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映出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孩。她有着一头齐肩的、带着微微卷度的黑色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肩头。她的脸庞，五官依稀还有我的影子，却被精致的妆容修饰得妩媚动人，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忽闪着。她穿着那条洁白的连衣裙，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和玲珑的曲线。她的双腿，被肉色的丝袜包裹着，显得格外修长笔直，脚上那双黑色的高跟鞋更是将她的身形衬托得高挑而性感。

“不……这不是我！这不是我！”我伸出手，颤抖地触摸着冰冷的镜面，镜中的女孩也做着同样的动作。那张美丽的脸庞上，此刻写满了惊恐和绝望，那双我曾经熟悉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我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怪物，一个占据了我身体的陌生灵魂。巨大的恐慌和无助感瞬间将我吞噬，我无法接受，我根本无法接受眼前这个“我”！

就在我对着镜中那个陌生的、穿着白色连衣裙和高跟鞋的“女人”发出绝望的哀嚎时，一阵突如其来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的眩晕攫住了我。我的大脑仿佛被扔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搅拌机，无数的画面、声音、气味、触感在我脑海中翻腾、炸裂。

“不！我是方磊！我是方磊！” 我在心中疯狂地呐喊，试图抓住那些属于我的、证明我身份的锚点。我记得！我清楚地记得小学三年级，为了抢一个足球，我和隔壁班的王胖子打了一架，脸上挂了彩，回家被我爸用皮带狠狠抽了一顿，屁股火辣辣地疼了好几天！我记得高中时，为了给暗恋的顾梦瑶占图书馆的座位，我每天早上六点就起床，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排队！我记得大学毕业前夕，和宿舍的兄弟们在学校外的小饭馆喝得酩酊大醉，勾肩搭背地唱着跑调的《朋友》，发誓要一起闯出一片天！那些汗水、泪水、啤酒沫、廉价香烟的味道……它们是如此真实！

但，就在这些属于“方磊”的记忆汹涌澎湃的同时，一些完全陌生的、却又带着诡异熟悉感的念头和画面，像病毒一样强行侵入我的大脑。

“这条裙子的腰线如果再收紧一点会更显瘦……” 一个细微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嘀咕。

“不！我讨厌裙子！我是男的！” 我惊恐地反驳，但那个声音并没有消失。

紧接着，一幅画面闪过：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和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孩坐在咖啡馆里，桌上摆着精致的马卡龙，我们正兴高采烈地讨论着最新款的包包。那触感，那甜腻的香气……如此真实。

“这是谁的记忆？！滚出去！” 我感到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

眩晕感一阵阵袭来，每一次都像是在冲刷我的大脑。那些属于“方磊”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足球场上奔跑的身影渐渐淡去，兄弟们豪迈的笑声也变得遥远。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些画面，它们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体：

“妈妈，你看我新买的发卡，是不是很可爱？” 一个梳着双马尾的小女孩，穿着粉色的公主裙，对着一个温柔的女人撒娇。那女人的笑容，那发卡的冰凉触感……

“蕾蕾，慢点跑，别摔着了！” 一个慈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蕾蕾？谁是蕾蕾？

我的头痛得快要炸开，我死死地抓住自己的头发，试图将那些陌生的记忆从脑子里甩出去。但它们就像跗骨之蛆，越是抗拒，就越是清晰。

“这条口红的颜色真好看，是叫‘豆沙粉’吗？很显气色。”

“周末要不要和晓雯一起去做个美甲？上次那家店新出的款式很不错。”

“高中的时候，我们班的班花林晚晚，她的头发好香啊，我坐在她后面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偷偷闻一下……”

等等，林晚晚？这个名字……是的，我想起来了，她是我们高中的校花，皮肤白得像雪，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我当时……好像对她有过一些特别的感觉。看到她和男生说话，心里会莫名的不舒服。有一次体育课自由活动，她不小心崴了脚，是我第一个冲过去扶起她，背着她去了医务室。她趴在我背上的时候，我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心跳得好快……

这些念头，这些记忆，它们带着温度，带着情感，带着不容置疑的细节，一点点地渗透进来。我开始感到困惑，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困惑。

“我……我是谁？”

那个关于足球比赛的记忆，现在想起来，好像……好像是我在看台下，为一个穿着球衣的男孩加油？那个男孩是谁？王胖子？不，好像不是……我对那些臭烘烘的男生没什么兴趣。

和兄弟们喝酒的记忆也变得扭曲了，我好像是坐在他们中间，但他们看我的眼神……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呵护，而不是称兄道弟的随意。他们递给我的不是啤酒，而是一杯果汁。而且，说实话，我对那些男生之间的打打闹闹，好像一直都提不起什么劲。

“方磊……” 这个名字在我的脑海中回荡，但它带来的感觉，却从坚定不移的自我认知，变成了一种……疑问。我真的是方磊吗？为什么“方磊”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陌生？而且，顾梦瑶？我对她……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她只是一个长得还不错的女同学而已。

而“蕾蕾”、“方蕾”这两个名字，却像是一首熟悉的歌谣，在我心底轻轻哼唱起来，带着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我记得……我记得小时候，妈妈给我梳漂亮的辫子，用各种颜色的头绳。我记得第一次穿上小裙子时，在镜子前转圈圈的喜悦。我记得青春期时，第一次来例假时的慌张和羞涩，是妈妈温柔地安慰我，教我如何使用卫生巾。我记得和闺蜜们一起分享小秘密，一起讨论哪个明星更帅——哦不，是讨论哪个女明星更漂亮，哪个姐姐的穿搭更好看。

我还记得，大学的时候，我的室友兼闺蜜苏晴，她是一个很酷的短发女孩，笑起来很阳光。我们经常一起泡图书馆，一起逛街，一起看电影。有一次我们看了一部女同题材的电影，看完之后，她开玩笑地问我：“蕾蕾，你说我们会不会也爱上彼此啊？” 我当时脸红心跳，嘴上说着“别胡说”，心里却泛起了一丝异样的涟漪。是的，我对苏晴，好像不仅仅是普通的闺蜜情。我喜欢看她专注看书时的侧脸，喜欢她大笑时爽朗的声音，喜欢她身上淡淡的柑橘香。

这些记忆，它们是如此的自然，如此的……属于我。我喜欢女孩子，这对我来说，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那股剧烈的头痛和眩晕感渐渐平息了。我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看着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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