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伊始，校园里重归喧闹。梧桐大道上拖着行李的学子们，脸上还带着假期的闲适，但一种无形的压力，尤其是对大三学生而言，已悄然弥漫。课程表被塞得满满当当，专业课程的深度和广度显著增加；实验室里，为毕业论文做准备的身影早早出现；图书馆的角落，考研考公的复习资料已堆成小山。对于有保研意向的同学，更是需要密切关注保研资格申请的各项硬性条件，并投入大量时间提升英语水平、参与学科竞赛和科研项目。

然而，李立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身边的同学行色匆匆，为前途奔波，他却气定神闲。优异的成绩和竞赛奖项让他的保研之路十拿九稳，即便考研，扎实的功底也让他信心十足。这份从容，让他得以抽身，将精力投向暑假那场奇遇留下的谜团。

他首先尝试在学术数据库和公开论坛中，用“皮物”、“意识附着”、“变身”等关键词进行搜索，结果要么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时尚资讯，要么是小说创作，全无价值。几次碰壁后，他调整思路，不再执着于自身经历的具体细节，转而搜索更广义的超自然现象报告，并使用多种语言关键词。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某个由超自然现象爱好者维护的小众论坛深处，他发现了一个沉寂数年的帖子。发帖人自称在某种地方瞥见了一个奇异的“镜世界”，那里的事物仿佛是现实的倒影，又好像开了透视挂一般。帖子描述的这种“惊鸿一瞥”的感觉，与李立初次获得能力时遇到的现象颇有相通之处。

这个发现让李立兴奋不已。他利用自己日渐精进的编程技术，写了一个脚本，爬取了全球范围内提及“镜世界”这一特定称谓且描述具有一定相似性的网络发言，并记录了发布者的IP地址对应的地理信息。数据经过清洗和地理编码后，一幅奇特的图景展现在他眼前：排除明显胡言乱语和重复信息后，在过去五年内，全球仅有10个有效话题的发布者在暑假这段时间声称以某种形式“看见”过“镜世界”。更令人惊奇的是，当李立将这些地址标注在世界地图上时，它们竟然大致分布在北纬30度线附近，如珍珠般散落在一条隐约的线上。

这个发现让李立陷入沉思。北纬30度线本身就充满了神秘色彩，诸多未解之谜和文明奇观汇聚于此。难道这种奇特的能力，并非随机觉醒，而是与某种地理能量场或尚未知晓的宇宙背景辐射有关？其影响范围是否就限定在这条狭长的地带？自己和程心都生活在这条纬度线经过的区域，这是惊人的巧合，还是关键线索？

所有这些疑问，都指向一个更深层的神秘：这10个人，包括他和程心，是某种“被选中”的幸运儿，还是一种更宏大现象的偶然感知者？答案，似乎就隐藏在这条横亘地球腰间的神秘纬度线上。

为了进一步获取线索，李立决定从皮物的物理性能寻找突破口，但是直接研究自己和妹妹显然不现实，也不安全。于是，他找生物学院的老同学软磨硬泡，借来了三只用于行为学实验、即将被“无害化处理”的小白鼠。在确保它们健康且宿舍空无一人的午后，李立锁好门，拉上窗帘，心情略带忐忑地对着笼子里挤作一团的小毛球伸出了手。精神集中，手指再次戳穿了小鼠的皮肤。它像被抽掉了骨架，又像是高温下的蜡像，迅速软化、塌陷，几秒钟内，就变成了一张保持着小鼠形态、触手温软、带着生命余温的“皮”。

他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这张鼠皮，铺在平整的桌面上。接下来的几天，他动用了所有的方法借到了实验室的33仪器，像最严谨的材料系学生一样，开始测试这张“皮”的物理性能。

电导率测试，结果与生物组织无异。吸光性能，在台灯下观察，也看不出任何异常。热容？用手感粗略估计，也和一块同等大小的生肉差不多。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仿佛它只是一种形态特殊的生物组织。

