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身后“嘭”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街道隐约的嘈杂，也将墨寅再次投入这片被陈旧纸张、烟草和咖啡气息统治的领域。与第一次来时的紧张和仓促不同，这一次，他终于有暇仔细打量这个名为“陈氏侦探事务所”的地下空间。

光线依旧昏暗，主要依赖办公桌上那盏老旧的绿色罩台灯，以及从临街那扇高而小的气窗透进来的被灰尘削弱了的日光。空气流通不畅，带着一股地下的潮气和经年累月积累的复杂气味。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靠近门口处的一套老旧的皮质沙发。深褐色的皮面布满划痕和磨损，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下面的浅色填充物，坐垫微微凹陷，显然承载过不少来访者的重量。沙发前的茶几是木质的，边缘磕碰得厉害，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零星散落着几个空咖啡罐和烟灰缸，里面堆积着烟蒂。

视线越过沙发，房间的主体被一张齐腰高的实木办公桌占据。那桌子看起来材质极佳，深色的木料上有着天然形成的美丽纹路，表面打磨得光滑，虽然边缘也有些使用痕迹，但依然能看出其价值不菲，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办公桌后是一张看起来同样不便宜、包裹着黑色皮革的工作椅，椅背宽大，扶手结实，上面随意搭着一件旧外套，看起来是可以向后调整角度从而让人躺下休息的类型。这一桌一椅，是整个房间里看起来最常被使用、也最被主人重视的家具。

办公桌后方，靠墙立着一排高大的木质文件柜。这些文件柜样式古旧，颜色深浅不一。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间的那个柜子，它甚至没有柜门，内部景象一览无余——里面并没有文件，而是杂乱地堆放着一些茶叶罐、包装袋、空纸盒，甚至还有几个拧在一起的螺丝螺母，仿佛一个杂物收纳处。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紧邻它的一个文件柜安装了透明的玻璃门。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里面存放的牛皮纸卷宗被码放得异常整齐，侧脊上的标签字迹工整，分门别类，一丝不苟。

而其余的文件柜，则都紧闭着不透明的木质柜门，并且无一例外地挂着老式的黄铜锁头，锁眼透着幽暗的光泽，守护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些上了锁的柜子，无声地散发着“闲人勿进”的气息。

文件柜占据的整面墙，两侧各有一扇门。右侧是一扇看起来异常沉重、漆成暗灰色的铁门，紧闭着，门把手都显得格外结实，不知通往何处，又封锁着什么。左侧则是一扇普通的木门，此刻正敞开着。从墨寅站的位置望进去，可以看到里面是一个更加私密的空间——一张简单的单人床，床上被褥未叠，角落里堆着几件换洗衣物，那里显然是陈卫的卧室。

陈卫没有理会墨寅打量四周的目光，径直走到办公桌后，将自己扔进那张舒适的皮椅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嘎吱声。他随手从桌上摸过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里，用火柴点燃，深吸了一口，然后才抬起那双带着倦怠的棕色眼睛看向墨寅。

“说吧，具体什么情况。”他吐出一口烟雾，声音在小小的空间里回荡，“把你知道的，关于你父亲失踪的所有细节，还有你手头所有的线索，都告诉我。”

墨寅连忙上前几步，在办公桌前的旧木椅上坐下，感觉椅子腿似乎有点不稳。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父亲墨石失踪的经过，从他毕业回家发现修理铺关门、贴出招租启事，到收到那封语焉不详的信件，再到自己如何来到华盈市。他尽量让自己的叙述条理清晰，同时从背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个防水袋，将里面那封父亲亲笔信连同信封一起递了过去。

陈卫接过信封和信纸，他的动作很仔细。他先是摩挲了一下信封的材质，指尖感受着纸张的纹理，眼神微动。“秦氏集团内部用的纸，‘万国商厦’背后那家。”他语气平淡地指出，将信封对着灯光，隐约能看到纸张内侧某种特殊的水印图案。“不过这东西不算什么稀罕物，秦氏的产业遍布南陆，员工离职流出一些很正常，其他大家族甚至皇室，想弄到也不难。”他补充了一句，似乎意在表明这线索虽有价值，但并非决定性的。

秦氏集团……墨寅思索了一下，不管怎么说，这又是一个新线索。

然后，他才开始阅读信上那简短而规整的字迹。

“就这些？”陈卫放下信纸，抬眼看向墨寅。

“还有……一张照片。”墨寅连忙掏出自己那个老旧的手机，翻找起来。他手机里父亲的照片很少，墨石似乎并不喜欢拍照。他找到唯一一张比较清晰的照片，递到陈卫面前。“只有这一张，是几年前拍的，可能……不太清楚。”

陈卫接过手机，目光落在屏幕上。照片是在他们家的修理铺里拍的，背景是杂乱的工作台和挂着的各种工具。照片中的墨石是侧背对着镜头，似乎正在专注地修理着什么，并未察觉到被拍摄。他赤裸着肌肉扎实的上半身，覆盖着与墨寅相似的黑色毛发，间杂着白色的斑纹，只穿着一件用于机械加工时防止切割的沾满油污的厚布围裙。

