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所谓心声。

黎君《《《心声《《《

01

记得在国中的时候，曾经遇到过这么一个家伙。

据说是画画和音乐的天才，乐器演奏更是无所不能，而论最拿手的，就是钢琴。

每天下午五点，当夕阳已经艳红地洒满了学校，那个人的琴声也会准时响起。

从在音乐室的窗外驻足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便是所谓的命运吧。

02

放学时间一到，我就会飞速跑向音乐室，然后屏住呼吸，靠着窗静静聆听着。

窗帘永远都是放下的，所以坐在里面弹奏钢琴的人不会注意到我。

可有的时候，天总是不遂人愿。

“哗——”

“诶……？”

我惊鄂，却是窗帘突然拉开了。

与我的视线直直对上的，是一对美丽且深邃的眸子。

他惊讶，而后对我嫣然一笑。

从此之后，我们的关系似乎变成了好朋友。

只是似乎。

说实话，我并没有证据肯定的说我们是朋友，但是这样的景象又不得不令我猜测是否是那样。

这是一间很冷的房间，并不是很小，如果要形容有多大，那我只能说装下一百个人应该没问题。

前提是，装满一百个人后，还可以有空间摆钢琴。

但就是这么一个房间，却显得冷清至极。

因为来来往往进出的人，只不过坐在我面前安静演奏着钢琴的人。

校园里传得沸沸扬扬堪称奇迹的天才，却无人知晓到底是何模样。

总是一味相信，到最后，却也是假的变成真的。

既然根本无人见过本尊的真面目，那么能踏入这里的，恐怕也不会有谁。

而我，想必是第一个得以进来这里的人。

但是，即便是每天下午准时来听琴的举动能够被允许，他却不曾与我说过再多的话。

这样的情况，自从上一次暮然一笑后，便一直持续着。

或许，他只是当我是听众而已吧。

我这么想着，音乐声却戛然而止。

我还没缓过神来，就见他放下琴盖，看样子是没有弹下去的打算了。

“咦？怎…怎么停了？”

我拉住他，然后又惊觉猛地放手。

他一头乌黑的齐肩短发遮住了撒在他脸侧的夕阳余光。

他开口，却是出奇的好听，仿佛是要让人永远沉醉的一泓清潭。

“既无人听，弹了又有何用？”

他转身，不再言语。

“啊…”

我明白了他话中之意。

“抱歉，我会认真听的。”

他的目光淡淡地扫了我一眼，低首，遂又接着演奏起来。

从刚才的断点，延续下去的音律。

这样的时间，变得温和而静谧。

国中很快就毕业了，临行前，我诚恳地请求他再为我弹一首曲子。

他并没有继续沉默，而是转过头来问我为什么。

我说，毕业之后，恐怕再听不到这样的钢琴声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用轻柔的动作打开琴盖，然后坐稳，婉转美妙的音律从他指缝倾泻而出。

我幻想着今后的种种，突然伤感地笑了。

他没有看我。

03

升入高中之后，相对国中来说也看到了更为广阔的世界。

在这里，能人层出不穷。

不仅是文艺方面有才干，就连体育也是不甘人后的人用一双手根本数不过来。

音乐楼大概是我最常来的地方，提及原因，我完全可以肯定地回答是因为他。

会弹钢琴的人也是数不胜数，弹得好的，少说也有几十个。

我缓慢踱步到音乐楼前，站在阴影处安静地聆听着。

突然，传出了一丝熟悉的旋律。

我记得，他曾经说过，那首曲子是他自己的创作，没有一人知晓。

那么……

我欣喜难耐，迅速冲进音乐楼里，然后急切地寻找着。

终于，我停在了走廊最后一间的门前。

我将手贴在门上，咬了咬下唇，最终忐忑不安地敲了敲门。

琴声戛然而止。

有人打开了门，我一喜，真是他！

可是，我却看到他脸上阴沉的表情，眼角还带着潮红，好像刚刚才流过眼泪。

我这才注意，那熟悉的旋律一直没停。

越过他的肩膀，在看到似乎还有隐约的颤抖后，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他之后的钢琴前，似乎还坐着一个人。

一头墨发直直从背后垂了下来，即便是在黑暗中也看得出长得很精致的侧脸，还有那双手——跟他一模一样的手。

想到这儿，我却猛然发现与他相遇三年，却从未知道他的名字。

话到嘴边，也问不出口。

他垂着眼帘，对我做了个请进的动作。

我咽了口唾沫，按照他的指示走了进去。

“朋友吗？”

弹琴的人回头望了我一眼，我却惊讶得倒吸一口气。

“是稀客呢，欢迎。”

