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微醺。

花帆靠在梢的懷裡，臉頰燙燙的，可能是靠得太近。

瓶子裡還剩一層細緻的氣泡，咕嚕咕嚕沿壁攀爬，水果與酒精的香氣像細線纏在喉嚨，讓人忍不住想再貼近一點。

……嗯，這味道，好像就連喜歡的心情也會發酵。

梢低著頭，手指在她大腿內側游走，像彈琴一樣輕撥，激起陣陣漣漪。

那一瞬間的酥麻直竄脊背，花帆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

紫藤色的髮絲垂下來擋住梢的眼睛，修長指尖忽遠忽近，呼吸有節奏地打在她耳邊──每一下都讓心臟用力敲擊胸口。

刺痛又乾啞的感覺讓花帆有點頭昏，她抬眼撞進那雙專注的眼睛──慵懶、冷靜，藏著一種不急不徐的控制。

微微蹙眉，梢抬手理了一下鬢角，指尖掃過耳邊的髮絲，順手把瀏海往後撥──那動作乾淨、俐落。

啊啊啊這個角度也太帥了吧！花帆一時間什麼反應都忘了，被釘住一樣看得出神，心口發熱。

「好帥喔……」話沒經過大腦就跑出來。

動作一頓，停了半秒，梢眼角抬起，意識到自己被看得那麼專注。

「嗯？」

她的聲音裡帶著笑意，是那種壓不住的、像氣泡一樣從喉嚨衝出來的低笑，「……你這樣，我沒辦法專心。」

乾脆抱緊梢的脖頸，花帆忍不住笑起來。

旋即意識到自己破壞了氣氛，趕緊湊近耳邊低聲問：「那、梢前輩會不會生氣……？」

沉默兩秒，梢微微側頭蹭一下花帆的臉蛋，語氣認真得不像開玩笑：「我很高興，但也……很生氣。你真的讓人又喜歡又生氣呢。」

聽到那句溫柔又小小責怪的聲音，花帆心口微顫。

一仰大字躺平，如同判刑的犯人，她紅著臉故作悲壯地說：「那就來吧……不用憐惜花帆惹！」

梢挑眉，低頭看她，笑意在眼底慢慢擴開：「你確定？」

「嗯嗯！」花帆眼睛亮晶晶，語氣跟嘴角上揚得像在挑釁。

結果下一秒，「啊──！痛痛痛痛痛！」

花帆遭受人生不可承受之重，整個人軟倒，小腿猛地抽緊，翻身抱腿、滿床滾，腿筋像是扭成一條麻花，直接把氣氛全毀，痛得蜷縮成一團。

嚇了一跳，梢趕緊捉住她免得痛得滾下床達成二次傷害成就。

梢把花帆的腳踝扶住，熟練地把腳尖往上扳，「別動，深呼吸，腳尖勾起來……對，就是這樣。」

「嗯……」花帆咬牙，眼角泛著淚，明明疼得直吸氣，還不忘哼唧撒嬌，「那……不憐惜我了嗎？」

梢先是愣住，隨即笑到肩膀微顫，湊過去捉住她的小腿拉伸：「嗯，不憐惜。」

話音未落，她的手卻已經溫柔地捏住花帆的腳踝，如同輕柔的捻起花莖不折，沿著小腿後側按壓、舒緩著痙攣的肌肉，力道準確又溫柔。

鼻息哼哼，花帆氣呼呼地看她：「……梢前輩壞心，明明就是在憐惜我嘛。」

梢低聲笑著，「……我只是不憐惜你的小腿。」

「嗚……」花帆皺著臉，卻忍不住偷笑，「梢前輩，真的很專業耶。」

