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过后，苏奕安又被叫回家吃晚饭。

　　饭后，他被叫到苏以牠的书房中。苏允儿给他一个安慰：“别担心，父亲不会为难你的。”苏奕安脸部有些僵硬，牵强地笑了笑，最后好似明白了一般，只是点点头。

　　他进到书房，发现苏以牠在看书。

　　他刚想启口，结果苏以牠先开了口。

　　“你是不是不喜欢女生？”苏以牠靠在书房的真皮椅中，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他手里翻着一本精致修边的外文书。

　　苏奕安不打算说谎，“嗯。”

　　苏以牠瞥向窗外的花园，显然心思并不在书上。之后他把书盖好推到一边。衬衫袖口随意地挽起，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腕，桌上那杯威士忌里的冰块早已化了大半。书架上的古籍间杂着几本科学杂志，钢笔斜搁在摊开的文件上——那本该今早签完的合同，此刻只被他当作杯垫压住了被风吹起的页角。

　　“那你喜欢男生吗？”苏以牠问道。之后，他的嘴角不自觉扬起，活像个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顽童。

　　“啊？？”苏奕安有些诧异。

　　“其实喜欢男生也没事，爸给你找了一个联姻对象。”苏以牠漫不经心地推了推滑落的金丝眼镜，修长的手指在一摞文件上轻敲。他忽然从《经济学人》杂志下抽出一份烫金文件夹，扉页赫然印着"联姻协议"几个字。试探地问他：“你看看怎么样？”

　　“爸……你怎么确定我喜欢男生？”苏奕安疑惑地皱眉。

　　苏以牠回复道：“允儿说的。你就说是不是吧。”

　　“是，我喜欢男生。”苏奕安也不打算遮遮掩掩。

　　“那你看一下吧，他是我大学同学的儿子，平时公司项目都有合作。”苏以牠把文件塞给苏奕安，还没等苏奕安拒绝就继续补充道：“长得也不错，也很有上进心。未来也会担任韩城集团CEO一职，要是能联姻，对我们家的发展也很有帮助。”

　　“不是，爸。这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你不能……”苏奕安瞄了一眼联姻对象的信息，一下子哑住了。

　　二寸照的相框上是韩绪的照片。

　　“怎么了？这是看上人家了？”苏以牠看到刚刚还在叽叽喳喳的儿子突然扼住了，忍不住问了一句。

　　“嗯。”苏奕安不知不觉地应了一声，反应过来立马改口道：“乱、乱说什么，就……就合适啊……”说完整个人都红透了耳根。

　　算了，干脆不说了。

　　“那就过几天约个地方见一面吧。”苏以牠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到时候我会通知你，你做好准备。”

　　苏奕安点头：“嗯。”

　　*

　　第二天早上，韩晓天就开始骚扰韩绪了，连打了好几个电话。韩绪嫌他太烦，干脆接个电话骂一顿得了。

　　刚刚准备出国粹就听到对面的声音。“绪啊，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我像你这个年纪啊，早和你妈好上了。”韩晓天很窃喜地说着，韩绪没搞懂他打电话过来的意义，“没什么事就挂了。”

　　“喂喂喂！绪啊不要挂电话！爸爸有重要的事情要说！”韩晓天见大事不妙立马补话阻止韩绪挂电话。

　　“说。”韩绪对韩晓天没什么耐心。

　　“就是我和你妈给你安排了一个相亲，过几天两家人见个面吃个饭，谈一下你们两个的婚事。”韩晓天乐呵呵地说。

　　“联姻啊，你替我联呗。”韩绪听出了猫腻，浅笑一番。倒不是为难他和母亲，而是替母亲考虑，也是为自己考虑，“你不是宝刀未老吗？我不介意你多养一个女儿。”

　　“什么女儿？是男儿！你的联姻对象是男孩子。”韩晓天一听就不乐意了，他有义务告诉他的儿子——他的联姻对象是男生。

　　“我告诉你哈，我对这个儿媳妇非常满意，又乖又体贴的。你得好好对待人家哦！”韩晓天见到苏奕安第一眼就知道这男孩子准是自己儿子喜欢的类型。他儿子喜欢啥样的他还不清楚吗？

　　“资料呢？总得让我看看对方怎么样吧？”韩绪不理睬他说的内容，他只想大概了解一下联姻对象的相关内容。

　　“没有，问我就是不给。你给我老老实实去见人家一面再说！”