那张脸－－和他的五官简直一模一样。

那人又转回去，头微微下垂着，在他的眼睑处撒下了一片阴影。

随即，又响起了熟悉的旋律。

事后，我又再次来到了那个音乐室。

他侧开身，把我让进了里面。

“话说，那个人到底是谁？你们认识么？而且……他弹的曲子……”

我支支吾吾地问他，只见他低着头，两只手攥在一起。

“他，是我的老师。”

他似乎并不想再说什么，我想或许那是什么不堪的往事，便也没有接着问下去。

“对了，那个……我还从来，不知道你的名字……虽然国中时他们都把你说得跟神一样，可还从没有人说过你的名字……”

“我，没有名字……”

我一时没理解他的话，一脸不解地望着他。

“……我，并没有名字。”

我的意识终于将事情理清了，那之后，更多的情绪便是惊讶。

“父亲从来不肯给我名字，我的名字，是老师为我取的－－零－－象征着新生之意。”

我看着他淡然地陈述着这样的事实，不禁猜想着这个所谓的天才究竟出自一个什么样的家庭。

“你介意我回忆往事么？”

他突然开口，我措不及防，断断续续地点着头。

“我的母亲，我从没有听父亲说过，‘母亲’这个词，要不是上学，恐怕我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我的父亲是个很严肃的人，甚至是一个已经严肃到残酷的家伙。不过，也正是因为他的逼迫，我才有这一手弹钢琴的技俩。

“我的老师，是个冷漠而又美丽的人。我不知道他的相貌为何长得与我一模一样，不过我也不想去思考。

“我的钢琴是老师一手教我的，正因为他的琴技高超，所以我的琴技也能得到很大的提高。

“老师其实是个很厉害的人，并不只是琴技哦，当然，老师最拿手的恐怕也是钢琴了，每当坐在钢琴前的老师，一定是最温柔的老师，那么美妙的声音，犹如一泓深潭让人深陷。”

“你有个很好的老师呢。”

我这么说着，他微笑着点点头。

“嗯，是啊。

“我有一个…天底下最好的老师。”

我看着他满足的表情，用觉得这样的感情，与其说是父亲，更不如说他给的老师更多些。

崇拜，尊敬，与爱慕。

“就连钢琴……也是因为老师才会坚持下去……”

他的表情有些阴暗。

“老师的钢琴，是有灵性的，而我的，除了空灵没有其它。”

“能弹出空灵也是很厉害的啊。”

我惊讶地说，他摇摇头。

“不，并不是呢。”

他笑着。

“老师的乐曲犹如天籁，是因为老师爱那些音符，爱到了骨髓之中。”

他在我的面前把头深深低下。

“而从前的我，却因为是被父亲逼迫着练习，久而久之，就养成了空弹不领会的习惯。

“一个无心者弹出来的乐曲，就算再怎么美丽，也是空虚无比的，不是空灵又是什么。”

“……”

我沉默着，不再答话。

今天的夕阳，似乎意外地长呢。

04

我站在音乐室前，却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一个人。

懊恼地挠了挠后脑勺的头发，我叹气了一声后转身，却发现他站在我的身后，指尖离我的肩膀不过一寸。

“啊……”

他急忙收回手，就欲跑开。

“等等……！”

话刚出口，我的手就已经不受控制的抓住了他的手。

“…”

他的目光中有很明显的躲闪，他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不知为何，我却突然觉得满腹怒气。

他什么时候才能把我当成朋友？他到底在躲避什么？

这么想着，抓着他的手也不自觉用力了。

“……痛。”

他蹙起好看的眉，我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慌慌张张地放开了手。

“你……”

“老师有话…想对你说…”

他却打断我的话，撇开脸声音渐小。

“走吧。”

我呆呆地看着他，脚步僵硬地跟上。

他的家很豪华，很漂亮。

我望了望身边的他，怎么都看不出在他的身上曾得到过这么繁华的爱。

他或许是感知到了我的视线，又或许是精神恍惚，机械般推开大门，每一步都在大理石地上踏出清晰的脆响。

我注视着他的背影，觉得是那么的削瘦。

我跟上了他的脚步。

他的父亲确实是个很严肃的人，不仅如此，我觉得他的形容并不贴切，那位父亲，应该是严肃而低气场。

那位有着一头长长墨发的老师站在父亲的身边，严肃的人挥挥手，示意着我身旁的他退下，随即拉过了老师的手，轻轻印上一吻，神情是说不出的温柔。

被亲吻的人轻轻抽回手，露出了淡然的笑容，然后走进了黑暗中的房间。

我突然想起与他的对话。

他长长的睫毛垂下，薄唇微动着。

“老师…并不是请来的家教……而是…被父亲买回来的。”

我的心脏不可抑制的跳动着，突如其来的现实压抑着我喘不出气。

严肃的父亲用严肃的目光扫过来，我身体一震。

“你，最好离他远一点，你并不是他的朋友。

“他是天才，是不能跟你们相提并论的。

“他，只要有他的特长，就够了。”

