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啊，在期待什么答案？”

　　出乎绮礼意料，少年并没有露出多少的表情。他站起来，收好自己吃完的碗筷，重新折回坐下。神父为少年突飞猛涨的抗压能力挑了挑眉。

　　卫宫士郎隔着桌子与他对视，眼神坚定又清澈。绮礼突然发现他长高了——真不是错觉，少年抬头看他的仰角小了点儿，说起来自己这个年龄也一样每天在窜个子来着——而且与曾经那种天真幼稚的勇气不同，眼睛里有了别的东西。初生牛犊已经知道了老虎是什么，他的无畏不再来自无知。

　　卫宫士郎不再是“孩子”。

　　“这可不是好的回答方式。”绮礼下意识笑起来，企图把主动权拿回自己手上。

　　“是啊，所以这不是回答，而是我的问题。”士郎半点不上钩，“你回到这里来，不停的问我这些是想听到什么？”

　　“哈，你误会了，对你的提问只是消遣……”

　　“可是你想知道答案。”

　　言峰绮礼有点无言以对。他用一堆外交辞令巧言把人绕昏的时候，还没想过有一日自己会被个少年绕得哑口无言。当然，他还能能编出一堆花哨谎言偷换概念昏过去，可谁让对方天性不走迷宫，横冲直撞只相信两点一线呢？

　　士郎等了一两秒，确定绮礼不再反驳，慢条斯理地说下去。

　　“所以你一样有好奇心，有讨厌的东西，有喜欢的东西，和正常人一样吧？就算你说你异常，喜欢破坏，没法欣赏普通人欣赏的东西……”

　　“于是你打算把我当正常人对待？”绮礼忍不住嗤笑起来。

　　“怎么可能！我们两个本来都不算正常人啊。”

　　卫宫士郎认认真真的说，完全不觉得承认这点有多困难。绮礼有点失望，又好奇对方到底想说什么。

　　“你不是这么对我说的吗，我‘缺乏目标’、‘生活在空虚中’，和你一样无法被救赎什么的……你也承认了我们是‘同类’吧？可是，我可以说，我喜欢现在的生活。”

　　言峰绮礼似乎有点明白对方想说什么了。

　　卫宫士郎努力地表达着想说的东西，他似乎已经思考许久，语速缓慢却坚定。

　　“就算是我这样的异常者，也可以充实满足的生活，所以，异常也不绝对意味着绝路吧？以他人苦楚为乐不是好事，但幸灾乐祸的人也不少呀！你还知道自己喜欢的东西是错的，比不少人好多了。因为自己‘异常’就把还没有作恶的你与世界对立起来，这本来就是概念偷换吧？”

　　“我一直在想你问的那些问题，答案是不会。我不会杀掉你，也不会让你伤害无辜的人；我想成为正义的伙伴，也想救你。我谁都不想放弃。”

　　结果到现在还是这样天真吗？

　　比他父亲更不切实际。要救所有人，只允许自己的牺牲的少年，在看见不幸时会有多痛苦？在认清现实时会有多绝望？光是这么想着绮礼就有点飘飘然。

　　“……喂，你那个表情是怎么回事。”

　　“哼哼。”　　

　　“你简直……”

　　“不可救药？”

　　“不可救药！”少年叹了口气，旋即露出坚定的表情，“但是，我还是想救你。你以我的痛苦为食，我想成为正义的伙伴……又不影响我喜欢你。”

　　绮礼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看着对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和他的头发一个颜色。

　　“我知道你怎么想，‘口气真大’啦，‘不切实际’啦，‘别开玩笑’什么的，可是，不去试试怎么知道？我或许没法拯救世界，做了不起的事，让你不再喜欢痛苦、为异常和空虚苦恼，但我会一直在这里，用上我全部的力量。”卫宫士郎露出了少年人特有的，腼腆又带着几分自得的笑容，“要想知道结果，接下来的十年，再十年，期限是我们死亡之前，看着吧！”

　　他站起来，走到绮礼身边，给年长者一个拥抱。比起告白更像是某个誓言的仪式，他重重收紧手臂，然后松开，看着绮礼的眼睛闪闪发光。

　　言峰绮礼的脑袋空白了一瞬间。

　　在曾经无望的追逐中，他发现自己也渴望着同伴与回应。而在很久后，言峰绮礼发现自己一样有爱情，只是无法因为正常的原因、使用正常的方式去爱他人。

　　“这样还会爱你的也只有菩萨了。”那个男人曾经这么对他说。

　　然而这样的人居然存在。卫宫士郎，这个爱着世界的人居然也爱他。只要这爱存在一天，士郎就会为他空虚的灵魂痛苦，为他扭曲的性格烦恼，为他危险的行为焦虑。多么美妙的不幸！像一汪泉眼源源不断地滋润着绮礼干涸的灵魂，令他长久愉悦满足。若真能如少年承诺的，持续到死亡之日会如何？他将在死之国执起卫宫士郎的手，对着他的养父大笑。卫宫家的父子会露出什么绝妙的表情啊！

　　这样想着，言峰绮礼回抱住卫宫士郎，露出一个颇符合气氛的、幸福满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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