「嗯，我不想讓你以後做一半抽筋。」梢一邊輕揉她的小腿肌，一邊低聲補充，「下次用力拉伸前先補水，不然我會在下午茶的鬆餅上幫你加一根香蕉。」

「嗯嗯。」花帆笑出雙下巴，「那我還要加巧克力。」

「是不是還要鮮奶油？」抬眼看著那一驚一乍變換自如的表情，梢語氣微微上揚，那是明晃晃壞心的溫柔，「這樣可能訓練量加倍才不發胖喔。」

「嗚嗚嗚我會節制的……」花帆成為垂下耳朵的兔兔悲壯地說。

慢慢地，小腿沒那麼痛了。

小腿的酸痛被一點點揉開，花帆逐漸安靜下來，她盯著梢的側臉──表情溫柔、認真、可靠。

那份專注，不只是對按摩，而是對她本人的專注。

梢前輩，為什麼會喜歡花帆呢？

沒來由的，她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梢前輩一直都那麼完美、那麼可愛、那麼強大、又那麼溫柔……

如果哪天不再完美、不再可愛、不再強大、不再溫柔──我還會喜歡她嗎？

愣了一下，花帆意識到──

「……這不就是我自己嗎？」

又陷入了螢光燈，off狀態。

梢的手停下來，「……我真的生氣了。」花帆的視線落在她的眼睛裡。

……氣。

那種明明很愛，卻被懷疑的氣。

蹙眉，梢的眼角、嘴唇、神情，那裡帶著明確的情緒。

「呼唉？我說出來了，不是這個、那個──」花帆眨了眨眼，手忙腳亂，那些帶著點苦澀的自言自語悄悄流出唇邊，卻被梢聽了個正著。

還沒來得及道歉，就被梢摟進懷中、抱緊處理。

「花帆是花帆就好。」

肩膀輕輕顫了一下，花帆怔怔地貼著梢的擁抱，比剛才的任何觸碰都要熱，太溫暖了，雙手攀附梢的背脊。

這種擁抱，比任何事都重要。

房間裡只剩下兩人躺在床上的呼吸聲，慢慢地流淌。

花帆勾著梢的手指玩，「……梢前輩都聽到了？」

「不是全部，只是花帆的表情總是很明顯。」

想說的、想做的，很容易就被讀懂，也常常不小心將心聲洩露出聲，正因如此才能知道她所想的事情多麼可愛，也多麼讓人生氣。

「只是大概猜得到你在想讓我很生氣的事情。」

「那我不就是自爆了嘛啊啊啊啊！」抱頭，花帆忽然停下來盯著梢的眼睛，像是破罐摔碎，「梢前輩，你為什麼會喜歡我？」

梢幾乎沒思考脫口而出，「因為是你。」

「可是……花帆『我』是什麼？」花帆皺眉，「那如果我不是我呢？」

「嗯？」

「你看嘛？如果我很笨、很吵、很麻煩、每天都把廚房炸掉呢？」

梢點頭，「那我就每天收拾廚房。」

花帆愣住，「……這不是沒在回答問題嘛？」

梢微笑，「有啊。答案就是──因為是你，所以才會喜歡你，不管什麼樣子。」

紅著臉，花帆搖搖頭。

「不對不對，因為我有時候很吵……嗯是真的超級吵，有時候懶懶散散，有時候又很努力……那底哪一個才是你喜歡的『我』？」花帆認真扳著手指數數， 「如果今天我改變了，還是我嗎？如果我不是原本的我，那梢前輩喜歡的又是誰？」

