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寅看着陈卫那张没什么表情变化的脸，又听到这突兀的“胃疼”二字，脑子一时没转过来，下意识地就张嘴：“你有药吗？还是需要……”

他话还没说完，身后那扇还没来得及关上的木门外，通往地面的楼梯上，传来了清晰、沉重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那声音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坎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一个墨寅刚刚才领教过、此刻绝不想再听到的雄浑嗓音，带着熟稔的调侃意味，从楼梯口传了下来：“不要这么喊我全名，和以前一样，喊老魏就好。陈卫，好久不见。”

墨寅浑身一僵，猛地回头，只见那头如同移动雪山般的白熊警官——魏腾，正站在楼梯下方的阴影处，庞大的身躯几乎堵住了整个楼梯口的空间。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警监制服，冰蓝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带着一种了然和审视的目光，扫过僵在门口的墨寅，最终落在房间深处的陈卫身上。

他……他竟然跟了自己一路？！从治安总局，一直到这偏僻破旧的青影街？！而自己竟然毫无察觉！墨寅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巴尖直窜到头顶，后怕之余，更多的是震惊——这头白熊的实力，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还要可怕。

陈卫对于魏腾的出现似乎毫不意外，他甚至连姿势都没变一下，只是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目光先是在墨寅那写满惊骇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点戏谑的意味开口道：“被跟踪了一路都没发现，警觉性喂了隔壁的流浪狗了？”这话是对墨寅说的，语气里听不出是真批评还是玩笑。

他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像是解释给墨寅听，又像是说给魏腾听：“魏腾，华盈市治安总局特案组组长，算是我以前的老搭档。他有些坏习惯，看来你小子刚才在他那没少吃苦头。”

随即，陈卫视线转向门口的魏腾，嘴角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魏大组长，什么风把您给吹到我这破地方来了？还劳您动用看家本领，对付我这儿一只刚断奶没多久的小老虎？他是刨了你家祖坟，还是抢了你准备下注的赌马？”

魏腾那张刚毅的熊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他迈步走进事务所，随手将那张对于他体型来说过于狭小的木门关上，发出了“嘭”的一声轻响，整个地下空间都仿佛随之震动了一下。

“行了，陈卫，别挤兑我了。”魏腾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更加浑厚，语气也放松了许多，带着老友间才有的熟稔，“确实是误会。这小子前天报了个案，涉及到雄狮喷泉的炸弹威胁。我们查实了，事情比想象中复杂严重得多。上面压力大，要求对所有可能的知情者和嫌疑人进行严格排查。他一个外来户，身份不明，又恰好出现在那个时间点，还只听到模糊信息，自然被列入了初步名单。我按规矩办事，动用能力也是想尽快排除他的嫌疑或者挖出更多东西。”

他看了一眼脸色依旧有些发白的墨寅，冰蓝色的眼眸中这次清晰地闪过一丝歉意：“小家伙，对不住了。刚才在办公室，公事公办。不过你的意志力比我想象的强很多。”

陈卫哼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但嘴上依旧不饶人：“就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吓坏了我未来的廉价劳动力，你赔啊？”

关上门后，魏腾脸上的那丝轻松迅速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公务化的严肃。他庞大的身躯使得本就拥挤的事务所更显逼仄，但他似乎很习惯这里的环境，自顾自地走到那张旧沙发前，毫不在意上面的灰尘，坐了下去，沙发顿时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

“既然恰好到这儿了，也省得我再打电话。”魏腾看向办公桌后的陈卫，语气变得正式起来，“有个案子，非常棘手，想委托你协助调查。”

陈卫挑了挑眉，没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点上，示意他继续。

魏腾看了一眼旁边依旧处于懵逼状态但明显松了口气的墨寅，似乎并不介意他在场，直接说道：“跟踪他，是上面的意思。他前天报案听到的炸弹信息，我们核实了，在雄狮喷泉下方主干道的一个检修口内侧，确实找到了安装好的爆炸装置，结构很粗糙，用的是民用化肥和燃油混合物，但威力足够掀翻小半个广场，造成大量伤亡。”

墨寅的心猛地一沉，竟然是真的！

魏腾继续道，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明显的凝重：“但问题不只在炸弹。我们在发现炸弹的地点附近的更深处，一个废弃多年的分流涵洞里，找到了一个……规模相当庞大的血腥祭祀场。”

“祭祀场？”陈卫吐出一口烟雾，眼神微凝。

“对。”魏腾的熊脸上肌肉绷紧，“现场……极其惨烈。那不是简单的杀人，更像是某种疯狂的献祭仪式。初步勘查，至少发现了二十五具尸体，死亡时间集中在最近三到五天内。尸体大多残缺不全，内脏被掏空，摆放成某种特定的环状图案，围绕着一个用鲜血和某种暗红色矿物颜料绘制的……图腾。空气里除了血腥和腐烂味，还有一股奇怪的像是麝香混合着铁锈的甜腻气味，经久不散。”