我听着男人的话，只觉得怒火中烧。

说到底，还不是认为我们这些同龄人比不上他，比不上所谓的天才，与他在一块儿，只会埋没了他的才华！

“我知道了。”

我冷着声音回答。

阴影处，谁都没有发现我身后攥紧的拳头，正隐隐颤抖着。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个聪明人。”

我静下心来继续听着男人絮絮叨叨，却发现我再也忍受不了男人冷漠无情的语气。

“你能明白，我很高兴，所以也请你……”

“我不会停止去找他的行为。”

男人的表情似乎僵硬了，随之而来的是愤怒。

而我也已是熊熊怒火。

男人丢掉他沉稳冷静，严肃残酷的外表，对我怒吼着。

“像你这种人，根本不配与他站在一起！”

我突然笑了，然后从容地点点头。

“我并不否认您的话。”

我扯动嘴角，竟有些嘲讽的意味。

“但我是他的朋友。”

“我不同意！”

“他承认了。”

我看着男人的脸因愤怒与尴尬变得扭曲难看，高兴地笑出声。

“我可以把他锁起来。”

男人又平静下来，用比之前更加冰冷的声音对我说。

“我不介意。”

我歪着头，把右手覆在脖颈上，然后一直笑着。

“软不软禁，是您的权利；见不见他，是我的选择。”

我更加笑得张扬。

“您无权干涉。”

最后，在男人的瞪视下，我大笑着离开了他的家。

05

我依旧准时每天下午在音乐楼里听他弹琴，只是与往常不同的是，自那天以后，我再也未踏入过音乐室一步。

即便我和他不过咫尺的距离。

我对他父亲的残酷的相信有十二分，我知道，那个男人说出的话，便绝不会反悔。

而我要找到他，那时便是难上加难。

我珍惜下午的这段时光，也对可以每天听到悦耳的琴声而感到喜悦。

他，一定是喜欢钢琴的吧。

即便他用那对空灵的眼睛望着我。

即便他面无表情地说钢琴是被父亲逼迫而学。

即便他说空灵是自己执拗的习惯。

即便他的表情悲哀着。

即便他用淡淡的语气脱口而出。

——“我的梦想，其实是画画呢。”

——“所谓的钢琴，我不过是为了满足我喜爱的音律的愿望，我希望有那么一天，那样委婉悦耳的旋律能出自我的手下。”

——“但，人都是残忍的生物。”

——“我的梦想，尽数毁在了钢琴之上。”

我看到的，却是他在钢琴前，面容上淡淡的微笑。

我是那么奢望能得到那个笑容。

我靠着音乐室的门，脑海中空白一片。

闭上眼后，能看到的，就只有蔓延无边的黑暗。

就如他开始慢慢变质的音乐，还有日趋腐朽的琴音。

06

又一天，我在钢琴室前，碰到了那位老师。

长长的墨发永远都是直直的披在背后，仿佛天降狐仙。

“你，来找他？”

空灵的令人颤栗的声音，我感觉到身体不自觉地一震。

第一次听到这个人的声音，他面无表情的转过头，淡淡开口。

“是稀客呢，欢迎。”

声音无感情到我根本听不出那个人是否在说反话。

或许就是那样，我的精力全数放在了他的身上，而完全忽视了这个与他有着相同五官的人。

他所谓的老师。

“不，我只想在外面听他弹琴。”

我垂头，不再看向那位老师。

他的脚步似乎有那么一瞬间顿了顿，然后径直推开了门。

琴声停顿片刻，又响起了。

在我耳中突然听得模糊不清的琴声中，我竟清晰的听到了他的声音。

我呆愣着，一种感情是我觉得很想落泪，眼睛却始终是干干的。

我的背紧贴着音乐室的木门滑落下来，我想更加听清楚，双脚却再也站不住。

他，那么喜欢钢琴，那么尊敬老师的一个人，带着哭腔——

对仿若冰雕的老师说出乞求的话。

音乐室的门砰地打开了。

向外奔跑着的他转向我的脸，上面还沾着泪痕。

他看向我的眼里充斥着惊讶。

沉默的时间很短，当我回过神时，他已经跑得很远了，远到我都看不见他的踪迹。

那个老师沉默着从音乐室里走出来，空灵的双眼扫了我一眼，然后又原路折回，将门重重关上。

那首熟悉的旋律再次响起。

我再也听不下去。

07

后来，他离开了所在的高中，离开了那间音乐室。

跟着他那严肃的父亲，还有一个美若天仙却毫无感情的老师。

他戴上亲切动人的面具，在世界各地举行钢琴演奏。

而那首熟悉的旋律，我却再也没有听到。

自那以后，我和他，再也没有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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