直到他测试抗拉性能。

李立戴上手套，用两个精密电子秤的夹具轻轻夹住鼠皮的两端，开始缓慢而均匀地施加拉力。初始阶段，皮物表现出不错的韧性，类似一块优质的软皮革，需要一定的力才能被拉伸。李立仔细记录着数据，拉力平稳上升，一切仍在预料之中。

然而，就在拉力达到某个临界值的瞬间，异常发生了。

拉力计的读数突然停止上升，稳稳地定格在一个数值上，不再变化。但李立的手分明还在向外移动！那鼠皮，就像一块被无限拉长的橡皮糖，开始以一种违背所有材料学常识的方式被延展。它的面积在不断扩大，被拉伸的部分却没有出现任何变薄、发白或即将撕裂的迹象，其厚度、颜色、质地，竟与未拉伸处毫无二致！

李立屏住呼吸，又持续拉伸了十几厘米，拉力读数依旧稳如磐石，而鼠皮已然被拉成了原来两三倍长的一条，却依然完好无损，仿佛它内部的空间本身被拓宽了。

他猛地松开手，“皮”像失去弹性的橡皮泥般，缓缓地、但完全地收缩回了原始形态，没有一丝永久形变。

“这不可能……”李立喃喃自语。任何已知的材料，在拉伸时分子链必然被拉开，导致材料变薄、硬化直至断裂。恒定拉力下的无限延展？难道这又是一朵物理学上空的乌云？除非……延展的根本不是构成皮物的“物质”，而是皮物内部所“包裹”的空间维度本身！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脑海。难道皮物并非一种物质，而是一个奇特的“空间泡”或“界面”？其稳定不变的外在属性（电导率、热容等）是因为它锚定了原物质的表面特性，而那不可思议的延展性，则源于内部子空间或额外维度的展开？这或许也能解释，为什么穿上皮物后能继承记忆和感知——因为对方的意识，就被“封装”在这个稳定而可扩展的内部空间里！

实验带来的困惑远多于解答，但却指向了一个令人战栗的方向：这种能力，恐怕远远不止是简单的“变形”，其背后牵扯到的，可能是人类科技至今未能触碰的空间奥秘。

李立看着桌上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小白鼠皮物，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和程心偶然获得的，或许是能撬动整个物理学大厦根基的钥匙。而这条探索之路，才刚刚开始。

实验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精密仪器运行时发出的微弱嗡鸣。李立刚记录下小白鼠皮物又一次违反常理的拉伸数据，正对着电脑屏幕上那条诡异的、在恒定拉力下无限延展的平滑曲线出神，试图在脑海中将“空间泡”的理论模型勾勒得更清晰些。

“咔哒。”

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李立心里一惊，猛地回头——这个时间段，他确认过预约系统，这间实验室应该只有他一个人在用。

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女孩穿着简洁的白色实验服，怀里抱着几本厚厚的专著，马尾辫利落地束在脑后，脸上带着一丝匆忙和诧异。正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物理学院的学生——林泫。不同于动漫中男主都会配有的校花学霸级别的青梅，林泫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普通到初次见面的人很难记住她。保研边缘线上的成绩（因为没有卷比赛和学生工作经历），普普通通的单马尾，从不化妆的脸蛋，黝黑的瞳孔好像泯然众人，却又隐隐约约闪着奇妙的光，向世人暗示她平凡表面下丰富的内心。我和林泫在大院里就是邻居，我最初的记忆是我和他在一颗龙眼树上，当时我们在树上扮演结婚的猴子。

“李立？你怎么在这儿？”林泫眨了眨那双充满求知欲的大眼睛，语气带着熟人间的随意，“我回来拿落下的笔记。”她指了指角落一个座位。

“呃……我，我借用来做点……课外小研究。”李立下意识地侧了侧身，想挡住电脑屏幕，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他知道林泫的观察力有多敏锐。