墨寅听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想象着那副地狱般的景象。

“更奇怪的是，”魏腾加重了语气，“我们翻遍了近期全市所有的报案记录，没有一起人口失踪、死亡或者其他相关的报案，能与这二十五个人对上号。这二十五个大活人，就像凭空蒸发，然后又凭空出现在下水道里，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陈卫轻轻弹了弹烟灰，敏锐地抓住了关键：“二十五具尸体，都是献祭姿势？没有反抗或搏斗的痕迹？”

“法医初步检查，大部分尸体上没有明显的约束伤或防御性创伤。有少数几具尸体身上有利器伤和钝器伤，但与主要致死原因不符，像是死后造成的。而且，”魏腾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现场发现的衣物碎片、随身物品，甚至部分人皮肤上残留的颜料痕迹，都和那个中央绘制的邪教图腾一致。也就是说，死在祭祀场里的，很可能都是这个邪教的内部成员。”

陈卫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眼神锐利起来：“所以，你们怀疑是邪教内讧？一拨掌握了某种‘正统’或者更激进理念的人，清洗了另一拨‘异端’或者‘不够虔诚’的成员，并将他们作为祭品献给了他们所信奉的‘神’？那炸弹呢？为了彻底毁尸灭迹，顺便在‘祭品’数量上再添一笔，拉点无辜市民垫背，搞个轰动效应？”

魏腾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的推测和我们的初步判断非常接近。炸弹安装的位置很巧妙，正好在祭祀场正上方结构最薄弱处，当量也计算过，爆炸后足以引发局部坍塌，掩埋下方入口和大部分痕迹，同时又能对地面广场造成最大杀伤。这完全符合某些极端邪教追求‘净化’、‘献祭’和‘彰显神威’的行为模式。但问题是，我们找不到这个邪教的任何过往记录，它的教义、组织结构、首领，一无所知，像是凭空冒出来的。这才是最让人不安的地方。”

陈卫靠在椅背上，将烟头摁灭，显得有些兴致缺缺：“听起来就很麻烦。老魏，你知道的，我最讨厌这种神神叨叨牵扯广泛还没什么线索的案子，费时费力，搞不好还得惹一身骚。你们特案组人才济济，装备精良，这种硬骨头，自己慢慢啃吧。” 他这拒绝在意料之中，理由也很充分。

魏腾似乎也不意外，只是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显得有些疲惫。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最后再努力一下，说道：“我知道你嫌麻烦。不过，我们资料库里之前从没见过这个邪教的标识，非常独特。我画给你看看，就当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

他拿起桌上的一张空白稿纸和一支铅笔，那只巨大的熊掌操控起细小的铅笔却异常灵活精准。寥寥几笔，一个图案的轮廓便清晰而准确地出现在纸上。

那是一个风格诡异、线条简练却透着不祥的图案：主体是一只没有睫毛的无瞳之眼，带着一种漠视一切的冰冷。从眼睛的下方，延伸出两条扭曲的如同触手般的线条。而在眼睛的上方，由数道流畅的弧线勾勒出一个类似冠冕的形状，仿佛戴在这只诡异眼睛的顶端，为其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威严”。

魏腾将画好的稿纸推到办公桌中央。

一直显得懒散倦怠的陈卫，在目光触及那个图案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下。他夹着烟的手指停顿在半空，烟雾袅袅上升，模糊了他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的眼神。他脸上的慵懒和抗拒如同退潮般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专注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有旧台灯发出的微弱电流声和墨寅有些紧张的呼吸声。

几秒钟后，陈卫猛地坐直了身体，仿佛被注入了新的能量。他将还剩半截的烟狠狠摁灭在烟灰缸里。

“这个委托，我接了。”他的声音清晰、果断，没有任何犹豫，与几秒钟前那个嫌麻烦的侦探判若两人。

魏腾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他点了点头，沉声道：“好！我就知道找你没错。下班后，我会把目前掌握的所有资料，包括现场照片、尸检初步报告、物证清单和炸弹构造分析的复印件，亲自给你送过来。”

“嗯。”陈卫应了一声，目光却依旧紧紧盯着稿纸上那个诡异的图腾，仿佛要将其每一个细节都烙印在脑海里，眼神深处闪烁着墨寅看不懂的光芒。

魏腾站起身，庞大的身躯再次让空间显得拥挤。他看了一眼还在努力消化这急转直下剧情的墨寅，对陈卫点了点头：“那我先回去了，局里还有一堆事等着处理。晚上见。”

说完，他迈着沉重的步伐，推开木门，走上了吱呀作响的楼梯，脚步声逐渐远去。

直到楼梯彻底恢复安静，墨寅才缓缓回过神，感觉像是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他看着办公桌后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的陈卫，忍不住开口，问出了从刚才就憋在心里的问题：“陈探……你，你怎么突然就改主意了？”

陈卫抬起头，看了墨寅一眼，眼神复杂。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手指了指桌上那张魏腾留下的稿纸，上面那只无睫之眼和触手冠冕的图案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阴森刺眼。

“记住这个图案，墨寅。”陈卫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这是‘武虎’一直在找的东西。”

他顿了顿，看着墨寅疑惑的眼睛，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却如同惊雷炸响在墨寅耳边：

“武虎，就是地下拳场‘猛兽之心’的那个‘武先生’。”

墨寅的瞳孔骤然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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