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之裔”附属学校的施工现场，与其说是一个建筑工地，不如说是一片被强行驯服的自然奇观。原本起伏的丘陵被无形的伟力夷为平地，视野开阔得令人心悸。

　　远处，勾勒出未来校园轮廓的地基如同巨兽的骨骼，深嵌在大地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新翻泥土的气息、重型机械的柴油味，以及一种……被更强大意志所笼罩的、异样的静谧。

　　琉璃亦步亦趋地跟在灯凛身后，小心翼翼地避开地面上蜿蜒的电缆和散落的建材。

　　她看着那位黑发如夜、神情永远冷静自持的眷属，正以一种近乎非人的效率处理着事务。

　　她不需要图纸，所有的建筑规划似乎都烙印在她的脑海中。她只是偶尔抬起手，指向某个方向，用清晰冰冷的语调下达着一些听不太懂的建筑学指令。

　　琉璃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个所谓的“浴场”基坑——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坑”了，更像是一片正在被人工开凿的狭长湖泊。

　　长达五公里，宽五十米的巨大轮廓已经初现雏形，数以千计的工人和机械如同蚂蚁般在其中忙碌，仅仅是夯实基底、铺设防水层和预埋管道的初步工程，其耗费的资金就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足以让一个小型国家的财政部长晕厥过去。

　　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莉莉丝某天泡澡时，随口说了一句“要是能游得远一点就好了”。

　　看着这挥金如土、近乎荒诞的宏大工程，一个困扰琉璃许久的问题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

　　“说起来……”她快走两步，与灯凛并肩，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好奇与一丝畏惧，“灯凛小姐，我听说……大概近二十年前，世界上好像还有几个国家是严格禁止一切色情产业的？”

　　她斟酌着用词，生怕触怒什么，“可据说，莉莉丝大人只是‘路过’了那几个国家后，他们就都……呃……纷纷……‘深刻反省’并且‘改过自新’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灯凛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远处一台正在调整角度的激光测绘仪上，连一丝偏移都没有，似乎琉璃问的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历史常识。

　　“哦，那个。”她的声音平稳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物理定律，“没什么特别的。小姐只是让那些国家的最高决策层，以及相关律法的坚定拥护者们，‘暂时性’地、‘彻底’失去了感知性愉悦的能力而已。”

　　她微微抬手，一道无形的力场拂过，将远处一阵因施工扬起的尘埃轻轻压下，动作优雅而精准。

　　“直到……他们自愿取消那些可笑的‘禁令’。”她补充道，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没超过半年，他们就彻底无法忍受，主动修改了宪法和相关法律。”

　　“‘彻底失去……感知性愉悦的能力’？”琉璃眨了眨眼，一时间无法完全理解这个表述背后残酷的精确性。

　　灯凛终于侧过头，看了琉璃一眼，那眼神平静，却让琉璃感到自己仿佛问了一个非常幼稚的问题。

　　“就是字面意思。”灯凛耐心地解释，但语速稍快，显示出她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花费太多时间，毕竟浴场的曲面弧度还需要她亲自校准。

　　“他们的视觉感知和神经奖励机制被强行扭曲和切断了。举例来说，一位男性领导人，即使看到沙滩上穿着最火辣比基尼的模特，在他眼中，也只会是一群包裹着厚重、臃肿的军大衣，只露出一张模糊脸蛋的形象。同样，一位女性领导人，看到肌肉线条分明、充满雄性魅力的健美先生，也只能看到一个戴着丑陋哥布林面具、穿着邋遢破旧工装的身影。”

　　她顿了顿，确保琉璃能跟上这超现实的描述。

　　“并且，不仅仅是视觉。他们的身体，无论通过何种方式——接触、幻想、甚至药物刺激——都无法再产生任何与性愉悦相关的生理反应。勃起、湿润、多巴胺分泌……所有相关的生理信号，都被静默了。就像……”她寻找着一个贴切的比喻，“……一个对性的绝缘体。”

