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葉櫻

黃昏時分大雨下著，昏暗的天空，腳下全是一片泥濘。

他沒有撐傘，眼前渾身濕透沾滿汙泥的人也沒有，隨便大雨傾倒在身上。

“…………學長…我們回去吧……”

“……………………”

不發一語的人依舊低著頭，沒有因為他的話而有所動作。

他彎下腰頭覷著，卻突然被抓住肩頭，用力的程度幾乎讓他感到痛楚，但是他卻沒有因此喊痛，不知該怎麼安慰那人，想了再想只能怯怯地伸手環住那人的肩膀。那人渾身一震，下一秒他便被拖進懷裡一同跌坐在泥地上，被緊緊抱住。

那人依然沉默，兩人被雨水打濕的冰冷身軀溫暖不了對方，不久，他的頸邊一陣溫熱，一滴又一滴卻宛如熱油一般燙人，令他難以忍受，終於讓他跟著淌下淚來。

隨著打在身上臉上的雨滴一同被沖刷掉，滴進身下的紅色泥地裡，他縮緊手臂回抱住那人。

世界好似只剩他們兩人，而雨，像是再也不會停了一般…

喀地一聲。

泉反射性地抬頭，從自己的世界裡被拉回來。

原來是前方的人離席時椅子敲到自己桌子的聲音。

一回神才發現，身邊的同學不知何時已經各自移動，開始拿出便當或者麵包來吃著。

他錯愕地看著自己面前攤開卻沒寫上幾個字的筆記本，沒想到上課中恍個神竟然下課了。

輕嘆了口氣，默默地闔起課本，收起桌面上的文具塞進書包裡，低頭在抽屜裡撈出便當跟路上買好的紅豆麵包跟牛奶來。

趁著低頭拿便當的動作，眼角瞄了後方一眼，濱田金色的頭趴在桌面上，看來是打算直接睡午覺，身邊少掉了前幾日仍會圍繞著他的女孩子們，泉奇怪地挑了下眉毛。樓梯間的衝突之後已經過了快一星期，直到昨天他都還是趁著濱田被女生包圍的時候若無其事地閃出教室，找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吃午餐。

泉不知道濱田有沒有試圖找他，但他知道在自己還沒想清楚下一步該怎麼對應之前還是先避免接觸的好。他帶著決心來到西浦，沙盤推演了許多，應該這麼做應該用這種態度等等，

然而實際上面對面，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更甚的是，一看見被幾個女生給包圍著笑得靦腆的濱田，他就胸口一把火直燒，所以乾脆眼不見為淨。

不過泉也明白這麼下去不是辦法，他也不打算退讓給任何人，況且今天也沒有阻撓自己的女孩子們在……

泉還在猶豫中，突然有人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然後自己的桌面上立刻憑空飛降下兩個便當盒，手的主人甚至還自顧自地搬來了隔壁的椅子，拖著另一個戰戰兢兢的身影一起自動自發地坐下。

「呦！才在想說泉你今天不知道又要跑哪去了說！你今天要在教室吃嗎？那跟我們一起吧！」

「泉…泉同學…一起吃…好…好嗎？」

身邊自動落座的兩人，一個有著削短的黑髮咧著大大的笑臉，一個一頭蓬鬆的淺色棕髮，人都已經坐下了臉還低垂到看不見表情地問著。

「…………………啊…好啊。」

都已經坐下了他還能說什麼？

心中叨唸了下，但泉倒也不是真的不願意。因為，這麼一來他留在教室裡吃飯顯得在自然不過了。他看著忙不迭地打開便當猛吃起來的兩人，終於感覺自己的食慾也跟著湧了上來。

田島跟三橋。

雖還不熟稔，但也已經不能稱為陌生的同班同學，兼棒球隊的隊友。

田島是在最初自我介紹時便覺得田島悠一郎這個名字似乎在哪邊聽過似地耳熟，下課後到了球場集合時再度看見那個比自己略矮的身影也就不怎麼意外了。

憑這個身高竟能當上荒川的四棒該是有著相當的實力，才不過幾天的熟悉與練習也大致感覺得出田島過人的地方。個性也相當大而化之，稱得上是隨和好相處的同伴，雖然……沒常識的地方貌似也很驚人就是了。