　　韩晓天才不会上当，到时候真给这小子看完了，到处找人家男孩子的缺点，耍小性子，不去相亲咋办？那我岂不是伤了老同学的心？怎么说也得给他们两个搭一下红线，到时候，指不定就成了呢？！

　　想想就开心！

　　“时间地点呢？”韩绪自知没办法套出点消息来，干脆答应他们的要求，勉强去见人家一面。

　　“后天下午4点，Palais de Chine Hotel Le Palais。”韩晓天说。

　　韩绪懒懒散散地应着：“哦。”

　　*

　　两辆黑色劳斯莱斯幻影无声滑入君品酒店门廊，穿燕尾服的门侍躬身拉开车门。苏家与韩家的人先后踏出，男士的牛津皮鞋与女士的Jimmy Choo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矜持的节奏。

　　“韩董，久等了。”苏家长女苏允儿微微颔首，唇角微扬，指尖轻拢耳畔一缕卷发，钻石耳坠随着她的动作闪烁——那是去年苏富比拍卖会上，父亲为她标下的Van Cleef&Arpels遗珍，与她的玫瑰金百达翡丽7121相得益彰。

　　“你好叔叔！”苏奕安很有礼貌地握手，又向周林雯唤着：“阿姨好！”

　　周林雯微笑着点点头。

　　“哪里，我们刚到。”韩晓天笑着抬手示意电梯方向，袖口露出半截Bottega Veneta的鳄鱼皮表带。他身后，夫人周林雯正将一条爱马仕丝巾从肩上解下，递给穿灰西装的私人助理，动作轻得像掸落一片花瓣。

　　---

　　颐宫的包厢里，水晶吊灯将骨瓷餐具照得宛如雪片。

　　“这道‘龙皇夜宴’，用的是今早澎湖现捕的锦绣龙虾。”经理躬身介绍时，韩夫人的指尖正悬在冰雕成的牡丹花饰上方，等侍者为她斟入1990年的Krug香槟。气泡在杯壁攀爬的间隙，她瞥见对面苏家千金用银匙刮取鱼子酱的动作——那姑娘手腕上的Cartier钉子手镯，恰好和她去年拍卖会收的那只成对。

　　“听说以牠最近投了那家生技公司？”韩晓天切开松露鸭肝派，刀尖在盘底擦出细响。

　　苏以牠轻笑，将餐巾按了按唇角：“小玩玩，比不上您屯的阳明山地。”

　　苏以牠说话时，韩晓天身后穿三件套的管家已无声上前，替他将手机调至静音——屏幕一闪，跳出某位立委的未接来电。

　　韩晓天倒是着急得很，这小兔崽子怎么还没来？

　　“晓天兄，怎么不见您家令郎呢？”苏以牠本不该打破这个气氛，奈何商议联姻的亲家长子没来。

　　周林雯将手机反扣在亚麻桌布上，屏幕最后一次亮起时，显示着儿子简短的讯息："可能要迟点。"她的指尖在香槟杯沿停留了片刻，杯中的气泡早已死寂。

　　韩晓天的嘴角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秒。他抬手示意侍酒师换掉已经醒过头的波尔多，袖口的钻石袖扣在动作间划出一道冷光。周林雯示意私人助理赶紧催一下韩绪，而韩晓天尽可能为自己儿子圆场，“犬子临时被召去证监会，年轻人多历练才好。"他从容举杯，指节敲了敲醒酒器示意添酒。

　　"理解，最近航运指数波动得厉害。"苏以牠说道，他的声音像被冰镇过，目光却扫过对面空置的鎏金座椅——那本该坐着今晚真正的主角。

　　到底是故意迟到，不给我苏家面子呢？还是压根就不想联姻？

　　苏奕安看向那个空无一人的座位，陷入沉默。

　　他不想联姻吧……

　　*

　　包厢的雕花铜门被无声推开时，冰镇阿拉斯加帝王蟹刚上到第三道。

　　“抱歉，我来迟了。”

　　一道清冽的声线切进席间暗涌的潮声。韩绪立在光影交界处，西装驳领上别着枚古董怀表改制的胸针——1850年的Patek Philippe，表盖镌刻的鸢尾花纹在宫灯下泛着幽蓝。他身后两名助理捧着黑檀木礼盒，盒角包着的鎏金在走廊射灯里一晃，刺得苏家总管不自觉眯了眯眼。

