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田和伏見對坐在浴缸裡，窄小的浴缸要容納兩個人十分勉強，讓兩人非得屈膝不可。都已經是十幾歲的年紀了還一起洗澡確實十分可笑，但放著剛退燒的伏見一個人八田也無法放心，反正兩人也不是沒有一起洗過，甚至還是由伏見主動開口，不但互相幫對方刷背，還泡了同一缸水。

「我說你是要看到什麼時候？」

八田終於忍無可忍、咬牙切齒的開口。

「美咲才是，為什麼一直看著旁邊呢？脖子不痠嗎？」

伏見瞇著眼睛直直地瞪著八田，雖然沒帶眼鏡看不清楚，但偏過頭的動作還是依稀可辨，打從邀他一起洗澡開始，八田的視線一直飄來飄去，就是不肯正眼看著他。

當然伏見不會知道八田心裡的掙扎。不久前，他們才口對口餵過水──八田死都不會承認那是接吻之類的東西──，還幫伏見換過衣服，感嘆過伏見的肌膚有多麼白皙光滑。而現在伏見真的近距離在他面前一絲不掛的刷洗身體，水珠和泡沫順著纖細的曲線受著地心引力牽引向下，因為熱氣蒸騰還透著淡淡的粉色──

真是太奇怪了！他們也不是第一次一起洗澡入浴坦誠相見，為什麼現在才有這種奇怪的感覺呢！？

「呃、那是因、因為……我在想事情啦！想明天的事！」

「明天？」伏見的語氣帶著明顯的慍怒，到底是什麼樣的要事讓八田把他給擺到後面去了，難道對八田來說，有什麼比自己更重要的嗎？。

「那個女人、就是你在S4的、啊！我是說，藍衣服的那個女人啊！好像是青之王的副手來著，叫什麼島的那個。」

「淡島？」

「對對！你還真清楚啊！」

撇開那個傲人的上圍，伏見實在忘不了那個跟著青之王到S4屯所的時候，立刻變出一盤高聳的紅豆塔的女人，尤其宗像還笑容可掬的告訴他：『淡島君的一番心意，伏見君可別辜負了喔！順帶一提，紅豆塔的高度取決於淡島君的好意程度，看來她相當關心你呢！』

就算是對除了八田以外的人都興趣缺缺的伏見，也很難將這超乎想像的好意表達方式給遺忘──實在是，非常的有衝擊性。

「所以呢？」

「那個女人今天帶人來看過你的狀況了，臨走前交代過等你好轉要帶你過去複診。」

「喔，所以？」

「呃、所以？所……」八田支支吾吾，所以到底要『所以』個什麼啊！

這確實也是讓他十分煩惱的事，畢竟青之陣營是那個青之王所在的地方，S4和吠舞羅本來就是水火不容的存在，上次他到S4宿舍的時候也是相當引人矚目，那是八田第一次這麼討厭自己身為八呎烏的名號，明明當初就是為了出名才取的。

一路上遇到的S4隊員也紛紛對伏見行了注目禮，似乎對兩人同行感到相當不可思議，想想也是，他和伏見間的衝突也是家常便飯，雙方陣營幾乎沒有人不知道。

「我、我實在很討厭那個地方啊……」

不管是那裡的王還是那裡的人還是那裡的一切，當然更重要的是，那是伏見出走後投入的地方。

伏見捨棄了吠舞羅、捨棄了尊，也捨棄了他，不惜自殘也要傷害他、傷害他們的榮耀，這一切難道都是為了S4嗎？

當然八田也不擅長面對宗像、淡島，那種高高在上的高壓，舉止看似彬彬有禮實則囂張跋扈，滿口說著好聽卻讓人聽不懂的話，那就是伏見『現在』的棲身之所。

「美咲明天要打工吧？已經連續請了兩天假，要再請一天嗎？」

「不，鎌本會替我代班，打工的薪水我也會算給他。」

鎌本……那個金髮的……

「………………算了，美咲去打工吧！我自己去。」

「啊？不行不行！那個女人可是交代過了，一定要『我』帶著你過去才行。」

「啊？」

伏見這才注意到，不管是宗像還是淡島，似乎都相當堅持要他和八田好好相處，這對他真的有好處嗎？

他已經知道八田的世界變得多麼廣闊，在這之中伏見只占了了小小的一部分，相較於只要有八田就好的伏見，八田變得更開朗、自由自在。而世界被削減的伏見則開始感到呼吸困難，天空似乎不再那麼遙不可及，伏見漸漸地無法抬頭挺胸站著，巨大的壓迫感讓他寸步難行，只能匍匐在地，艱難地抬起頭，在原地用目光緊緊追隨著八田逐漸遠去的身影。

那張被撕成兩半的照片就是答案，那張照片在八田的相本裡也有，想起在S4宿舍時八田的舉動，桌面上的膠台也有使用過的痕跡，恐怕這就是那時候八田慌慌張張塞進口袋的東西，現在（十九歲）的兩人早已決裂，但八田或許仍抱著兩人和好的希望，才會對自己百般呵護。

