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千 近晓之夜 第三章 第一节 雪之歌

残雾缭绕，静谧无声，一个凛冬的夜晚。

干枯的巨树被沉重的落雪压得东歪西扭，风在繁杂诡异的山林里哭嚎，这里处处是雪白与死亡的交织，看不到一丝生命的迹象。

往日那些遮风挡雨的巨树此时像是一具又一具被宰杀后，度过许久的尸体一样横七竖八的被落雪埋没，有些依然高挺的大树已经变成了一根柱子，那些树枝被落雪全部压断，而树本身也跟风中残烛一样随时面临着倾倒。

“真是……好极端的天气，哇啊！” 邓特娜薇说着一脚踩进雪中的深坑，整个人都埋进了雪里，陈天骄见势抽出长剑，一把插入雪地，向前猛撩，透明的剑气将地面上的雪堆一击散向四周。

这一掀开不得了，邓特娜薇在真正的地面上仰望陈天骄，陈天骄站立的积雪堆足足和真实的地面隔了十二米之高，陈天骄从积雪上跳下来，拍了拍邓特娜薇身上的雪:“没事吧？我也没见过这是什么文学作品里的。”

其他人都在维修归家者和行界舟，亚拉莫尔更是在里面养伤无法战斗，所以先让陈天骄和邓特娜薇来这个书中调查，因为书籍的名字是看不见的，只能盲选一本又一本的书来进入其中调查情况，加上也没有找到这个世界的书籍标注。

“算了。” 邓特娜薇腾空而起，身上巨大的羽翼扇动起身上碎落的风雪，“直接飞起来看看吧。”

在天空之上俯瞰，在皑皑白雪、一目了然的世界中，依稀能看见远方密集的火光，“在西方，那边有火光，应该是城市地区，用砖墙建的都市，应该不是现代都市，这里应该是个比较古老的地方了。”

“那就朝着那个方向前进，这里要少高看自己，书中世界里的能力限制很严重，可能我们还没调查完全就会被别人砍死，然后被强制排斥出书籍，快下来，我们肯定不能飞过去。” 陈天骄招呼邓特娜薇。

“为什么不能飞？” 邓特娜薇没想明白，落在地上。

“万一有猎巫运动，我不认为我们被限制到可怜的能力能打过千军万马。” 陈天骄回忆起当初在自己世界里的那个猎巫运动，拉起邓特娜薇在山林中徒步了十几个小时。

“这就到了啊。” 邓特娜薇甩甩自己身上的那些积雪，把头上的那王冠一般的犄角用隐形隐藏起来，陈天骄则掩盖自己的瞳色和手臂，像是风尘仆仆从远方而来的贵客一样，一走到街上，就与那些衣着破烂的人们形成了鲜明对比，连街道上的卫兵看到了都对两个人露出敬意，并窃窃耳语这两位小姐的来历。

街道上虽然空无一人，但家家户户都在发出欢快的声音，美酒碰杯、烤肉飘香，雪花在此时渐渐地飘落。

“还好我们不怕冷。” 邓特娜薇舔了舔自己的爪子，自己的全身已经披上了厚重的皮毛，棕色的皮毛上全是还没抖下来的碎冰渣。

陈天骄来回扭头，观察着周围，“这地方真是差劲，四处看不着一个旅馆，因为我们是配角，我们也不会跟这部书中的大多数事件牵扯上故事，所以大可——先去吃一顿。”

陈天骄指着不远处的一家酒馆，酒馆里传来烤肉的香气，邓特娜薇和陈天骄一起走了进去，酒馆里干净整洁，有不少酒蒙子在这里喝个烂醉如泥，巨大的火炉噼里啪啦的燃烧，带来不少的温馨感。

一盘巨大的烤乳猪端来，焦酥冒油的皮散发着热气，邓特娜薇已经迫不及待，轻而易举的撕下一条腿，腿上的嫩肉喷出一团团的白气，滴滴答答的油脂洒落在桌上和邓特娜薇的皮毛上，邓特娜薇什么都不管，粗鲁的塞入自己的嘴巴里，粗犷的像个男人。

