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又一次从那个噩梦中惊醒，汗水浸湿了廉价T恤。他粗重地喘息着，摸索床头的零食袋，却发现只剩空袋。窗外，城市依旧灯火通明，而他的出租屋却陷在一片黑暗中，如同他被遗忘的人生。

他艰难地翻身下床，臃肿的身体使得这个简单的动作也变得费力。打开冰箱，只有几罐廉价啤酒和半包火腿肠。他全都拿了出来，瘫坐在吱呀作响的旧椅子上，开始机械地进食。

冰箱门未关，那点微弱的光照亮了屋内一隅。墙壁上隐约可见一张泛白的毕业照，照片上的青年清瘦干净，眼神温和，与现在这个油腻肥胖的男人判若两人。

那是七年前的他。

---

七年前的林默，并不沉默。

他爱笑，笑容里有种从孤儿院里带出来的、小心翼翼的温暖。在那个拥挤的地方，他早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学习是唯一公平的竞技场。只要努力，就会有回报。这比人心简单得多。

大学前三年，他是班上最用功的学生，也是为数不多没有谈恋爱的人之一。他习惯了独来独往，直到大四那个春天，陈雨薇闯进了他的生活。

“林默，这道题你能教我吗？”

图书馆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长发上，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有星星住在里面。

那一刻，一直活在书本世界里的林默，第一次发现生命中除了学习，还有另一种值得追求的美好。

他们的恋爱纯净得像一张白纸。牵手，拥抱，偶尔的亲吻都让林默脸红心跳。他曾坚定地告诉雨薇，他想等到婚后，因为他珍视她，不愿只为一时之欢而玷污这份感情。

雨薇当时笑着捏他的脸：“你怎么这么老派啊，不过...这也是你可爱的地方。”

毕业后，他们意外地一起进入了知名的华诚集团。后来林默才知道，不是意外，而是王经理早就看中了雨薇。

---

那是个加班的夜晚。林默已经完成了手头的工作，正准备离开，突然想起第二天会议需要的一份重要文件忘在了办公室。

返回公司时，整层楼已经漆黑一片，只有经理办公室的方向透出微弱的光线。他走近，听到里面传来模糊的声响——那是他从未听过的雨薇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某种陌生的愉悦。

透过未完全合拢的百叶窗缝隙，他看见了让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王经理将雨薇压在办公桌上，她的职业套装凌乱不堪，脸上的表情痛苦又沉迷。林默眼睁睁看着那个他珍视如宝、连碰都舍不得用力碰的女孩，此刻正被另一个男人粗暴地占有。

“王总...不要了...”雨薇的声音断断续续。

“不要？那你为什么抱我这么紧？”王经理的冷笑刺痛了林默的耳膜，“比你家那个书呆子怎么样？嗯？”

雨薇没有回答，只是发出更加令人心碎的呜咽。

林默僵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捏住。他的世界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颜色，只剩下灰暗。他看着，听着，直到一切结束，然后悄无声息地逃离了那个地方。

第二天，林默递交了辞职信。他没有质问雨薇，甚至没有告诉她他看见了什么。他只是把自己关在租来的小房间里，一遍遍地问自己：我哪里做错了？为什么她要这样？

---

一周后，雨薇打来电话，语气异常平静：“林默，来希尔顿酒店1207房一趟，我们需要谈谈。”

他预感到什么，但还是去了。就像飞蛾扑火，明知会毁灭，却仍被那点光亮吸引。

房间门虚掩着。他推开门，看到的景象比他想象的更加残忍。

王经理靠在床头，赤身裸体，雨薇坐在他身上上下起伏，只披着一件透明的丝质睡袍。见到林默进来，他们的动作甚至没有停下。

“你来了。”雨薇说，声音平静得可怕，尽管她的呼吸因为身体的运动而有些不稳。

林默站在原地，无法动弹，无法言语。

“看啊，你男朋友来看你了。”王经理冷笑着，双手掐住雨薇的腰，加重了动作的幅度。

雨薇咬住嘴唇，抑制住一声呻吟，然后直视着林默：“我知道你看见了。那天晚上，你回公司了，对吧？”