林泫放下书，好奇地凑了过来：“什么研究这么神秘？材料力学，毕业论文用吗？等等，这曲线……”她的目光已经精准地捕捉到了屏幕上的异常。

李立心里暗叫不好，手忙脚乱地想切换窗口，或者至少把显示模式从揭示力-位移关系的折线图，切换成看似无害的数据表格。“没什么，就是测着玩的一种……新型弹性材料。”他试图含糊其辞。

但林泫的速度更快。她纤长的手指熟练地在触摸板上滑动，几下操作就将界面切换回了最直观的折线图模式。那条清晰地展示出“恒力超塑性延展”的平台曲线，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她面前。

“测着玩？”

林泫的眉头微微蹙起，身体不自觉地前倾，盯着屏幕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专注，那是她面对有趣物理问题时的特有表情，“李立，你管这叫‘弹性材料’？你当我《材料科学基础》满分是蒙来的吗？”

她指着那条平坦的线段，语速加快：“任何已知的晶体、非晶、高分子、复合材料，在塑性变形阶段，应力-应变曲线绝不可能是这样的平台！这违背了最基本的材料变形机理！除非……你这‘材料’的变形机制，根本就不是原子或分子尺度的滑移或链段运动！”

李立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辩解在林泫这基于扎实物理直觉的质问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深知林泫的为人，她聪明、执着，对真相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但绝非心怀恶意之徒。隐瞒和欺骗，只会激起她更大的好奇，而且，在她已经抓住关键矛盾点后继续遮掩，反而显得自己心里有鬼，更容易把事情引向不可控的方向。

他叹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如释重负的苦笑。事已至此，再隐瞒下去，恐怕会节外生枝，让本就扑朔迷离的情况更加复杂。

“好吧，泫泫，”他拉过一把椅子示意林泫坐下，自己则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讲述一个天方夜谭，“你说得对，这确实不是普通的材料。事实上，它……甚至可能不是我们常规认知中的‘物质’。”

他指了指旁边培养皿里那张安静躺着的小白鼠皮物，压低了声音：“接下来我要说的事，非常不可思议，但你得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开玩笑，也没有疯。”

在林泫从怀疑、震惊到逐渐变得凝重的目光中，李立将从暑假阁楼发现古书获得能力开始，到将妹妹变成皮物，两人意识共享学习，意外卷入程曦程心姐妹，再到发现北纬30度线的秘密以及自己关于“空间泡”的猜想……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实验室里只剩下李立低沉而清晰的叙述声，以及林泫偶尔因极度震惊而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窗外，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橘红色，一个关于奇异能力、空间秘密和青梅竹马意外卷入的全新篇章，似乎正悄然拉开序幕。

林泫听着李立的叙述，眼睛越来越亮，仿佛在听一个最迷人的物理学谜题。她快步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开始将李立那离奇的经历翻译成她所熟悉的语言——物理学，尤其是弦理论的框架。

弦理论视角的诠释：高维空间的展开

“李立，”林泫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的颤抖，“你那个‘空间泡’的直觉可能非常接近真相！但从弦理论的角度看，或许有另一种更直观的解释。”

她在白板上画了两个简图。一边是一个点，另一边是一个小环。“在弦理论中，自然界的基本单元不是点状粒子，而是一维的‘弦’。这些弦不同的振动模式，决定了我们看到的是电子、光子还是夸克。”

接着，她画了一个多维的、结构复杂的网格状球体。“为了使理论自洽，弦理论要求宇宙存在更多的空间维度，可能多达10维或11维。但我们只能感知到三维空间和一维时间，其他的维度都‘紧致化’了——它们被蜷缩在极小的普朗克尺度下，就像一张二维的纸可以被卷成一根极细的、看似一维的管子。”

然后，她指向那张小白鼠皮物：“我认为，你施加意念、触发变形的过程，就像是解开了某个生物在某个额外维度上的‘紧致化’。皮物在拉伸时表现出的‘恒定拉力下的无限延展’，不是因为构成它的原子分子被拉长了，而是因为一个更高维度的结构正在我们三维空间里‘展开’。”