“慢一点，再来两杯水，老板娘。” 陈天骄喊着老板，拿起比较生疏的刀叉，稍加思索，用两条机械烛龙幻化成木筷子，用刀简易的切了几下，就拿起筷子夹住肉塞进嘴里。

老板娘端上两杯凉水，陈天骄不是很能喝习惯凉水，握住凉水将凉水加热了一下，“你喝冷水还是热水？” 陈天骄询问邓特娜薇。

邓特娜薇已经完全沉浸在烤乳猪的美味中，她那满手流油的爪子，一把又一把的撕下来几块肉，多汁鲜嫩、烤的焦香美味的肉块，入口即化、咸淡适中，被自己的双手一大块一大块的撕下来，大口大口的咀嚼，这种美味好久没有吃到过了，在归家者和行界舟可吃不到这般新鲜。

“没看出来你这么能吃。” 陈天骄一块又一块的用筷子夹着吃，细嚼慢咽，时不时喝一小口水解决口渴，单手捧着腮，看向窗外的鹅毛大雪，听着其他桌在做罚酒游戏时的吼声，顿时感到别有意境。

渐渐地，视线朦胧起来，温饱让一切事物都有了睡意，陈天骄打了个哈欠，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吃饱了吗？”

“嗝！” 邓特娜薇用满是油脂的爪子揉了揉自己鼓鼓囊囊的肚子，“好撑，飞船上就吃不到这些新鲜货了，要不是还有路要走，真想继续吃一顿。”

“咚！” 一个女孩撞开门摔倒在地上，几个卫兵凶神恶煞，陈天骄随即走到卫兵面前，“冒昧打扰一下，这个女孩做了什么？”

“尊敬的女士，这和您无关，这女孩到处追人问着卖火柴，马上就要实施宵禁了，她还在外面，我们怀疑她是近期的杀手，在逼问时，不慎打到了这里，抱歉了，各位，打搅到你们的节日之夜了。”

卫兵看见陈天骄俊俏的面孔和华丽的衣服，说话一下子温和起来，毕生所学到的礼仪全都用在了这里。

陈天骄低头看着这个女孩，她衣衫褴褛，单薄的破布衣上尽是淤青和冻到发紫的伤痕，一头散乱的金发上全是零落的雪花，浑身都因为低温在颤抖，那些火柴洒在冰冷的石头地板上，有些火柴已经被雪浸湿，手中还捏着一把刀，恐怕这就是卫兵怀疑她的原因。

“这把刀，是哪里来的？” 邓特娜薇拿起这把刀，这把刀做工异常精致，不像这种女孩能接触到的东西，刀刃上面的金丝特地做成蛇一样的盘旋图案，刀柄处更是镶满钻石美玉，黑檀木的刀柄尤其沉重厚实，可以说是纯粹的收藏品。

“噢……女士，这把刀一定是杀人的凶器，请您方便递给我……” 卫兵满眼发光，一看就想要独吞这把刀，他搓着冻得通红的手，慢慢靠近陈天骄。

“够了，这个女孩，我们暂且收留可以吗？我想从她手里买下这把刀和这些火柴。” 邓特娜薇夺过那把刀，摆弄起来。

“好吧，女士。” 卫兵的脸色变得阴森起来，将门重新装起来，陈天骄抱起那个瘦骨嶙峋的女孩，轻轻放到火炉旁边。

“谢谢……” 女孩慢慢恢复了活力，邓特娜薇把地板上那一大把火柴装回盒子里，塞给女孩，女孩感激的把那一盒火柴塞进口袋。

“所以，是不是你杀的人，你是这本书的主角吗？” 陈天骄拆下来烤乳猪上还带着肉的骨架塞到女孩的手里，女孩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我不知道……我没有杀人，谢谢小姐们，不然我就要死了。” 女孩感激不尽，“有点想奶奶，我的奶奶不久前被狼吃掉了，我砍不动柴火生火，才从山林里跑出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坏了，这不是卖火柴的女孩，这是小红帽。” 邓特娜薇在陈天骄的耳边轻声细语。

“你的父母呢？” 陈天骄问。

“我的父母从小就没见过了，养我到现在的，是我奶奶。” 女孩把骨头上的肉啃了个精光溜滑，缓和了不少，慢慢的爬起来，坐在地上，肚子和胸口有不少比较深刻、骇人的血痕，她把双手放在火炉上烘烤，毫不在意身上的伤口。