林默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为什么...？”他终于挤出一句话，声音嘶哑。

雨薇突然笑了，那笑容苦涩而扭曲：“为什么？林默，你从不问我，我们是怎么进华诚的。你以为凭我们的简历，真的能那么轻松进入这家公司吗？”

王经理插入道：“小子，从招聘会那天起，我就看上她了。我告诉她，陪我一晚，你们两个都能进来。她很懂事，为了你们的前途，答应了。”

林默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捏住。

雨薇的声音开始哽咽：“一开始只是让他摸几下...我想着，为了我们的未来，忍一忍就过去了...后来他约我出去，我不敢拒绝，怕你失去工作...再后来，他给我下药...”

王经理猛地加重了动作，引得雨薇一阵颤抖。“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无辜，宝贝。你后来不是也很享受吗？”

雨薇闭上眼睛，泪水滑落：“是的，我堕落了...但我恨你，林默！你就在旁边，却什么都没发现！你只知道埋头工作，从没看见我越来越晚回家，从没注意我接到他电话时的慌张！你活在你那个单纯的世界里，以为努力就有回报，却不知道这个世界早就在你面前撕下了伪装！”

她的声音越来越激动，混合着情欲的喘息和痛苦的抽泣：“那天我哭着回来，脖子上有吻痕，你居然相信是蚊子咬的！林默，你太天真了，天真得可悲！”

王经理大笑着：“这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我有权力，所以我得到我想要的。你有什么？你那点努力？可笑！”

林默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那一刻彻底崩塌。原来他一直活在一个自己构建的童话里，以为只要努力、善良，就能得到幸福。而现实是，权力和欲望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雨薇达到高潮后，瘫倒在王经理身上，然后转向林默，眼神空洞：“你是个好人，林默。但这个世界，好人是活不下去的。我们分手吧。”

“你是个好人”。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林默心中残存的最后一点希望。他踉跄着后退，撞在门框上，然后转身逃离了那个地方，像一条被打断脊梁的狗。

---

从那天起，林默开始坠落。

他失去了工作，靠着偶尔的零工度日。拿到钱就买一大堆零食和垃圾食品，窝在那个十平米不到的出租屋里暴饮暴食。他的体重迅速增加，曾经清秀的面容被脂肪淹没，眼神失去了光彩。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改变。

在一个宿醉醒来的清晨，他看着镜子里那个头发油腻、肚腩突出的男人，突然感到一阵恶心。那是他吗？那个曾经以全市前十的成绩考入重点大学的林默？那个雨薇曾经爱过的清秀青年？

那天，他做了一件很久没做的事——洗了个彻底的澡，剪了头发，买了几件合身的新衣服，甚至咬牙办了一张健身房的年卡。

第一天，他在跑步机上坚持了十分钟就气喘吁吁。第二天，他举铁时肌肉酸痛得几乎无法动弹。

而第三天，他没有去。

不是因为身体上的疲惫，而是那种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当他站在健身房，看着镜中那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肥胖身躯，他突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

为了谁？为了什么？

曾经，他努力学习的目的是为了走出孤儿院；后来，他努力工作的目的是为了和雨薇组建家庭。现在呢？他活着是为了什么？

积重难返的不只是身材，还有破碎的三观和早已麻木的心灵。他终究还是逃回了食物的怀抱，在堕落的泥潭里越陷越深。

他清楚地知道什么是正确的——健康饮食、规律作息、积极工作。但他缺乏的是一只能拉住他的手，一个能让他重新找到生活意义的目标。

有时候，他会试图回忆起雨薇的脸，却发现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画面越来越模糊。他惊恐地意识到，他正在失去生命中最后一点珍贵的东西。于是他开始翻阅绿帽文学，在那些虚构的背叛故事中反复撕裂自己的伤口，只为确认那些记忆真实存在过。