歪了歪頭，梢語氣中帶點含糊不正經，「那我就喜歡那個『不是你』的你。」

愣了一愣，花帆腦袋迷迷糊糊轉不過來，「這什麼繞口令啦？完全搞不清楚……」

梢淡定把人擁入懷中，「那就先不搞清楚，睡吧。」

「不行不行，很重要很重要，我要再想想──」花帆掙脫滾下床，「事關我對於梢前輩的喜歡喜歡，花帆我決定今晚睡沙發！」

梢抓住她的手腕，「不行，沙發是我的。」

抱枕一搶一塞轉移焦點，花帆沒有預備跑衝向沙發，「先到先贏──！」

沒想到過了轉角，梢長腿一跨，瞬間堵在沙發前，挑了挑眉，像是在說：「哼哼，你輸了。」

「那我就跟你搶！」花帆不服，直接撲過去坐到梢大腿上，兩人一起倒在沙發。

然後，哈哈哈哈哈。

一邊笑一邊推推搡搡──咚！

一起滾下沙發，抱成一團落在地毯上，花帆壓在梢身上，梢摔在地毯上。

「再滾一次！再滾一次！」

兩人都笑到停不下來，花帆突然靈光一現，湊到梢身上，「唉唉唉──梢前輩，我們再滾一次！我想知道戲劇裡那種拉拉扯扯、滾滾抱抱不小心親到嘴是不是真的會發生！」

哭笑不得，梢撐起頭看她趴在胸口， 「……你是認真要做人體實驗嗎？」

花帆嗯嗯點頭， 「來來，這可是為了驗證真相！」

ROUND 1

滾到一半，花帆後腦勺咚地撞到茶几腿。

「啊！這劇情好痛！」花帆抱頭，頭昏眼花。

甩甩被壓在花帆身下的手臂，梢扶她起來，「這大概是腦震盪失憶前兆的劇情版本。」

ROUND 2

並排擠進沙發與桌子之間，兩人被卡得動彈不得。

花帆窩成一團，「……好像被困住惹。」

「如果不是實驗，真的算浪漫元素吧……？」

推開桌子，梢苦笑。

ROUND 3

把桌子推開讓出大片空地，兩人滾滾滾得太順，直接咚地撞牆接殺出局。

花帆黏在牆上，「……我覺得我們在拍動作片，不是戀愛劇。」

梢把人從牆上摳下來，花帆彈起身， 「不行不行，我們再滾一次！」

掩嘴，梢忍笑， 「……我們已經滾三次了。」

花帆神情堅定， 「還沒成功！這次一定可以！」

ROUND 4

終於穩穩滾到地毯，梢壓在花帆身上，兩人深情對視……

結果距離太近，鼻子先撞在一起。

花帆揉鼻子，「好痛……這是鼻梁對決！」

第五次親到耳朵，花帆癢得亂抖、第六次嗑上下巴，梢撞出眼淚……說親嘛，中間是有「不小心」親到，結果要嘛親到額頭，要嘛撞到肩膀，要嘛直接滾過頭黏在牆上

花帆躺平喘氣，「呼呼……我懷疑那些戲劇都是騙人的，根本就不會親到嘴……」

最不可思議的大概就是這個行動力小怪物了。梢輕笑，笑花帆總是在奇思妙想上的行動力小怪物，嘗試十幾次都不放棄，努力調整角度，就算不成功，可是這樣努力的過程也可愛得讓人憐愛。