“这个地方怎么样？我们是远道而来的旅客，不太知道这地方的好坏，还有，那些伤口真的没事吗？” 陈天骄继续询问道。

“穷人什么都不是，小姐，您是个好人……没，没事的。” 女孩跪在地上，想磕头，被陈天骄阻止了。

“没关系，你只要告诉我们，那个所谓的杀人案具体是发生了什么。” 陈天骄这句话刚说话，女孩就捂住了嘴巴，一副想要呕吐的样子。

“你见过凶杀案现场？这不像是这本书里该有的故事，邓特娜薇。” 陈天骄对邓特娜薇说，表情严峻起来，眉头皱成了疙瘩。

“什么意思？” 邓特娜薇问，“书里的故事不是固定的吗？”

“不是的，这本书里的剧情有问题，一般的书籍中不会有这些故事，肯定有人和我们一样在这本书里，导致分歧出了这么一个故事，我们已经变成了重要角色，在此前我和周破晓她们在书本里的时候，只要不乱接触，根本不会发生这些事。”

陈天骄话音刚落，女孩已经呕吐在了地板上，火炉的火焰很快将那些吐出来的咀嚼物蒸发、干燥，黏连在了地板上，上面还有一些血渍，瞳孔特别大，眼睛的血丝似乎要撑到眼球爆裂，以至于眼睛里也冒出了一些血，眼角都发红发肿，她回想到了那场悲剧。

陈天骄扔出机械烛龙链接她的大脑，共享那份记忆。

“嘘。” 一个黑影蹲在女孩的面前，摆出噤声的手势，他的身后是几个被开膛破肚的女人，女人的肠子都被扯出来捆绑在一起，在冬夜的小巷中被冻成了一整个冰雕，那些密集的肠子在夜里冒着诡异的光。

黑影将刀和那一盒火柴递给女孩，“去吧，孩子，如果你不收下的话，你的下场和这些女人一样。”

女孩接过刀和火柴，不可置信的向后退了几步，然后连滚带爬的跑出小巷，紧接着就被卫兵提了起来，剩下的就是熟悉的记忆了。

“我们去外面。” 陈天骄抱起来女孩，推开门，门外的凛冽寒风吹的陈天骄睁不开眼睛，邓特娜薇也紧跟其后，三个人再度来到那个小巷时，小巷里的尸体已经无影无踪了。

“来吧。” 陈天骄从惊恐的女孩手里拿出一根火柴，“点燃它，孩子。”

女孩颤颤巍巍的捏着火柴，直接划燃，火焰跃动在女孩冻紫的手里，如童话中一般，那些信息就在火焰中浮现。

“我是信使，归家者亦或者行界舟的旅客们，你们一定在看这则消息，歌莫瑞亚，关于辉煌的故事还尚未结束，我猜测，如果那个灭亡球体是未知的恶意，圣徒就是借助这些恶意窃取你们的战斗数据，利用格林，来创造另一个与众不同的，‘史尔特尔之黄昏’，来燃烧这个书籍世界来之不易的文明。”

火焰虽然在燃烧，但女孩因为是剧情中的角色，只有陈天骄和邓特娜薇能看到这则消息，随着火焰的熄灭，女孩又划燃了一根。

“所以我特地将诸多书籍的故事，用信封的方式联系给了每一个观众，他们的每一本书里的故事都与这本书的故事相连，防止你们一本书一本书的翻看调查，这样你们只要在这一本书里，就能找那个企图创造‘火’来燃烧图书馆的圣徒了。”

信使的讯息已经结束了，可女孩还在一根接一根的划着火柴，身体也在逐渐冻住，嘴里呢喃着奶奶，眼睛半睁半闭的。

“别在划了！” 邓特娜薇想抢过火柴，可女孩手里的火柴攥得很紧，无论邓特娜薇用什么方法都无法把火柴从她手里抢过来。

“你被剧情操纵了吗！？” 邓特娜薇的声音近乎咆哮，陈天骄只是站在一旁看着，没有做任何动作。

“我活不下去，小姐们，你们今天想救我，明天的我依旧会冻死，只会给我徒增痛苦而已，你们只是旅客，我们只是角色，你们救得了今天，救不了明天和后天……我也想活，和你们一样……” 女孩扭头看向邓特娜薇和陈天骄，手不停的划起火柴，“你们给了我温暖，这就足够了。”