打掉田島扒著自己的便當同時企圖染指他人便當的筷子，泉額冒青筋地想著。

而三橋，最初聽到三橋吞吞吐吐細若蚊聲的自我介紹時，要不是因為他暗地注意著濱田，隨著濱田略感吃驚的反應看向三橋，還真要以為是個害羞內向的女孩子在說話！

聽見這樣的三橋說出興趣是棒球，他心裡其實感到有點意外，模糊地想著這樣瘦弱的身體是守哪個位置什麼的，沒想到竟是個投手！

即便如此，雖然追著濱田來到西浦仍不打算放棄棒球的泉，下了課休息時間便找了個機會主動向三橋攀談，提起成立棒球隊的事情，最後還把球場的位置圖跟入社申請單一併給了三橋。

當時三橋臉上從被叫住的驚嚇畏縮，到聽到棒球的興奮激動，最後又轉變成失望落寞，瞬息萬變的複雜表情，泉依然印象深刻。

嚼著便當裡的炸雞肉塊，泉看著眼前吃得心滿意足而臉頰泛紅的三橋，比之那天下午在球場上哭著不敢站起身的三橋，現在的他多少可以了解三橋為何聽到棒球隊時會有過度反應了。

如果是喜歡到連輸了三年的球也想霸佔投手丘，卻又自我厭惡到不得不逃到沒有棒球隊的學校的，這樣的三橋的話。

“不想讓出投手丘，我覺得對投手來說是一件好事！”

當時阿部這麼說了，阿部，又是另外一個新隊友，沒意外的話應該就是隊上的捕手了。

他其實不完全認同這個說法，對自己的領域有執著的確是件好事，不過該退讓該是下場的情況，即使不甘心也得咬緊牙關乖乖下場，對隊伍的輸贏甚至對自己本身許多時候都是有必要性的。

更何況三橋是投手，過度的投球比起隊伍的輸贏受到更大傷害的應當是三橋本身才對。

繼續夾起涼拌波菜吃著，依然只顧著吃飯的三橋並沒有察覺到泉若有所思的眼光。

真是單純過了頭了，泉不得不這麼想。

在他看來，應該說一般來說，並沒有任何即使搞壞全隊的感情也非得強佔投手丘不可的必要。

雖然把隊伍的輸贏全歸咎給三橋以棒球來說並不合理，但對於三橋過去的隊友他反而感到有一私同情，光就他們遇上這樣一個不知道妥協的棒球笨蛋這一點。

但是……他並不討厭，這樣的笨蛋就是了。

執著，不懂得放棄，儘管到了最後得到的只是弄得自己一身傷。

看似不經意般地，泉的眼睛轉了一圈落在趴在桌面上的濱田身上，被當成枕頭用的右手上，瞬間讓他深黑的眼珠黯下。

「泉…泉同學？怎…怎麼了？」

沒時間讓泉沉浸在感傷裡，三橋吞吞吐吐的聲音傳來，搭配上寫著”難道是討厭跟我吃飯嗎？”的表情，琥珀色澄澈的眼睛裡有山雨欲來的趨勢。

眼前初識不久的臉卻讓泉產生莫名的既視感，小心翼翼、深怕被討厭的表情，熟悉地就像過去的自己印照在鏡子裡。

沒錯……無可救藥地，如同緊抓著心愛的東西不放的奈勒斯一般，自己也是個無可救藥的大笨蛋。

「沒什麼啦！我只是在想下課後的練習。百枝教練不知道又有什麼新奇的練習，真想趕快去球場啊！」

泉刻意朝三橋扯開燦爛的笑臉，夾起配菜的大塊紅蘿蔔大口啃下去。

「嗯！真…想趕快去練習！」

提到練習果然一如泉的預料，三橋驚懼的臉色立刻光速恢復血色，難以壓抑興奮般地紅潤起來，點頭如搗蒜地同意著。

「我也好想趕快活動筋骨──上課好無聊都快睡著了！」

「我是不會把便當分給你的。田島。」

躲開田島邊附合著兩人的對話邊又偷偷覬覦泉便當裡炸雞塊的手，重重地用筷子敲下去。

「「嗚！」」

明明打到的是田島的手，三橋卻跟著低喊了出來，泉疑惑地看向三橋，才發現不知不覺中田島跟三橋都已經吃完便當，三橋炸紅的臉跟飄移的眼神只傳遞出一個訊息。

難怪這兩個人短短一星期可以混的這麼熟啊……泉不禁噗嗤地笑了出來。

「要吃嗎？」

戳起另外一塊紅蘿蔔遞給三橋，眼神閃亮的三橋立刻張口吞進去。

「哇！泉你不公平啦！！」

一邊田島立即怪叫出聲，泉卻覺得心情異常愉快起來。

喧鬧的環境下，濱田依舊蒙頭爆睡，完全沒有醒來的跡象。

本來笑得開懷的泉看到自己桌面上的牛奶跟紅豆麵包，一顆心又慢慢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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