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林拿著信件投入郵筒。

　　說來也巧，我上回來蒙德找杜林，是在他寫信給我之後。這回來蒙德，恰好也遇到他在寄信，杜林這孩子跟文字的淵源確實特別深。

　　我跟他打了聲招呼，杜林迎著我好奇的目光解釋道，「在麗莎的建議下，我給媽媽寫了封信。雖然媽媽已經不在了了，但她說，願望也是一種魔法。妳覺得，媽媽會收到這封信嗎？」

　　「那當然，別忘了，這裡可是提瓦特，你又是魔女M的孩子，寫下來的文字肯定有不同的力量……」見到少年稚氣未脫的臉龐上有著幾道爪痕，我愣了愣，「你這是怎麼了？跟誰打架了？」

　　杜林困窘地說了在貓尾酒館尋找休息用巢穴、被黑色首領跟牠們的手下襲擊的故事，想到那畫面，我沒忍住笑出聲。

　　希穆蘭卡的動物們總是避著杜林，這裡的貓沒有逃跑而是揮爪撓他，側面說明了杜林雖然繼承魔龍之名，卻能平靜地接受小動物對自己的親近和放肆。

　　「原來你喜歡睡貓窩嗎？」

　　「貓窩的形狀跟觸感，跟我在希穆蘭卡時的巢穴很像。只可惜，只有貓尾酒館才找得到那張窩……」

　　「喜歡的話，我做一個給你吧，我塵歌壺養了很多貓，經常做那種款式的貓窩。」

　　杜林一臉受寵若驚，然後漾出歡快的淺笑。

　　「好的，那就麻煩妳了，我會很期待的。」

　　……？

　　不是，他真想要拿貓窩當床睡啊？

　　我心裡一陣五味雜陳，提議送他貓窩時，確實是有點惡趣味，但他的反應卻讓我下不了臺。送了像是把他矮化成動物，不送又顯得我言而無信。

　　……杜林他，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我回到塵歌壺搗鼓起家具，流浪者正好從二樓走下來。他看我敲敲打打，問道，「怎麼在做貓窩，又撿貓回來了？」

　　「沒有，做給杜林的。」

　　「有區別嗎？」流浪者睨我一眼，「妳把他領回塵歌壺不過是早晚的事。」

　　「想到哪去了？孩子沒床可以睡，都跟貓尾酒館的貓搶窩去了，臉還被小王子給撓花了。美少年最重要的就是那張臉，米哈遊怎麼可以對臉下手……」

　　「沒床可睡，妳怎麼不乾脆邀他跟我們一起睡？」

　　「依杜林的個性，就算我們真的同房，他八成也會說睡貓窩就行。」

　　「妳是真瞎了還是選擇性失明，妳就沒想過他是故意的？」

　　我愣住，「你說杜林他故意睡貓窩？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妳看，這不就成功釣到妳這個母愛兼同情心氾濫的榮譽騎士了。」

　　「……」

　　別罵了別罵了。

　　明明他的體內融入了魔龍杜林心臟，在物質欲望上卻總是謹小慎微。

　　杜林能在性癮發作狀態下，即使我身體動彈不得，也能忍著慾望不強行要了我；選擇睡在貓窩而不是軟床上，也很符合他一直以來的表現。

　　而流浪者卻提出了一個可能－－杜林是故意的。

　　身兼黑與白兩種特性的長角少年，用一種潤物細無聲的方式，以退為進，不知不覺中改變我對他的看法。讓從前的偏恨，逐漸朝天秤的一端傾斜。

　　關於這點，流浪者果然旁觀者清。

　　「不然我還能怎麼辦呢？繼續討厭他？」

　　「隨便妳，我對這種母慈子愛的扮家家酒沒興趣，別把我扯下水就好。」

　　「你明明也待他還不錯，怎麼到我了就是母慈子愛的扮家家酒……」

　　「那叫不錯？妳的標準可真寬鬆。」

　　「我容易對杜林心生惻隱，大概是因為我也做過和魔女M一樣的事情－－因為不忍見到現實有缺憾，所以想透過創作，使他擁有一個圓滿的結局。杜林的故事還在繼續，你和我的也是，我們還沒有看到花開，所以都要繼續前進。」