她尝试用更形象的类比解释：“想象一下，一个三维的立方体，在二维平面上的投影是一个正方形。如果你让这个立方体在二维世界里‘展开’，这个正方形的面积会不可思议地增加，但它的‘厚度’在二维生物看来始终为零。皮物的延展，可能就类似于这个过程，只不过发生在更高维度。多出来的体积，并非无中生有，而是那个一直存在但无法被常规探测的高维结构在三维世界的展开。”

为了描述这种空间的度规变化，她写下了几个公式的核心部分：

首先是与广义相对论一脉相承的度量张量(Metric Tensor)，这是描述时空几何性质的基本量：接着，她引入了弦理论中描述一维弦在时空中运动的世界面作用量(Polyakov Action)她解释道，这个公式中的 X^μ 描述了弦在时空中的嵌入，而它的振动模式就对应了不同的粒子最后，她提到了卡拉比-丘流形(Calabi-Yau Manifold)，这是弦理论中用于紧化额外维度的复杂几何空间，其 Ricci 曲率为零。 这些流形的具体形态决定了低能效理论中的粒子物理性质

林泫的思路变得极具实践性，她立刻提出了一系列可以在校内实验室尝试的验证方案：

1. 测量皮物表面的引力常数和张力

既然皮物的变形可能涉及空间本身的改变，那么其表面的局部引力场可能会发生极其微小的变化。可以使用超高精度的原子干涉仪或扭秤，测量皮物在常态和被拉伸时，其表面特定位置的局部引力常数G值是否会发生变化。同时，皮物在拉伸过程中维持“恒定拉力”的特性，本身就是测量其等效表面张力或结合能变化的绝佳窗口。这能直接验证其能量来源是否不同于常规化学键。

2. 使用高端显微仪器观察微观结构

这是最直接的一步。她提议尝试使用透射电子显微镜（TEM）甚至原子力显微镜（AFM）来观察皮物。关键不是看已知的生物分子结构（那肯定会变得无法识别），而是聚焦于皮物表面的微观拓扑结构和可能存在的、规律性的几何图案。如果皮物真的与高维空间相关，其三维表面的微观形貌或许会展现出某些在常规材料中看不到的、具有高维拓扑特征的结构。 “也许能看到类似卡拉比-丘流形投影的某种周期性波动，”林泫推测道。

调查能力起源：从触发条件入手

对于能力的来源，林泫认为当务之急是进行严格的受控实验，从李立自身开始。

• 精确记录触发条件：她建议李立像写实验日志一样，详细记录每次成功发动能力前后的身心状态。包括但不限于：精神集中程度、情绪波动、体力水平、环境温度、湿度、大气压强，甚至当时所处的地理位置（GPS坐标）和时间（是否与特定天文事件相关）。目标是找出能力发动的必要不充分条件。

• 分析那本“古书”：需要更专业地分析那本作为能力媒介的古书。除了材质和年代，更重要的是检测它是否带有异常的能量或信息印记。是否可以测量其在不同频率电磁波照射下的反应？或者是否存在极微弱的、非常规的放射性？

• 关联北纬30度线：将李立和程心能力觉醒的地点、时间，与暑假期间可能扫过地球的特定宇宙尘埃带、引力波事件或高能粒子流的数据进行交叉比对。特别是验证这些事件是否与神秘的北纬30度线有特定的相关性

李立听着林泫条理清晰、甚至开始引入数学模型的分析，心中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踏实感。之前的迷茫和独自摸索的孤独感，在这一刻被一种“找到组织”的狂喜所取代。他一个计算机系的学生，面对这种超自然现象，就像空有宝山而不知如何开采。如今有了林泫这位物理学院的高材生加盟，就像是……就像是给一支游击队配上了最先进的卫星定位和理论指导，是丁仪入伙了球状闪电调查团，宋江打出“替天行道”的纲领，沛县老小子天团迎来张良、陈平、韩信，一切都有了框架，一切突然都有了清晰的框架和方向，前景豁然开朗。

