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瞬间，仿佛被拉长成了无数缓慢而黏稠的帧。她能清晰地看到，自己手中的那串烤鸡翅，是如何脱离指尖，划出一道油亮的抛物线，最终“啪“的一声，溅落在满是污渍的桌面

她的大脑，停止了运转

所有的思维，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她强迫自己建立起来的麻木心防，都在那一个熟悉的声音面前，土崩瓦解，不剩分毫

会在她加班到深夜时，默默为她泡上一杯热茶的挚友，会和她聊天吐槽的挚友……以为她早已“殉职”，或许曾在她的墓碑前哭过的同伴

她们来了

就在这里

她们的对话，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陈晖洁的心上。她曾是这些对话的一部分。而现在，她只是一个躲在角落里，连头都不敢抬的、可悲的偷听者

陈晖洁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向心脏倒流，四肢变得冰冷而无知觉。她不敢抬头，不敢呼吸，甚至不敢眨眼。她将自己缩成一团，用那顶可笑的宽檐帽和衣襟构筑起最后一道脆弱的、自欺欺人的防线，拼命地祈祷着，她们没有看到她，她们只是路过，她们会像不认识的陌生人一样，从她身边走开

然而，她身边的那个恶魔，却显然不打算让她如愿

凯尔奇脸上的微笑，没有丝毫的变化。在那对充满了压迫感的身影出现的瞬间，他甚至连眼角的肌肉都没有抽动一下。他优雅地、从容地，欣赏着陈晖洁那瞬间崩溃失态的模样，然后，将目光，转向了正走过来的星熊和诗怀雅

他的表演，开始了

就在这时，星熊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了他们这个角落。当她看到凯尔奇那张在龙门极为少见的、带着异域风情和贵族气质的脸时，脚步微微一顿。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

“嗯？“她松开诗怀雅，走了过来，带着不加掩饰的好奇，“这位小哥，你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啊？还有旁边的这位……”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从头到尾都散发着“拒绝交流”气息的陈晖洁身上

完了

陈晖洁的心，彻底沉入了冰海深渊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凯尔奇动了

他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对着星熊，露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充满了善意与礼貌的微笑。他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那动作从容得，仿佛他们真的是在这里偶然邂逅的路人

“这位警官，您好”他的龙门方言标准得无可挑剔，甚至带着一丝上流社会特有的、优雅的口音，“我想，您可能是认错人了。我叫奥古斯特·维托，是个叙拉古商人，第一次来龙门”

他伸出手，做出了一个准备握手的姿态，既绅士，又巧妙地拉开了一丝距离

星熊看着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在他脸上审视了几秒，似乎想从他那无懈可击的笑容中找出什么破绽。但她什么也没找到。眼前这个男人，气质卓然，言谈举止都透着一股上位者的从容，确实不像她记忆中认识的任何人

“是吗？”星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能真的是我记错了，最近加班太多，脑子有点糊涂了。抱歉，打扰二位了”

“无妨”凯尔奇微笑着，收回了手。然后，他做出了那个，将陈晖洁彻底推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动作

他伸出手臂，极为自然地、带有十足占有意味地，揽住了陈晖洁那因为恐惧而轻微发抖的肩膀。他将她，向自己的怀里，又带近了几分

“给您介绍一下，”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每一个字，却都像是在用淬毒的烙铁，炙烤着陈晖洁的灵魂，“这是我的妻子，安吉拉。她身体一向不好，加上长途跋涉，有些怕生，还请二位见谅”

妻子……安吉拉……

当这两个词，从他口中说出，并传入星熊和诗怀雅的耳中时，陈晖洁感觉自己的世界，彻底失去了声音与色彩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星熊和诗怀雅的目光，同时，聚焦在了自己的身上。那目光里，有好奇，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因为她这古怪举动而产生的、不解的审视

她想死

真的，在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想到了死

她宁愿现在就咬断自己的舌头，宁愿让心脏立刻停止跳动，也不愿以“凯尔奇的妻子”这个身份，出现在她最好的朋友面前

这是比任何酷刑，都更极致的、公开的、精神凌迟

“哦……原来是维托夫人”星熊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恍然。一个体弱多病的贵妇人，举止怕生一些，似乎也……说得过去 但一旁的诗怀雅，却挑了挑眉。她那双属于菲林种的、敏锐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那个缩在男人怀里、一言不发的“安吉拉夫人”不知为何，这个女人那深埋在衣服里的侧脸轮廓，以及那即使被宽檐帽遮挡，也依稀可见的深蓝色发丝，让她产生了一种非常、非常不舒服的、既熟悉又陌生的违和感

“维托先生”诗怀雅的语气，带着一丝审视的傲气，“看二位的样子，是来龙门做生意的？龙门可是个好地方，不过，有些地方的治安……可不太平。二位深夜出行，还是小心为上”

她的话，看似提醒，实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凯尔奇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知道，好戏，才刚刚开场

他轻轻地，拍了拍怀中陈晖洁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多谢这位警官的提醒”他看着诗怀雅，目光坦然，“不过，我相信有龙门近卫局这样优秀的执法者在，我和我妻子的安全，是能得到充分保障的。事实上，我一直对龙门近卫局充满了敬意，尤其是听闻那位……传说中的陈晖洁警司的事迹之后，更是如此”

他缓缓地，清晰地，吐出了那个名字。

陈、晖、洁

当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时，怀里的那具身体，猛地一颤，幅度之大，连桌子都随之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星熊和诗怀雅的脸色，同时，微微一变

星熊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黯淡和复杂。而诗怀雅，则警惕地眯起了眼睛

一个初来乍到的叙拉古商人，为何会如此清晰地，知道一个早已“殉职”的警司的名字，甚至……还用上了“传说”这样的词汇？

这不合常理

凯尔奇仿佛没有看到她们神色的变化，继续用一种带着些许“惋惜”的咏叹调，说道：“真是天妒英才。我听闻，她是为了保护这座城市，才不幸牺牲的。像她那样的英雄，值得被所有人铭记。说起来……我妻子的头发，和那位陈警司一样，也是漂亮的蓝色呢。或许，这就是某种缘分吧”

他说着，伸出手，极为自然地，将陈晖洁耳边的一缕、不慎滑出帽檐的深蓝色发丝，温柔地，掖回了她的耳后。

这个动作，让陈晖洁的脸短暂却彻底地、无法再隐藏地，暴露在了那并不算明亮的灯光之下

也暴露在了，星熊和诗怀雅那双，因为震惊，而骤然收缩的……瞳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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