失去雨薇的林默就像一个空壳，只剩残余的意识在挣扎。他对她爱得如此深沉，以至于她的离开不仅带走了爱情，更带走了他全部的生活意义。

---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六年。

那天，林默像往常一样，抱着一大袋零食和饮料从便利店出来。阳光刺眼，他眯着眼睛，脂肪堆积的脸上渗出汗水。

一个牵着小女孩的女士与他擦肩而过。那女士的侧脸让他心头一震——是雨薇。

她比以前更加成熟优雅，小女孩约莫四五岁的样子，蹦蹦跳跳地喊着“妈妈”。

雨薇没有认出他来。在她眼中，他大概只是个路过的肥胖邋遢男。

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那些被他深埋心底的记忆如洪水般汹涌而出——不是酒店里那不堪的一幕，而是图书馆里阳光下她微笑的脸，是她第一次怯生生牵他手时的温度，是她在他熬夜学习时悄悄放在桌边的热牛奶。

原来，那些记忆从未模糊，只是被他小心翼翼地藏在了内心最深处，如同珍藏的宝物，不忍触碰。

他们就这样擦肩而过，如同从未相识的陌生人。

林默站在原地许久，才慢慢挪动脚步。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久到她已为人母，久到她连他是谁都认不出来了。

---

那场火灾发生在凌晨两点。

老旧的居民楼，电路老化，火势迅速蔓延。林默被浓烟呛醒，本能地冲出房间。

楼道里已经挤满了惊慌失措的居民，他跟着人群跌跌撞撞地跑到楼下安全地带。

“我的孩子！我孩子还在里面！”一个妇女尖叫着，试图冲回火海，被消防员拦住。

林默抬头，看到四楼一个窗口，一个小女孩正拍打着窗户哭喊。正是他白天见过的，雨薇的女儿。

那一刻，他没有犹豫。

他夺过旁边居民提着的一桶水，从头顶浇下，然后撕下衣角沾湿捂住口鼻，在消防员还没来得及阻止的情况下冲回了火海。

楼道里浓烟滚滚，灼热的气体灼伤了他的喉咙和肺部。他凭借记忆摸索到四楼那个房间，踹开已经着火的房门。

小女孩蜷缩在角落，咳嗽不止。林默用湿布捂住她的口鼻，将她抱起。

“别怕，叔叔带你出去。”他说，声音因烟雾而嘶哑。

火势越来越大，天花板开始坍塌。就在他们即将到达楼梯口时，一根烧得通红的金属梁柱从上方坠落。

剧痛从腹部传来。林默低头，看到一截金属管穿透了他的身体。鲜血迅速染红了他的衣服。

他用尽最后力气，将小女孩推向赶来的消防员：“接...接住...”

消防员接过小女孩，转身想救他，却被突然坍塌的障碍物隔开。

“坚持住！我们马上救你！”消防员喊道。

但林默知道，他等不到了。

他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血不断从伤口涌出。奇怪的是，他并不感到疼痛，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的思绪异常清晰。

“我不恨你，雨薇。你和我一样，都是这个世界的受害者。只是你用了一种我不理解的方式去面对。我恨的是我自己——恨我的迟钝，恨我的天真，恨我明明看见了蛛丝马迹却选择相信美好的假象。”

“我以为只要努力就能保护所爱之人，却不知道有些力量不是努力就能抗衡的。我以为善良就够了，却不知道善良需要智慧来守护。”

“如果我当时更敏锐一些，更强大一些，也许就能在你滑向深渊之前拉住你。可惜，我太专注于自己那个单纯的世界，忘记了现实的残酷。”

透过浓烟，他似乎看到了七年前的自己——那个清瘦、善良、相信世界充满美好的青年。

还有雨薇，大学时代的雨薇，阳光下对他微笑，眼睛像住着星星。

“原来...我从未恨过你...”他低声说，嘴角微微上扬，“我只是...对自己太失望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依然是那个善良的林默。

火焰最终吞噬了他的身体，但他的脸上却带着六年来第一次真正的微笑。

小说相关章节：美人如玉剑如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