他头一次发现一直在身边的青年的身躯如此沉重。

“迪尔……？”低声呼唤的声音中带着一些不敢相信的颤抖。明明上次见面的时候还生气勃勃的和他吵架，明明是武艺不在他之下的勇猛战士，明明中了陷阱的是自己不是他……

为什么现在倒下的是迪卢姆多而不是命运已经注定的自己？

“迪尔，别开玩笑了……快起来。”库丘林轻轻拍了一下怀中青年的脸颊，手指触及的地方还是温暖的，这让库丘林松了一口气，“喂，不是说过不管怎样自己的安全都是第一位吗迪尔，随便违反约定可不是你的性格……所以，快张开眼睛。”

蓝发战士紧紧盯着靠在他手臂上的黑发战士。

已经合上的双眼依然闭着，没有一丝张开的迹象。但战士的身躯还是温热的……顺着库丘林的手臂蔓延的温热，在蓝发战士的身上留下鲜明的痕迹。

“开什么玩笑……”低沉的声音震动着胸腔，就犹如一只受伤野兽的咆哮，“开什么玩笑！为什么死的会是你迪卢姆多？！明明你是唯一的……唯一没有在我的传奇中注定结局的人！”

库丘林用力收紧双臂，就算刺穿了黑发战士的枪尖刺入了自己的身体他也没有放松力道。

他不需要第二次人生，这并不仅仅是身为英雄的傲气。他再次接受命运更多的因为他害怕，害怕自己如果改变命运，现在沉眠在他手中的战士会和风中的泡沫一样消失。

迪卢姆多来自比他的时代更遥远的未来，而历史的关联性就像蝴蝶挥动的翅膀——改变的未来也许会改变迪卢姆多的传奇，甚至迪卢姆多这个人的存在。

所以当迪卢姆多出现在这个时代之时，库丘林就做下了决定——再次走过他曾经的路，为了遥远的未来中，因为圣杯的奇迹而产生的相遇。

“可是……现在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我终究还是……”

——没能保护住你，我终究还是失去了你。

“迪卢姆多！！”

狼王受伤的嚎叫传遍了空旷的草原，被惊起的渡鸦在天空中徘徊不去。

随之蠢动的还有梅德伍王率领之下的少年战士们，悲伤的咆哮吸引着他们完成自己的复仇。

库丘林没有在意那些，他只是最后一次亲吻了迪卢姆多失去血色的嘴唇。

滴落在黑发战士脸上的水珠是厄尔斯特英雄今生之中不曾流下的眼泪。

他终于还是失去了一切——不，比曾经的一切更多一些。

他再一次失去了挚友、老师和儿子——还有与他相遇，与他誓约的伴侣。

违背Geis产生的诅咒让英雄连死棘之枪都无法拿起，但还没有到终结。

库丘林生命中重要的一切都已经化为烟云，只有最后一件还等着他去捍卫。

他的国家、以及作为战士永不倒下的尊严。

蓝发战士小心地拔出贯穿了迪卢姆多身体的长枪，将青年放置在一块岩石之后。

他并未擦掉脸上的血迹，那是迪卢姆多的血，那是他要向投枪者讨回的东西。

“在这里等等我，迪尔。”用长枪作为支点慢慢站起，库丘林一步一步走向最终的战场。

“等我，我很快就会和你一起继续前行，在给你报仇之后。”

一丝最温柔的笑意闪过库丘林的嘴角，“不会太久的，所以……别一个人踏上前往死国的旅程。”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没有结束啊，迪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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