　　琉璃倒吸一口冷气，瞳孔骤然收缩。她瞬间明白了这其中的恐怖之处。这绝非简单禁欲，那种依靠意志力或许还能抗衡的冲动。这是从根本上剥夺了人类作为一种生物最底层的奖励机制之一！

　　“……彻底失去‘性愉悦’？”琉璃的声音带着颤抖，“那种……连最基本的神经奖励系统都被连根拔起的痛苦……那就像是身体被困在永恒的饥饿中，却永远尝不到食物的滋味，甚至连‘饥饿’本身带来的那种原始的驱动力都被剥夺了！虽然……从视觉表现来看，可能有点像……有点像孩童的恶作剧……”

　　话一出口，琉璃立刻意识到失言，连忙捂住了嘴，惊恐地看向灯凛。将莉莉丝大人那近乎神罚的行为比作“孩童的恶作剧”，简直失敬！

　　然而，灯凛并未动怒，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远方那庞大的浴场基坑，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冰冷：

　　“无需为他们感到丝毫同情，琉璃博士。”她的侧脸在工地的照明灯下显得轮廓分明，“他们不过是尝到了自己亲手酿造的苦酒。他们曾经凭借权力，轻易地剥夺了成千上万普通人寻求生理释放与精神慰藉的自由，将一种自然的人性需求打上‘不道德’的烙印，并加以禁锢。如今，只是同样的禁锢，以更绝对、更无法反抗的形式，落在了他们自己身上。”

　　她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却带着更重的分量：

　　“他们曾天真地以为，压抑是维护‘秩序’的基石，冷酷是彰显‘理性’的勋章。他们试图用律法的锁链，将汹涌的人性暗流强行封堵。可当这压抑真正落到自己身上，当他们亲身感受到那并非源于意志、而是源于本能的空洞与绝望时，他们才第一次惊恐地发现——人性，是无法被长期阉割的。连他们自己，也绝非例外。”

　　琉璃陷入了沉默，她深深思索着。

　　那么，禁止色情产业（尤其是那些并不直接涉及现实性压迫和性剥削的虚拟内容）这种行为，本质究竟是“坏”，还是“蠢”？

　　她意识到，现实中两者往往共存。

　　“坏”的，是那些位于权力顶层的决策者。

　　他们明知道底层民众在性压抑中积累着痛苦与焦虑，却依然将性作为社会控制的工具。

　　他们清楚，禁绝廉价的、多样化的色情消费，并非出于什么道德洁癖，而是一种精明的经济杠杆——迫使人们将发泄欲望的唯一合法出口，绑定在“结婚—买房—生子”这条沉重的链条上，以此来维持特定的消费循环和社会结构。

　　他们不在乎扭曲的人性，只在乎所谓可控的“秩序”。

　　“蠢”的，则是那些被意识形态或片面道德观蒙蔽的追随者和部分执行者。

　　他们真心相信“禁欲能让社会更纯洁、更高效”，却根本不了解人类的生理和心理反馈机制是何等复杂而强大。

　　他们不了解长期、全面的性压抑，并不会让欲望消失，只会让它以更扭曲、更具破坏性的方式寻求出口，带来更多的心理问题、家庭暴力和社会隐性成本。

　　可悲的是，历史常常如此——蠢人怀着“崇高”的信念替坏人冲锋陷阵，坏人则躲在幕后，利用蠢人制造的道德恐慌来巩固自己的权力和维系不公的秩序。

　　莉莉丝的手段看似极端，却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直接切开了这层虚伪的脓疮，让那些高高在上的“管理者”们，用他们最珍视的自身体验，去深刻理解了被他们轻易剥夺的东西，究竟意味着什么。

　　“所以，”灯凛最后总结道，目光重新回到施工图纸上，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当他们连自己最基本的生理愉悦都无法保障时，所谓的‘道德律法’自然就失去了神圣性。修改法律，不过是痛苦驱动下的必然选择。小姐只是……加速了这个认知过程。”

　　琉璃站在原地，看着灯凛继续指挥着那规模骇人的浴场建设，心中五味杂陈。她再次深刻地认识到，莉莉丝的行事风格，就是这样直接、残酷，却又往往以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戳破世间最虚伪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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