他们沉浸在思想的碰撞中，完全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直到窗外的夕阳将天空渲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与瑰紫，霞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布满公式的白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实验室的自动照明灯“啪”地一声亮起，才将两人从忘我的讨论中惊醒。

“咳咳，同学们，快七点了，实验室要清场锁门啦！”安全员大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伴随着钥匙串的叮当声。

两人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东西。李立尤其紧张，几乎是抢一般地将那张小白鼠皮物和记录着诡异曲线的数据本塞进背包最里层。林泫也赶紧擦掉白板上那些涉及高维空间和引力常数的敏感公式。因为害怕这惊人的秘密在最后一刻暴露，两人的心都怦怦直跳，动作间不免有些慌乱的肢体接触。收拾停当，对视一眼，才发现彼此的脸颊都泛着红晕，也不知是因为刚才讨论得太投入，还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共享秘密的紧张与亲密。

被安全员“请”出实验楼，晚风带着夏末初秋的微凉拂面而来，稍稍吹散了脸上的热意。校园里的路灯已经亮起，在渐浓的暮色中晕开一团团暖黄的光晕。他们并肩走在通往校门的小径上，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的沉默。方才在实验室里思想交锋的酣畅淋漓褪去后，一种不舍得就此分开的情绪，在两人心底悄然滋生。

已经到了岔路口，一个要向左回宿舍，一个要向右出校门。脚步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几乎要停下。

“那个……”林泫轻轻踢了一下脚边的小石子，抬起头，望向已经开始点缀着疏星的天幕，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今天月亮还挺亮的，天气也这么好……真不想就这么回去对着电脑发呆。”

她顿了顿，似乎不经意地补充道：“哦，对了，好像最近上映了一部《罗小黑战记3》，我看评分还挺不错的……”

李立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随即像被鼓点敲击般加速起来。他几乎是立刻接话，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欣喜：“是啊！我也正想找时间看呢！现在时间刚好，要不……我们这就去看看？”

月光下，林泫的侧脸线条显得格外柔和，她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点了点头：“好呀。”

于是，原本要分道扬镳的两个人，自然而然地转换了方向，朝着校外的电影院走去。夜晚的微风似乎也带上了甜意，吹拂着两个年轻人之间那层尚未捅破、却已清晰可感的暧昧窗纸。

两人慢悠悠地踱到商场顶层的影院，巨大的电影海报在灯光下色彩斑斓。然而，当真正站在售票大厅明亮的灯光下，看着滚动屏上近在眼前的场次时间，一种无形的迟疑却让他们的脚步黏在了原地。

《罗小黑战记3》，下一场在四十分钟后。看完，大约是晚上十点多。然后呢？然后就是理所当然的“再见”，各自返回那个没有对方的空间。两个小时的欢乐时光，像一块诱人的糖果，但吃完之后的分别，想想就让人觉得嘴里发涩。

就在这时，李立的目光扫到了排片表的最下方——24:00，午夜场。

这个时间点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某种心照不宣的犹豫。现在看，人声鼎沸，散场后也依然是寻常夜晚。但如果……如果是午夜场呢？看完电影，已是凌晨，夜色深沉，或许可以顺理成章地一起走走，再找个地方吃点宵夜，那共处的时间，就被悄无声息地拉长了。

“现在看的话，人好像太多了……”林泫几乎在同一时间，也注意到了那个特别的场次，小声地、仿佛自言自语般地嘟囔了一句，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

这句试探，立刻得到了回应。

“是啊，太吵了。”李立立刻接上，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赞同。

两人飞快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心思和一丝被看穿的羞涩。下一秒，他们竟不约而同地转向售票员，异口同声地说道：

