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课解散的哨音还在操场上空尖利地回荡，田素的目光已经牢牢锁定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王耀像每一次训练结束时那样，一把抓起放在跑道边上的深蓝色水壶——那个印着褪色奥特曼的水壶。他仰起头，喉结急促地上下滚动，壶嘴抵着嘴唇，“咕咚咕咚”的吞咽声清晰可闻，汗水顺着他黝黑的脖颈小溪般淌下，消失在汗湿的蓝白校服领口里。田素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几乎无法捕捉，又迅速恢复了惯常的平淡。那壶水里，有他趁着王耀课间去厕所时拧开盖子，指尖捻落的一小撮比盐更细的白色粉末。粉末无声地融化，无影无踪。

王耀畅快地放下水壶，用沾着水珠的手背用力抹了把下巴和脖子，甩掉水渍，然后咧开嘴，冲着田素这边露出灿烂的笑容：“渴死我了！走啊，田素，踢球去！”

田素抬起手摆了摆，脸上浮起一丝懒洋洋的笑意：“你先去，我系个鞋带。”他慢悠悠地蹲下身，手指在根本没有松开的鞋带上装模作样地绕了两圈。他蹲着，目光却透过低垂的眼帘，紧紧追随着王耀活力四射奔向球场的身影。那颗在汗湿的蓝白校服短袖下有力搏动的心脏，每一次泵血都让那层薄薄的棉布清晰地印出胸廓起伏的轮廓。田素在心里默数着时间。

仅仅七八分钟。那个在球场上奔跑最为迅疾、冲抢最为积极的身影，骤然停住了。王耀像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操场中央，茫然地站在原地，仿佛突然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方，该做什么。接着，他的脚步变得异常笨拙和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踉踉跄跄，身体微微摇晃，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朝着操场边缘那排枝叶浓密的冬青树丛后方挪去。那里是器械区与围墙夹角形成的僻静角落，少有人至。田素立刻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脚步不疾不徐，装作漫无目的地朝那个方向溜达过去。

拨开冬青树低垂的枝叶，田素看到了王耀。他背靠着粗糙冰冷的水泥墙根，整个人蜷缩着，头深深埋在膝盖之间，肩膀剧烈地、不规律地抽搐着。田素走近，在他面前蹲下。王耀猛地抬起头。

那张总是被阳光晒得黑里透红的脸，此刻扭曲得厉害。他的眉毛痛苦地紧紧拧在一起，在眉心刻出深深的沟壑，额头上瞬间沁满了细密的汗珠，沿着太阳穴滚落。然而，他的嘴角却像是被几只看不见的手死命地向两侧、向上拉扯着，形成一个极其怪异、僵硬的笑容，比哭泣更加扭曲难看。汗水小溪般淌过他的太阳穴，脖子上青色的筋络一根根暴凸出来，随着他急促的喘息搏动。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类似窒息般的短促抽气声，似乎想说什么，却立刻被一阵更猛烈的、带着哭腔的怪笑打断。那笑声干涩、破碎，像是从生锈的管子里硬挤出来的。

“王耀？”田素叫了一声，声音里混合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和一丝担忧。他伸出右手食指，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好奇，仿佛要去触碰一个易碎的肥皂泡，飞快地在王耀裸露的、此刻绷得像拉紧的弓弦一样的小臂上点了一下。

“呃啊——！”王耀喉咙里爆出一声短促、尖锐、如同被极度怕痒又混合着某种奇异舒爽的抽气声。他的身体猛地向上弹起，像被强电流击中，后背“砰”地一声重重撞在粗糙的水泥墙上。田素的手指清晰地感觉到，指尖触碰到的那一小片皮肤，属于少年汗津津的温热和富有弹性的柔软触感，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光滑的硬质感觉，迅速蔓延开来，仿佛皮肤下层的血肉正在被某种冰冷光滑的物质急速填充、替代。那触感，像极了商店橱窗里那些毫无生气的塑料模特肢体。

“别……田素……别碰……”王耀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哭腔，却又夹杂着一种奇怪的、仿佛沉溺在某种巨大快感中的沉重喘息，“好痒……好……好舒服啊……受不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含糊。

他徒劳地想抬起手臂挡开田素，但那手臂像是灌满了迅速凝结的水泥，变得无比沉重而僵硬，只能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抬起几厘米，便又无力地垂下。他穿着蓝白校服短裤的双腿开始不自觉地用力并拢、绷紧，轻薄的运动鞋里，脚趾用力地蜷缩起来，挤压着鞋底，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校裤薄薄的布料被绷紧的大腿肌肉顶出清晰的、块状的轮廓。

田素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王耀蜷缩的身体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扳直。他的后背一点点离开冰冷的墙根，向上挺起。脖子变得僵硬，像一根木桩，下巴被牵引着微微抬起。那阵失控的、夹杂着痛苦与莫名快意的怪笑声终于完全停止了，只剩下一声悠长而满足的叹息，从他那被强行拉开的嘴角里逸出。