最引人注目的是，从他左侧手臂一直到肩胛骨的位置，有着大片极其狰狞扭曲的疤痕组织，那是严重烧伤留下的永久痕迹，破坏了原本流畅的毛发纹理，像一块烙印般刻在他的身体上。由于是侧后方的角度，他的面容看不太真切，只能隐约看出与墨寅有几分相似的轮廓，但头发和满脸的络腮胡须都已经完全是苍白的颜色，与他依旧健壮的身躯形成一种矛盾的苍老感。

陈卫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尤其是那片烧伤疤痕，他的眼神专注，手指在屏幕上将那个区域放大，仔细审视着。墨寅紧张地看着他，不知道这位侦探能从这张模糊的侧影中读出什么。

良久，陈卫将手机递还给墨寅，身体向后靠进椅背，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有些模糊。“你父亲……不像是个普通的乡镇修理铺老板。”他淡淡地说了一句，像是陈述，又像是疑问。

墨寅愣了一下，刚想追问什么意思，陈卫却已经转移了话题。

“这委托，我接了。”陈卫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墨寅心中一喜，几乎要跳起来，但陈卫接下来的话立刻给他浇了一盆冷水。

“但是，有条件。”陈卫弹了弹烟灰，“第一，我需要一个帮手。在我处理其他案子，或者调查你父亲下落需要人手的时候，你必须无条件协助。换句话说，在找到你父亲之前，你得给我打白工。”

墨寅张了张嘴，这听起来像是卖身契，但为了找到父亲，他点了点头：“……可以。”

“第二，”陈卫指了指外面那个落灰的沙发，“我不提供食宿。那间卧室是我的领地。你如果不怕硌得慌，愿意睡那个沙发，我不管，但别指望我管饭，食物你自己解决。”

“……明白。”

“第三，”陈卫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像刀子一样刮过墨寅的脸，“钱。预付定金50卢卡。并且，从今天起，你在‘猛兽之心’赚取的每一笔比赛奖金、任何形式的收入，都必须上交百分之二十五给我，直到找到你父亲，或者你主动放弃寻找，或者……” 他顿了顿，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或者，你死了。”

百分之二十五！墨寅的心脏猛地一缩。这意味着他未来每一场拼死拼活换来的奖金，都要被抽走四分之一！这简直比高利贷还狠！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垫里。他需要钱，需要钱在这座城市生存，需要钱支付可能产生的其他费用，更需要攒钱应对未来未知的挑战。陈卫这个条件，无异于在他本就艰难的立足之路上，又套上了一道沉重的枷锁。

他看着陈卫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里面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他想起了父亲那封简短的信，想起了“不便归家”背后可能隐藏的危险，想起了自己孤身一人在这座巨大城市里的无助。如果没有陈卫的帮助，他就像一只无头苍蝇，在这茫茫人海中找到父亲的希望微乎其微。

尊严、金钱，在找到父亲这个目标面前，似乎都变得可以妥协。

内心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挣扎，墨寅最终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好，我同意。”

陈卫似乎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只是微微颔首。“定金。”

墨寅默默地从身份卡里划转了50卢卡到一个陈卫提供的账户上。看着卡上瞬间缩水一截的数字，他感觉自己的心也在滴血。

“还有，”陈卫仿佛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通过首战你就已经是‘猛兽之心’的正式拳手——顺带一提，那你最好清楚那里的新规矩，别以为有了个落脚点就能松懈。”

“什么规矩？”

“免费午餐结束了。”陈卫的语气带着一丝现实的冰冷，“成为正式选手后，‘猛兽之心’会开始对你的一切收费。比如你那个小鸽子笼，以后每天要缴纳30费利尔的住宿费。当然，相比华盈市其他地方，这算是‘良心价’了，但目的嘛，显而易见，就是逼着你们用鲜血和疼痛去填满他们的钱袋。”

每天30费！墨寅感到一阵窒息。这意味着即使他什么都不做，每天也要支付一笔固定的开销，他身上剩余的钱甚至两个月都住不到。

“另外，”陈卫看着他变化的脸色，继续说道，语气更像是一种鞭策，“我要求你，至少每周打满两场比赛。如果你觉得普通区来钱太慢，或者想挑战一下自己……”他嘴角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去无差别区打一场，赢了的话，奖金丰厚，而且可以顶两周的‘业绩’。想在这座城市活下去，找到你想找的人，就别想着偷懒。”

无差别区！那个法外之地，生死勿论的杀戮场！墨寅光是想到那可能的场景，就感到一阵寒意。他现在只想通过相对安全的普通区比赛慢慢积累资金和调查的资本，还远未做好踏入那个领域的准备。

“我……先在普通区打。”墨寅低声说，语气坚定。

“随你。”陈卫无所谓地摆摆手，“记住你的承诺就行。在这里，想站着办成任何事，就得拿出相应的本事和觉悟。”不知是看在钱的面子上，还是什么原因，他的话语虽然依旧带着惯常的倦怠和不耐烦，但少了几分纯粹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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