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怀疑过要善良且富有正义感地活着。

那便是作为人应有的善途，也是我赖以生存的根基。

我认为我从未动摇过——

但是，如今的我又是怎样呢？

如今的我，是否身处正途之中呢？

轻视艾玛的心情、持续背对着她的我，不愿吐露真正的心声。这难道是正确的吗？难道这是我内心的本愿吗？

答案，或许早已心知肚明。

「不正确。」

低语沉入心底，搅起了沉积的污浊。

「……不正确。」

我每次想抑制急促的呼吸，都伴随着某种东西轧轧作响的声音。

这无所作为苟活至今的状况，让我不论身体还是内心，都正在拒绝。

在呐喊着，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那仿佛是快要恸哭的、因愤怒而颤抖的、胆怯畏惧的声音。

数种情感交织混杂，我怀抱着这团乱麻般的思绪：

「艾玛」

错综复杂、纠缠不清的思绪，结晶成了仅仅这样一个词。我的声音没有得到回应。而当事人正在邻床上发出安稳的睡息。

我从坐着的床边站起身，静静走到安睡的艾玛身旁。

「……睡得真香啊呢。仿佛置身于一切烦恼之外。」

但，我却因为你而如此烦恼。

我不知怎么，缓缓的伸出手，轻轻触碰艾玛的细嫩脆弱的颈项。她的体温渐渐融入我指尖。那份温热，在胸中深处灼烧着某种东西，令我焦躁不安。

我无法平静。呼吸浅促，每次吸气胸口内侧都阵阵作痛。

眼前沉睡的艾玛的睡颜，感觉无比遥远。

像之前生病似的，喉咙深处干渴得厉害。

指尖如同燃烧般愈发灼热。

（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如此痛苦。

同一个疑问在脑海中反复回响，最终化为了无根的愤怒。

将我扰乱至此，却一无所知地安稳沉睡。

胸中的躁动如敲击心脏般加速，仿佛血液逆流般的感觉在全身奔窜。

我无法保持冷静。

似乎，我若不立刻做些什么，就要被这种感觉压垮。

被灼烧胸口的火焰所驱使，我动了动手指。

指尖因用力颤动着，仿佛要阻塞气道。若是再这样用力，就能让艾玛痛苦。

就能，杀掉艾玛。

就能……杀掉艾玛。

——就能——杀掉——艾玛——

（……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我的心情是否能轻松些许呢？

我像是被剥离了思绪。至此，我才注意到触碰着艾玛脖颈的指尖正在她的跳动的脉搏上颤抖。反射性地松开手，我待不下去，冲出了房间。

「哈啊……哈啊……啊啊……」

心脏这才猛烈地狂跳起来。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我……要杀掉艾玛？ 别开玩笑了。

我所感受到的痛苦，全都是我的错。

二阶堂希罗，乖乖承受吧——

背负起这份罪孽。

别妄想得到解脱。

“……你就那样，去死吧。”

艾玛没有错。犯错的，全都在我。不能再让她背负任何东西了。我所怀揣的罪孽，只属于我一人。

我大口大口粗重地吐着气，我再次确认了自己的觉悟。

“啧……在嘀咕些相当危险的话呢。”

从本该无人的黑暗中传来了声音。我自顾不暇，没能注意到有人影正朝这边靠近。

“哈啊，哈啊……别吓我啊，奈叶香……”

等我注意到时，奈叶香已经站在了我的身旁。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奈叶香？”

“不，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稍微散散步，就看到你猛地从房间里冲出来，然后还在说些……不好的话，所以才跟你搭话而已。”

”……抱歉。好像让你产生了奇怪的误会。没什么事，你去忙你的吧……”

我努力装作平静，试图赶走奈叶香。但是，奈叶香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

「…………」

「…………」

「…………」

“……喂……奈叶……”

“你是在说谎，希罗。这点连我都看得出来。”

奈叶香嗒嗒地走近，我只怯懦的后退。最后顶在了门上。失去了退路的我，只能耸了耸肩。

“『去死』这种话，就算是开玩笑也不该说吧。”

”现在又不是在上道德课。人总有忍不住说出这种话的时候吧？”

“那么，是对谁说的呢？”

“……忘了。”

“切，你真不擅长说谎呢。”

“……当然比不上你。”

我轻轻回嘴，奈叶香微微眯起了眼睛。

“如果你不想对我说，那也没关系。但是，请你别因此让其他任何人跌入痛楚的深渊。”

“……你！ 你！懂我和艾玛什么？！”

我不由得发出怒喝。心中的无名火陡然增大，夜晚仿佛为之震颤，连一瞬间风中摇曳的树木之声都仿佛消失了。

“……诶？”

被我的怒气冲击，奈叶香发出了难以形容的、呆住的声音。看到她明显愣住的样子，冲上头脑的血液慢慢冷却下来。

“叶奈香……你……”