但是保留著照片碎片的『十九歲的伏見』到底又是怎麼想的呢？八田的希望又是什麼？『十九歲的伏見』知道嗎？

伏見藉著甦醒後蒐集到的所有情報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宗像說的沒錯，自己根本不相信他，所以才會像是出題給自己般，直接替自己點出所有的關鍵，逼迫自己推測出結果，比起直接告訴自己，伏見會更相信自己推出的答案。

「嘖！」

那個青之王很了解自己呢！想到這裡，伏見就感到煩躁不已，為什麼了解他的人不是美咲呢！明明他們那麼重視彼此的不是嗎？過去那段是彼此為唯一、彼此就是對方的全世界，不管做什麼第一個想到的都是對方，理所當然對方會在自己身邊的日子，即使對方就是自己的全世界，卻一點也不孤單、甚至覺得兩個人的世界加起來是那麼地寬廣自由。

『只要美咲希望的話，我就算不恢復原狀（十九歲），一輩子保持這副模樣（十五歲）也是可以的喔！』

這句話有一半是伏見的真心話，而另一半是內心深處的某扇門背後的聲音，他告訴自己：只要這樣就好了，這樣他就滿足了。

門後的『他』一定也透過自己的眼睛看著八田。

門把上沉重的大鎖沉甸甸地，彷彿下雨前低的讓人喘不過氣的天空，鎖上纏繞著一圈又一圈的鎖鍊，到底在那扇門後方隱藏的是什麼，伏見不敢想像。

門後低低地傳來斷斷續續的笑聲、有時聽起來卻又像是哭聲，伏見不知道到底是哪一種，但他知道自己害怕看見門後的真相，門的另一端的那個人將和八田獨處的世界給了自己，藏起了某個害怕被自己知道的真相。

所以他才會告訴自己，傳達出不要恢復也無所謂的訊息。

『只要美咲希望的話，我就算不恢復原狀（十九歲），一輩子保持這副模樣（十五歲）也是可以的喔！』

並不是『15歲的伏見』一個人的想法，而是在內心深處，被鎖在門背後的『那個人』和伏見做出的結論。

如果那個人也是『伏見猿比古』的一部分，那麼那就也是伏見的意識的一部分，至於到底是什麼，在看見那張照片後，伏見恐怕也已經無法再忽視掉了。

握在自己手裡的鑰匙冰冷的觸感也逐漸清晰起來。

「嘖！我知道了，明天就一起過去吧！不管怎樣我都要去。」

伏見煩躁的說，他覺得胸口似乎又痛起來了。

第二天，伏見還是在八田的陪同下來到S4屯所，替兩人帶路的隊員一臉憔悴，看到伏見時還撲了上來邊哭邊喊著：『伏見先生～求求你快點回來啊！』引來了不少經過的隊員們的注意，結果每個都是見到救星似的臉，完全不理會一旁撂狠話的八田拼命抱住伏見大腿哀求，最後是得到消息過來的淡島一聲喝下才阻止了這群如餓鬼般朝伏見前仆後繼的隊員。

沒想到S4是這樣的組織嗎！？八田覺得自己過去對S4建立起的一切認知似乎都崩壞了，而且原來猿比古在S4裡這麼受到下屬愛戴和敬重啊！？

「真是的！不好意思啊！最近大家都快被工作壓垮了！才會這麼失常，我帶你們過去醫療班吧！」

在淡島的帶領下八田和伏見來到特務隊專屬的醫療區域內，針對必須時常跟能力者交手的特務隊，S4內也有專門對應的醫療機構。

在相關人員的指示下，伏見褪去上衣，換上病人專用的服裝以便接受各種檢查。

「你們最近處得怎麼樣？」

沒料到淡島會向自己搭話，八田一時之間忘了自己不敢面對女性的毛病，訝異地轉頭看著淡島。

兩人站在離伏見有段距離的地方靠牆並立，只見淡島直視前方，一雙眼睛從未離開過伏見。

「啊、呃、很好啊！」八田支支吾吾，有些心虛。

「是嗎……」

昨晚八田和伏見確實同床共枕了，但和前一晚不同，有默契地背對背躺下，在察覺到這點後兩人更像是說好了似地，不知是賭氣還是難以開口，兩人間甚至維持著不到一公分的距離，就是不敢放鬆貼上對方的背脊，像是怕被對方發現自己的緊張似地僵硬著身體。

最後是伏見比八田先一步開口，小心翼翼地、若不是八田太過意識著伏見，根本無法察覺的，小小聲地說了：

『美咲，可以牽著手嗎？』

接著便感覺到伏見的手往自己這邊移動，八田愣了半秒，才馬上反握住伏見的手，於是便維持著這種彆扭的姿勢到天明。

「要是你們處得不好，我可是要傷腦筋了！」

優雅的男聲從旁響起，伴隨著沉穩的腳步聲，出現在兩人不遠處的正是現任青之王˙宗像禮司。

小说相关章节：Never Lear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