“你好，请给我两张24点的场。”

拿到那两张薄薄的、却仿佛有千钧重的电影票，离开喧嚣的售票区，一种微妙的同盟感在两人之间建立起来。为了消磨开演前的几个小时，他们便在依旧繁华热闹的商场里漫无目的地闲逛。

夜晚的商场灯火通明，人流如织。一对对情侣亲密地挽着手臂，笑着从他们身边经过。女孩们妆容精致，巧笑倩兮，男孩们或体贴或搞怪，空气中都弥漫着恋爱的甜腻气息。林泫默默地走在李立身边半步远的位置，看着这些般配的身影，一股深藏心底的自卑感，像潮湿角落里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

“这样的场景里，有我们吗？”她在心里悄悄问自己，答案几乎是否定的。

“猴王”——这个小学时因为爬树掏鸟窝比男生还利索而得到的外号，仿佛又在耳边响起。那时的她，像个野小子，是班里男生群体中公认的“大王”，却也是女生小团体里若即若离的边缘人。她的世界，从小就被数学公式和物理定律填满，它们简洁、优美、有确定的答案。可人际关系，尤其是这种暧昧不清的情愫，比最难解的微分方程还要复杂千万倍。

她不漂亮，至少不符合世俗的定义。不会撒娇，不懂穿搭，最熟悉的妆容是熬夜演算后的黑眼圈。她的生活单调得像一张草稿纸，上面写满了演算过程，唯一的亮色，可能就是身边这个突然被卷入她离奇世界的青梅竹马。

“这样的我……值得被喜欢吗？”这个念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头，不剧烈，却持续地散发着酸涩的痛感。她偷偷抬眼去看李立，他正专注地看着旁边电玩厅里的跳舞机，侧脸在霓虹灯的映照下轮廓清晰。她迅速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背包带子，只觉得胸口那颗被各种公式填满的心脏，此刻正因为一种陌生的、名为“患得患失”的情绪，而跳得毫无章法。

午夜的电影院里，观众寥寥无几，仿佛是他们三人的私人包场。当银幕上那只小黑猫卖萌或展开精彩打斗时，林泫和李立被剧情牢牢吸引，沉浸在共同的欢笑与紧张中。不知何时，他们放在座椅扶手上的手背，在黑暗中随着剧情起伏，不知不觉地越靠越近，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皮肤传来的温热。

然而，就在一个剧情高潮处，整个放映厅突然陷入一片漆黑！

不仅仅是银幕熄灭，连应急灯、出口指示牌，所有光源瞬间消失，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笼罩下来。放映机运行的嗡鸣声也戛然而止，空气里只剩下空调系统停止工作后留下的死寂。这断电断得极其彻底，仿佛整个商场被从城市电网中抹去。

“呀——！”不远处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是属于另一个女生的。

李立下意识地立刻握住了旁边林泫的手，低声道：“别怕，可能是跳闸。”他能感觉到林泫的手微微一僵，但没有抽开，反而轻轻回握了一下，指尖有些凉。

黑暗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带着惊慌失措的喘息，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跑来。紧接着，一个柔软中带着战栗的身影，似乎是被他们的低语声吸引，踉跄着扑到了他们座位前一排的空位上，面朝他们，声音带着哭腔：“请、请问……有人吗？好黑……我好怕……”

恰在此时，或许是商场的备用发电机终于启动，或许是线路短暂恢复，走廊墙壁上的一盏应急灯猛地闪烁了几下，惨白的光芒如同舞台追光般，不稳定地照亮了这一小片区域。

就在这明灭不定的光线中，李立看清了眼前女生的脸。这一看，让他呼吸都为之一滞。

是晋瑾。

李立在学校论坛那个半开玩笑的“民间校花榜”上见过她的照片。当时他还觉得，那张静态的照片能高居第三，仅次于“孙笑川”和“芙宁娜”，已是惊为天人。但此刻他才真正明白，照片这种平面的、凝固的死物，根本封印不住她鲜活灵动的美之万一。