　　杜林從童話中走到了現實，流浪者在我的干涉下，也從提瓦特踏破了虛假之天。

　　流浪者沒有打斷我的有感而發，而是從工具箱拿出針線，幫忙縫製起星星抱枕。嘴巴上說杜林是故意的釣我，不想被扯下水，但小貓卻還是願意幫忙出一份力。

　　我心中一軟。

　　「我很慶幸杜林能被蒙德接納，我常在想，如果你當初是被雷電影送到蒙德城，或許也會跟阿貝多或杜林過上一樣平靜的生活，學習怎麼愛人，也學習怎麼被愛。不小心受了傷，也會有重視你的人溫柔地為你包紮傷口。」

　　「我現在不就是過著這樣的生活嗎？」

　　我愣了愣。

　　流浪者往魚體內充塞棉花，繼續補充道，「我被一個倒楣鬼愛上，還被她吐了一身又捅了一劍，她甚至在我的胸口放入心火，使我得以跨越高天看見世界全貌。」

　　「然後呢？」

　　「我才明白，我之所以被『她』創造出來，就是為了與『她』相遇。」

　　我眨了眨眼眶的水氣，低聲一笑。

　　是啊，我們現在就過著這樣的生活。

　　他的話語，又輕易化解了我的唏噓。幸福的故事結局都是類似的，但不幸的悲劇各有各的波折。

　　如今流浪者與我相伴，被愛與愛人、受傷與傷癒，就發生在我們相處的日常中。

　　我跟流浪者，都同樣是被血親拋棄而漂浮無根的游子，在彼此身上圓滿了這個缺口。

　　「杜林身上有許多錨點，牽繫著許多人，就算他未來抑制不住體內的深淵之力，蒙德的大家也會守護他並制止他。我跟你不屬於提瓦特的任何陣營，如果哪天輪到我們失控了，就只能做好同歸於盡的心理準備了。」

　　銀針在手指跟布料間穿梭織就，我把貓窩的主體結構縫好，咬斷線頭，拍了拍柔軟的底座，流浪者則把他手上的兩顆星星放在貓窩中央。

　　我們一起完成了這張星空色的貓窩。

　　流浪者說他不想跟，我只好一個人帶著貓窩回蒙德城找杜林。

　　開門的是阿貝多，他從我這知道了杜林睡貓窩的事，推測是找尋巢穴是龍本身的習性，也多謝我給他量身訂製了特殊的貓窩。

　　杜林從阿貝多的身後探頭，「這麼快就做好了？」

　　「嗯，不全是我做的，阿帽也出了一份力。你可以試躺看看，如果尺寸不合，或是想要改哪個細節，都可以跟我說。」

　　杜林接過貓窩，那般小心翼翼的模樣，就像接住從天上掉下的星空碎片。他回到二樓房間，我則待在一樓跟可莉玩了一會兒。

　　不知道為什麼，遲遲沒有看到杜林下樓。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不會在做什麼糟糕的事吧？

　　房門沒有鎖，我從門縫看見杜林蜷縮在貓窩裡，以翅膀攏住身體，睡相安穩恬淡。

　　杜林竟然就這樣睡了。

　　這個畫面激發了我為數不多的母愛。

　　我忍不住推開房門走進去，杜林臉上的撓痕已經敷了貼布，我忍不住用手指輕蹭，只見少年眉間微皺，用翅膀把自己整個裹起來。見他睡得放鬆，我也安心了。

　　我不忍心打擾他，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跟阿貝多和可莉道別後，就離開了屋子。

　　微風從身側浮過，我回頭一看，蒲公英種子飄向了遠方的風神像。

　　溫迪與時之執政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說不定，杜林這封家書真的寄到了魔女M的手上，讓她產生改寫魔龍杜林故事的念頭，這才有了希穆蘭卡和小杜林。

　　或許時與風再度閉合了一個時間線，就像雷電真引導雷電影在過去種下神櫻樹一樣。

　　只要杜林仍然行走世間，他就能代替已逝的魔女M，繼續把這個故事書寫下去。

　　……

　　……

　　杜林睜開眼，他輕摸臉頰，那兒還殘留著旅行者手指的溫柔觸感。

　　貓窩的枕頭夾層間，掉出一張字條。月光穿過窗戶灑下冷涼的光芒，映出他曾經見過的、屬於流浪者的字跡。

　　－－別惦記不屬於你的貓窩。我可不像那些貓，只是撓個臉就放過你。

　　杜林彎唇一笑，把那張字條妥善地收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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