「……那就別浪費時間了。」梢低頭看花帆，慢慢湊近。

啾。

俯身親吻。

「唉！唉～這樣不算『不小心』啊！」花帆瞪大眼，瞳孔地震。

「浪費時間才是真的不小心。」

滿面紅光，梢直起身一臉滿足像是在回味。

花帆嘿嘿躺在梢懷裡，害羞地扭來扭去，「梢前輩，這樣算誰贏啊？」

「算平手……回去吧，地毯不適合我們。」梢親她額頭，把人牽起來，「好了，實驗結束。」

花帆紅著臉小聲嘀咕，「……好吧。」

於是兩人手牽著手，呼吸直到現在都有點亂，打算回床上躺躺。

啊對了。

「梢前輩，你為什麼會喜歡我啊？」

花帆轉頭盯著梢的側顏，終於想起來一開始打算去沙發思考人生的目的。

「因為是你。」

遇到花帆的十萬個為什麼，梢很平靜，答案不變。

「那你為什麼喜歡我？」

「因為是梢前輩。」幾乎不假思索，花帆脫口而出。

啊？那不就一樣……怎麼會一樣？

「梢前輩很完美、很可愛、很強大、很溫柔──」

梢打斷，「那如果我不完美、不可愛、不強大、不溫柔呢？」

愣住，花帆腦袋開始過載，指了指自己。

「……這樣不就是我嗎？」

沉默，一陣沉默三秒。

「所以我才生氣。」梢低聲說。

梢把花帆帶到床上坐下，輕輕捏住她的鼻子語氣無奈。

「蛤？為什麼生氣？」

梢直視她的眼睛，「因為我喜歡的就是你，你卻好像不相信我。」

我是相信梢前輩的，可是不相信我自己。

臉紅，花帆拉過被子躲藏，「沒有不是，我、我相信梢前輩──」

可是，現在這樣不就是不相信梢前輩了嗎？花帆想畢，張了張嘴，似乎發現了矛盾點，臉色羞紅只想找洞鑽，可是目前最重要的是──

「……對、不擠……」

「那換我問──」梢牽起她的手，靠近了點，「我剛剛的答案，只有『因為是你』，你還有什麼不滿意嗎？我的花帆。」

靠在梢的胸口，花帆小聲回應：「……不會啦。」

滿足地揉了揉腦袋，梢伸手把被子蓋在花帆身上，「那就一樣。」

望著梢的臉，溫柔的，全然包容的笑容。花帆想，為什麼呢，為什麼呢？

我問自己好多次了。

為什麼她要對我那麼好？

為什麼她可以這麼喜歡我？

為什麼我會覺得自己好像配不上這樣的喜歡？

想不到答案。

答案想不出來，可是胸口很溫暖，因為她的笑容而變得很熱……

所以──乾脆不要想了，因為本來就不需要想吧。

花帆牽著被子整個人撲到梢的懷裡蓋得緊緊的，好暖、好近、好真實。

「那──今天我們還抱在一起，明天也要抱在一起喔！」

梢低下頭，額髮輕輕碰著額頭。

「只要你願意，我就會一直、一直抱著你。」聲音小到像夢裡的呢喃，但花帆聽得清清楚楚。

滾滾鬧鬧一整晚，終於爬回床上好好躺著。

裹著被子，花帆從被窩中腦袋探出來，「梢前輩……我覺得我們今晚喝到的是假酒。」

半撐著身子，梢看她一眼， 「嗯？」

直起身，花帆語氣一本正經，「我們不穿衣服，做了一堆奇怪的事……我現在，感覺自己像個變態耶。」

忍笑，梢伸手捏她的臉， 「變態只針對我一個人倒也可以。」

眨眨眼，花帆那雙眼亮晶晶的，「唉？那就是你是我的專屬受害者囉？」

望著她，沉默三秒、對視五秒，忽然梢慢慢勾起嘴角，「……花帆，你忘了嗎？我們今晚根本沒開那瓶酒。」

「……啊？」愣住，花帆張了張嘴，耳尖開始發紅。

腦袋一瞬間空白，只聽見自己和她的心跳聲交疊。

「全靠你自己喔。」

靠近，熱氣噴灑，梢直接掀開被子，把她拉過來擁入懷中，視線緩慢從她的眼睛滑到唇，輕聲道：「……就讓我這樣了。」

呼吸被攪亂，花帆指尖緊緊攀上梢的背，聲音發顫，「我收回前前前面，不知道第幾句就是很前面的那句話……是我，花帆我真的是變態。」

輕笑，梢順勢抱緊花帆，掌心按在後腰讓兩人貼得更近，壓低聲音在她耳邊顫動。

「那我也是一個變態了。」

說完，奪走她的唇。

【世界樹之書・補記・World Tree：花帆觀察日記】

摘自，梢・歐托穆尼私人筆記本 第217冊

花帆，她在講話的時候會搖頭晃腦，每一句都是在為句子配上節拍，啪嗒啪嗒，好可愛。

當她一緊張，就會抓住裙子的一角，手指輕輕捲著布料。

她在向人民說：「請大家與我一起努力！」的時候，其實眼神有一瞬間飄向我──那是在確認，我有沒有一直在她身旁。

我覺得她閃閃發亮，想抱她，但我忍住了。

從前她在筆記本上畫兔子是為了逃避寫演講稿，現在她還是畫兔子──但畫完之後，會主動開口問我：「這樣的講稿你覺得有什麼需要補充的嗎？」

她一直都很努力，只是現在她也學會了把努力說出來。

這就是成長吧。

……不，她還是很小。總是小小地、閃閃地、在我心裡晃來晃去。

只要我還能記得她，我會記下來，繼續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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