“……对，对不起。我……我对你和艾玛亲的事情一无所知。”

奈叶香看起来不像在说谎。也就是说，只是我自己贸然冲动，失去理智并对她发泄了怒气而已吗？

（二阶堂希罗……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我额头上渗出冷冷的汗。我把自己的焦躁，发泄给了什么都不知道的她。这种行为实在太卑鄙了。

“对不起……对不起……叶奈香，我……我……”我好不容易发出的声音嘶哑而颤抖。但是，奈叶香既没有责备也没有傻眼，只是淡淡地回应。

“没关系。但是……果然是和樱羽艾玛有关吧。”

事到如今，已经无法隐瞒了。我像是垂头丧气般点了点头。

“对不起，但请你什么都别问。”

“我想……我明白了。但是我还是想知道。那么作为交换，我来谈谈我想说的事吧。”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分说的力量。

我沉默地等待着奈叶香的话语。

“过去在囚禁期间，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姐姐，她为了保护我被抓，落得凄惨的下场。”

“……嗯。”

“多亏了你，魔女的诅咒解除后，我见到了恢复原样的姐姐。你猜那时，我最初对姐姐做了什么？”

“……不知道。八成是哭着缩在她怀里吧。”

我敷衍地回应。然而，奈叶香带着些许好笑的神情答道。

“我用尽全力……揍了她。甚至打到手都受伤了。”

“……为什么？ 这只是你的姐姐甚至不惜牺牲自己也要保护你……你还揍你姐姐？”

“就是因为这样啊。”

叶奈香闭上眼睛，如同吐露般低语。

“谁也没有求她为我牺牲。我也想保护姐姐，如果作为魔女被追捕，我会和她一起逃走。如果那样也不行，我宁愿和她一起被抓。”

“…………”

“可是姐姐却擅自决定，擅自抛下了我。夺走了我期望的未来，擅自做出了牺牲。所以，我狠狠揍了她一顿。就是为了让她再也不要做那种自作主张的事。”

奈叶香的眼眸，笔直地注视着我。

她平静而纯洁的眼神中，感觉不到任何愤怒或轻蔑。

只有如月光般的寂寞，淡淡地蕴藏其中。

“二阶堂希罗。现在的你，看起来就和我的姐姐一样。那种把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宁愿自己孑然一身的堕落崩溃。”

我什么也没说。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

只是静静地听着奈叶香的言辞。

“如果你在迷茫着什么……哪怕那是多么残酷的事情，也请对你重要的人说出来。这不仅为了你，更是为了那位，对你而言重要的人。”

如此断言后，奈叶香便头也不回的从我面前离开了。

直到她的背影融入夜色消失为止，我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的话语，仍隐隐约约地残留在我耳中。

她的忠告，既像是揭露我软弱的利刃，同时也像是推动某种事物向前的导火索。

的确，我一直都在逃避。

将本应看见的东西伪称为「看不见」，将本应听见的声音一直欺骗自己「听不见」。

可是在那尽头等待着的，是践踏艾玛心意的现实。

而我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

所以，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我静静地叹了口气。然后把手放在门把上，稍微提高声音说道：

“我要开门了。”

听到我的声音，门对面传来了动静。当我慢慢推开门时，看到了正慌忙想爬回床上的艾玛的身影。

“啊……那个……”

艾玛拼命地想要解释什么。那副样子有点滑稽，我不禁忍俊。

“抱歉，吵醒你了。”

“诶？！ 啊，嗯……完全不用在意哦！”

慌忙摆着手的艾玛，声音有些脆弱纤细。

彼此回到床上，盖上被子。然而，过了好一会儿，旁边也没有传来艾玛的鼻息。

「希罗？希罗酱？」

取而代之传来的，是小心翼翼地呼唤我名字的声音。

“干嘛？”

我故意用冷淡的口气回应。

“那个……就是……”

“怎么了？ 夜已经深了，我觉得还是早点睡比较好。”

我略带责备地刺了艾玛一句。但愿她别再继续追问了。毕竟我还没能自己找到该如何是好的答案。

正这样想着的我，艾玛却没有放过。

“对我……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那声音微微颤抖着，似乎是哭泣时却抑制住的声音。但是，它径直抵达了我的内心。

“艾……艾玛……”

我回唤她的声音，也微微颤抖着。

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停下。

“艾玛。”

再一次，呼唤了她的名字。

“嗯……”

这次，有了回应。

仅仅一句话，之后便没有了。

艾玛在等待着我的话语。

思考着，思考着，思考着。

“那个…………稍微，聊一聊？”

我挤出来的声音颤抖切充满胆怯。简直让人想笑。

小说相关章节：《素之约》（原文：《約束の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