一根又一根烧尽的火柴落在地上，邓特娜薇从身上扯下来皮毛，盖在女孩的身上，尽管把女孩这样裹着，女孩的生命还是在一点点的消失。

“为什么？！” 邓特娜薇绝望的喊，女孩的火柴点燃了皮毛，邓特娜薇想拽下来，可是茂盛的火焰将女孩淹没于火海，把邓特娜薇逼退，女孩闭上眼睛，感受这来之不易的温暖。

“她早就被那些卫兵打死了，能撑到现在，纯靠信使留下的信息，如果我们一直不看，她是不会死的，只会在这个冰天雪地里寻找我们而已。”

陈天骄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女孩已经活不长久了，能这样撑起来身体，一定有什么使命或者意义在她的身上。

“那这些书中的原住民，他们就这样在一本又一本的故事里反复重演，直到他们知道自己是故事的角色……” 邓特娜薇的嘴巴嘟起来，眼睛里的泪水含蓄着不想哭出来，发出了抽泣声。

“他们只是做他们应该做的而已，这些书中世界，也不过是当初托尔特希斯的舰队在毁灭的时刻，那些代表文明的书籍意外散落而出，被一条无性质的河流收了回来，形成了这样你看见的生动模样。”

陈天骄看见邓特娜薇如此悲伤，被迫介绍起这条世界河的本质，想减轻她的悲伤感。

“那他们怎么会如此生动，如此生动就应该当做人来看才对。”

“没人知道为什么会如此生动，我们只能把他们当做故事来看，我们的确只是旅客，我们的确只能救得了她的今天，我们管不了她的明天和后天，因为他们无法离开书本独活。” 陈天骄把邓特娜薇从火焰中拽到一边。

“就像我们的世界一样，你创世了，但你管得了那些人类互相的战争，非洲的饥饿和缺水吗？你没有办法去带着全人类去走向更好的生活，你来到这里，就做你力所能及的事情，你能管得了他们的今天，就是你最大的贡献。”

陈天骄拉着邓特娜薇走向街道的更深处，邓特娜薇也知道自己的悲伤是无处安放的，即便是如此，她心里还是很沉重，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你说得对，我曾经只是对我的同胞们失望，就站在了全‘人类’的对立面，执意要去毁灭世界，再创造世界，可在如此长久以往的旅行中，我开始……看不惯这些绝望的事情了，前辈。” 邓特娜薇这是第一次这么喊陈天骄，“我们同为一个世界，我们道路不同，却同样的束手无措啊。”

“束手无措的时候有很多，你以后会知道的。”

“你对这些事情，可以没有任何办法，但你必须把你能想到的、能做到的全部做一遍，不管用什么，但如果这些能做的只是给他人徒增折磨，你果断的毁灭和创造就是正确的。” 陈天骄拍拍邓特娜薇的肩膀，示意她振作起来，“我现在是为了曾经滥杀无辜的自己赎罪，你没有罪孽，也不需要承担那些顾虑，你的毁灭和创造是你的解法，别再把那些事情放心里了。”

邓特娜薇点了点头，和陈天骄一路沿着街道走了好远，书页在一张接一张的翻过，走的越远，周围的建筑就越新一点，似乎快速的在跨过每一个时代一样。

“我和亚拉莫尔，还有前辈你比起来，还是稚嫩太多了，我还以为我自己已经很成熟了呢。” 邓特娜薇望着冬夜的星空，每一颗星星都清晰可见，如此耀眼，彼此连成了希望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寒冷的空气也在变得温暖。

“保持现在的冲动吧，先停下，我感知到敌意了。” 陈天骄拦住邓特娜薇前进的脚步，火枪声响起，几个劫匪从深夜的小巷中跑出来，陈天骄顺势就砍，没想到那劫匪在被斩断头颅后，还能站起来，脖子上冒着热腾腾的白气，手臂在转动的时候发出机械一般咔咔咔的齿轮关节响声。

邓特娜薇为了限制力量，没有用流体，一只手变成了熊爪，另一只手上则钻出了鲨鱼的尖牙，双脚特化成了蹄子，双腿变成了跳跃力极强的兔子。

静若泰山，动如雷霆，一瞬之间跳出去，将几个劫匪抽飞，劫匪马上爬起来连开数十枪，陈天骄甩出机械剑的链条变成链剑飞到邓特娜薇的面前挡开那些弹丸，不远处传来巡逻卫兵的声音。

“卫兵要来了，我们快走！” 陈天骄拉起邓特娜薇，对着九十度的墙壁直接走了上去，飞檐走壁掠过那些卫兵的视线，在月光下飞奔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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