　　苏允儿的银匙停在鱼子酱上方三毫米。她看着这个传闻中在瑞士滑雪场拿过金牌的韩家长子，此刻用最传统的欠身礼将重心压到标准45度，后颈线条像他父亲书房里那柄宋代玉如意般绷得笔直。

　　她看向犯花痴的弟弟。此时此刻，已经被迷得神魂颠倒了。

　　“刚结束东京的并购签约。”韩绪直起身时，右手按在左胸微微下压。这个动作让他西装内袋里未拆的雪茄剪落进苏以牠的视线——哈瓦那俱乐部今年给顶级客户的限定款，缠着与苏家徽章同色的靛蓝丝带。“航线延误，没能赶上约定时间，以表歉意，我自罚三杯。”

　　助理倒了一杯又一杯，他喝完之后就开始送礼。

　　助理们适时上前。左边那个掀开礼盒时，整块喜马拉雅盐岩雕成的醒酒器在丝绒上泛出粉橙色微光，里头封着支1997年的Romanée-Conti。右边木盒里躺着套羊脂玉茶具，茶则上阴刻的《兰亭序》在灯光下浮出蛛丝般的金线——是前年苏富比流拍的那套乾隆御用器物。

　　“听说苏叔最近在收罗中立派画作。”韩绪忽然转向主座，从内袋抽出个牛皮纸卷。展开时苏奕安瞥见角落的亲笔签名——是那位拒绝所有商业合作的比利时抽象派大师真迹。

　　苏以牠用指节轻叩两下转盘，管家立刻撤走韩绪面前的蟹盏，换上新炙的A5和牛。水晶杯沿相撞时，韩绪的袖扣擦过苏奕安的餐巾，他闻到很淡的檀香混着特供的薄荷皂气味。

　　韩晓天终于松了一口气，看见儿子从容不迫的样子，顿时欣慰了不少。

　　“世侄这趟，”苏以牠用银刀划开肉汁饱满的牛排，“是把东京拍卖行搬空了？”

　　韩绪垂眼笑了笑，睫毛在脸颊投下的阴影刚好遮住眸色。他切牛排的姿势像在拆解精密仪器，刀刃与骨瓷盘接触的声响频率恒定得近乎机械。“只是借花献佛。”他将第一块完美切分的肉粒推向主座，“毕竟再好的藏品，不及长辈一句指点珍贵。”

　　苏奕安注意到他说“珍贵”时，左手无名指无意识摩挲了下胸针边缘——那里有道新鲜的划痕，像被什么锐物仓促刮过。

　　他的视线刚好与韩绪对上，韩绪把准备好的礼物推到他面前，“这是给你的见面礼。”

　　"我...谢谢你……"

　　刚开口，又顿住。他轻咳一声，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整理着早已一丝不苟的领带。灯光下，他侧脸的轮廓柔和得不可思议，连带着那抹始终未褪的红晕，都显得格外生动。

　　“哈哈，说起来你们小时候还一起玩呢，现在倒是不常见，都生分了。”韩晓天活跃起来，苏以牠早已知道他的秉性，也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苏奕安完全没有印象，他猛地睁大双眼，嘴唇微张，手中的香槟杯一晃，几滴酒液溅在雪白桌布上，像绽开的血珠。他看向韩绪，此时他眉梢几不可察地抬了抬，指尖在西装第二颗纽扣上停顿半秒，又恢复成一贯的从容姿态。

　　“说起来，这么多年没见了，是不是应该介绍一下彼此呢？”苏以牠看向自己家的孩子。

　　“叔叔阿姨，咱们刚刚见过，我是苏家长女苏允儿。”苏允儿举起纤细的手指很开朗地朝他们挥手。

　　苏奕安耳尖泛红，低头攥着衣角，睫毛轻颤像受惊的蝶，声音细若蚊呐："那个…我…叔叔阿姨好。我是苏家次子苏奕安。”

　　大家都笑了，周林雯很满意这个准媳妇。

　　“韩绪，幸会。"他微微欠身，袖口露出的百达翡丽折射出优雅的弧度，嗓音如大提琴般低沉温润。

　　———

　　窗外，台北车站的霓虹被隔绝在防弹玻璃外。甜点上桌时，两家的助理们已退到包厢外的走廊，三星手机屏幕的光幽幽亮着，像一群蛰伏的萤火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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