王耀脸上最终凝固的表情极其复杂。残留的尴尬和浓重的羞涩像底色一样铺陈在眉眼间，然而那抹被外力死死固定住的上扬嘴角里，却分明透出一种深陷其中的、近乎迷醉的奇异满足感。他像一株被瞬间灌入速凝水泥的年轻小树，直挺挺地杵在那里。眼睛睁得滚圆，瞳孔深处的光芒却完全涣散了，茫然地、空洞地凝固着前方某个虚空中的点。嘴唇微张着，露出一道细细的缝隙，隐约可见里面洁白的牙齿。口水无法控制地顺着僵硬的嘴角，拉成一条透明的细线，缓缓滴落在他汗湿的校服前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阳光穿过冬青树浓密枝叶的缝隙，在他变得异常光洁、如同打磨过的瓷器般的额头上投下几块晃动跳跃的光斑。田素凑得更近了些，几乎能看清王耀那长长的、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此刻，每一根睫毛都清晰、静止，如同用胶水精心粘贴上去的假睫毛，根根分明，纹丝不动。

汗水似乎在他皮肤转变的瞬间被彻底“封存”了，不再流淌，而是像一层细密的露珠，均匀地附着在他变得光滑的皮肤表面，在阳光下反射着细碎的光。那身被汗水反复浸透、已经洗得发白的蓝白旧校服，此刻紧紧包裹着他。校服短袖的布料清晰地勾勒出他胸肌的块状隆起，紧绷的腹部线条，甚至微微凸起的乳头轮廓。校裤则紧紧贴着他挺直、绷紧的大腿，显露出健硕的股四头肌的形状。手指的关节，手腕的轮廓，甚至耳朵的精细边缘，都呈现出一种均匀、冰冷、毫无瑕疵的硬质光滑感。阳光照射在上面，反射出塑料特有的、略显刺眼的高光。

田素伸出手，这次是整个手掌，平贴在王耀已经变得平坦、坚硬、毫无起伏的塑料胸膛上。冰冷，坚硬，像按在一块实心的塑胶板上，纹丝不动。他加了点力气向前推去。王耀的身体只是轻微地、整体地晃了晃，运动鞋鞋底与粗糙的水泥地面摩擦，发出“沙”的一声短促轻响。很快，那身体又稳稳地站住了，像一尊被强力胶粘在地上的劣质塑料人偶，根基不稳，却异常固执地保持着挺立的姿态。

田素站起身，绕着这具人形的塑料制品缓慢地走了一圈，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从头到脚，仔细地检视着每一个细节。没有呼吸带来的丝毫起伏，没有脉搏跳动的任何迹象，只有午后的阳光在光滑冰冷的塑料表面游走，反射出单调而刺眼的光芒。他脸上依旧是那副缺乏明显情绪的表情，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一丝确认无误和计划终于得逞的平静，如同水底的暗流，飞快地掠过。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冬青树丛的顶端，望向远处操场上依旧在奔跑追逐、大声呼喊的同学身影，喧闹声被距离过滤，变得模糊不清。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那只廉价的电子表。屏幕显示的数字表明，距离放学，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他左右转动了一下脖颈，谨慎地扫视着这个被冬青树丛和围墙夹角包围的隐蔽角落。远处操场的喧闹是完美的掩护，器械区此刻空无一人。确认没有任何视线投向这里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肺部灌满午后灼热的空气。他弯下腰，动作带着初次尝试的生涩，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他的手臂穿过王耀僵硬塑料躯体的腋下，另一只手勾住他的膝弯，猛地发力，将王耀沉重的身体扛上了自己并不算特别宽厚的肩膀。

塑料冰凉坚硬的触感瞬间穿透了田素身上薄薄的棉质T恤，直接烙印在他的皮肤上，那是一种毫无生命气息的、沉甸甸的寒意。王耀毫无生气的头颅随着田素的动作猛地耷拉下来，失去弹性的塑料下巴重重地磕在田素肩胛骨的凸起上，发出一声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咔哒”声，如同两块硬塑料的碰撞。

田素咬紧牙关，腮帮的肌肉绷紧。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重心更稳一些，双手像铁箍一样死死地卡住王耀塑料大腿的根部。他迈开了脚步，一步一步，尽量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和脚步的稳定，朝着学校围墙的方向挪动。围墙那边，有几块砖头早被他偷偷撬松了，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豁口。汗水很快从他额前的发根里渗出，汇聚成大颗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鬓角的头发。但他扛着肩上这具沉重、冰冷、人形的塑料雕塑，每一步踏在滚烫的水泥地上，都走得异常坚定，目标明确。阳光将他们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一个背负着另一个，扭曲而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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