惨白的应急灯光洒在她脸上，非但没有减损其颜色，反而像月光雕琢冷玉，赋予了一种惊心动魄的易碎感。她那头乌黑顺滑的长发，即使在如此昏暗紊乱的光线下，依然流淌着德芙巧克力广告般丝滑的光泽，几缕发丝因慌乱贴在微微汗湿的额角，更添我见犹怜的风致。一双秋水剪瞳，此刻因恐惧而蒙着一层水汽，眼波流转间，仿佛诉说着万千难以言喻的风情，只需被那样望上一眼，就让人心生保护欲。她微微喘息着，纤细合度的身体在黑暗中轻轻颤抖，像一枚在风中摇曳的名贵兰花。那双腿更是细直匀称得恰到好处，在短裙下勾勒出充满青春活力的优美线条。

李立脑海中莫名闪过一个念头：或许史书上那位能作掌上舞的赵飞燕，其风姿也不过如此了。在这诡异的、突如其来的黑暗里，晋瑾的美，具有一种穿透恐惧的、令人失语的震撼力。

“晋……晋瑾同学？”李立有些不确定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晋瑾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带着哭音连忙应道：“是、是我！同学，你认识我？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全黑了？”她下意识地又向他们靠近了一些，寻求着黑暗中难得的安全感。

一旁的林泫，看着在应急灯诡谲光芒下美得不真切的晋瑾，又感受了一下自己刚刚被李立握过、此刻却已空空的手，默默地将手缩回了膝盖上，抿紧了嘴唇。黑暗很好地掩盖了她脸上瞬间掠过的一丝复杂情绪。这个夜晚，似乎注定不会平静地结束了。

电影散场后，凌晨的空气带着凉意。晋瑾似乎还心有余悸，加上同路，便自然而然地与李立、林泫一起，走进了那条回学校近道上的小巷。巷子很窄，没有路灯，只有远处大路透来的微弱光晕，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就在这时，林泫突然停下了脚步。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冷静：

“李立，现在是个好机会。”

“什么机会？”李立一时没反应过来。

“测试。”林泫转过头，镜片后的目光在黑暗中闪烁着理性的光芒，“我们需要确认，‘普通人’是否也能与这种‘皮物’相容。这是验证‘空间泡’理论普适性的关键一步。如果只有你能触发和维持，或者只有特定个体能承载，那我们的理论最终难免会滑向无法验证的神秘学甚至神学。科学需要可重复、可验证的实验数据。”

李立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心脏猛地一缩：“你是说……对晋瑾学姐？这太冒险了！”

“正因如此，才需要在‘意外’情境下获取数据。”林泫的语气异常坚定，“这是最优解。难道你要我去大街上随便找个人吗？”

李立无奈发动能力，然后手忙脚乱地将那“皮物”捞起，触手温软，还带着晋瑾的体温和淡淡的香气。他心跳如鼓，既有对未知的恐惧，也有一种亵渎了美好事物的负罪感。

“快走，不能回学校。”林泫低声道，她的声音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目光依然坚决。

他们绕开了学校，来到了城市另一端一家不需要严格登记身份的小旅馆。开房，上楼，锁好门。拉上厚厚的窗帘，将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狭小的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气氛压抑而诡异。

林泫从李立手中接过那张属于晋瑾的皮物，小心翼翼地将其在并不整洁的床单上摊开。晋瑾完美的容颜和身体轮廓在灯光下展露无遗，这种直观的“美”以如此具象化的形式呈现，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非人的诡异感。

林泫伸出手指，轻轻拂过皮物光滑的脸颊，眼神复杂。她想起了电影院里的惊鸿一瞥，想起了论坛上那些赞美的话，想起了黑暗中李立看向晋瑾时那一瞬间的失神。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带着酸涩和一丝隐秘的渴望：

“如果……如果我变成了这个样子……他，会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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