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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年他日 第一章,第1小节

小说: 2025-12-02 16:30 5hhhhh 4670 ℃

第一章

那只手又一次摸了上来。

隔着一层薄薄的、被洗到发黄的旧T恤,朝露能清晰感觉到那只手掌的温度和质感。那是一只油腻、粗糙、属于一个中年男人的手,指节因为常年干粗活而异常粗大,掌心布满了硬茧。

一股散不去的烟臭和廉价白酒的酸气,从那只手上散发出来,钻进她的鼻孔。那只手在她瘦削的背上缓慢地移动,手指的按压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让她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胃里一阵翻搅,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

“乖女,转过来,让老爸看看。”

那个被她称为“父亲”的男人,声音因为长期被酒精浸泡而沙哑浑浊。他凑得很近,呼吸里喷出的热气直接打在她的后颈皮肤上,那股混杂着食物残渣的口臭让她几乎要吐出来。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了铁锈一样的血腥味。她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不敢动,也不敢反抗。反抗只会招来更用力的殴打,她身上那些盖在衣服底下、青一块紫一块的旧伤就是证明。这不是第一次了,从她身体开始发育起,这种带着侵犯意味的抚摸就时常发生,每一次都让她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粪坑。

那只不安分的手开始向下滑,滑过她纤细的腰,停留在她臀部上方的位置。他的手指甚至恶劣地钻进了她裤子的腰头,粗糙的指腹直接摩擦着她腰间的皮肤。

“养你这么大,身体也长开了,也是时候了……”

这句话,让他那肮脏的意图再也无法掩饰。一直以来悬在她头顶的那份威胁,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具体。他想要做的,正是她最恐惧、最厌恶的那件事。他想撕开她的衣服,像对待一件物品一样占有她。

不。

绝对不可以。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突然灌满了她的四肢。她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一把将他推开。他因为喝醉了酒,脚步不稳,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就趁这个空档,她像疯了一样冲出家门。

她甚至没来得及穿鞋,赤着脚,直接踩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

身后传来男人含混不清的咒骂声,但她不敢回头。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跑到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

跑到一个可以把自己洗干净的地方。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肺部火辣辣地疼,脚底被路上的石子划开了好几个口子,每一步都疼得钻心。但她不在乎,身体的疼痛,远远比不上那种深入骨髓的恶心和污秽感。

她觉得自己好脏。

从里到外,都沾满了那个男人的气味,那种油腻的、腐烂的气息,已经钻进了她的皮肤,她的血液,她的灵魂。她觉得自己就是一块被污染的垃圾,毫无价值,活着的每一秒都是对这个世界的污染。

最终,她停在了海边。

咸腥的海风吹来,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试图用这股味道冲刷掉身上的恶臭。她看着眼前那片灰绿色的、无边无际的海水,一个念头变得无比清晰。

只有这里,只有这片广阔的水,才能把她彻底洗干净。连同她这条毫无意义、充满污秽的命,一起洗掉。

她一步步走上木栈道,跨过生锈的栏杆,站在那仅容一人站立的窄小边缘上。她张开双臂,准备结束这一切。

去死吧。

死了,就干净了。

“喂!你他妈在干嘛?!”

一个清朗响亮的少年音,瞬间炸响在她的耳边。

朝露猛地睁开眼,回头。

一个穿着纯白运动服的少年正朝她狂奔而来,脸上满是焦急。他很高,腿很长,几步就跨过了很长的距离。

“下来!很危险啊!”他吼道,人已经冲到了跟前。

下一秒,一只手闪电般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滚烫。

干净。

有力。

这只手和她记忆中那只手完全不同。它温暖、干燥,掌心带着运动后的薄汗,却没有一丝黏腻。那股灼人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袖,直接烫进了她的皮肤,让她浑身一震。

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粗暴地从栏杆外拽了回来,脚下一软,整个人都撞进了一个结实又温暖的怀抱。

“砰”的一声。

她的脸颊直接贴在了一个少年的胸膛上,隔着一层运动服布料,她能感觉到他胸膛的坚硬和心跳的力度。一股铺天盖地的、干净的肥皂清香瞬间包裹了她,这股味道纯粹得让她眩晕,霸道地冲刷着她的嗅觉,将那些盘踞在她身上的烟臭、酒气、霉味全部驱逐得一干二净。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直,任由他抱着。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被“保护”着,而不是被“侵犯”着。

“喂,你没事吧?”他很快松开她,但手还扶着她的肩膀,怕她站不稳。他微微皱着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像两颗黑曜石,直直地看着她,里面是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质的关心。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她必须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额头上还挂着汗珠,顺着轮廓分明的脸颊滑下来。

“你……”他打量了一下她赤着的、满是伤口和泥污的脚,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怎么不穿鞋?脚都流血了。”

朝露张了张嘴,喉咙像被堵住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只能摇头,眼泪却不听使唤地掉了下来。不是因为悲伤,而是一种她自己也说不清的委屈和悸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为他刚刚那个拥抱,为他此刻的关心。

看到她哭,少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挠了挠头,黑色的短发被他抓得有些乱。“别哭啊……我不是故意吼你的,我就是太急了。”

他笨拙地安慰着,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在运动裤的口袋里掏了掏。

他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颗白兔糖。

“喏,吃颗糖。”他的语气很温柔,“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的,会好一点。”

他灵巧地剥开糖纸,捻起那颗奶白色的糖果,直接递到了她的嘴边。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的嘴唇,那温热干燥的触感让她浑身像触电般地一颤,一股热流从嘴唇一直蔓延到心底。

她像被蛊惑了一样,微微张开嘴,含住了那颗糖。

浓郁的奶香和直接的甜味瞬间在口腔里炸开。这股甜,纯粹、霸道,像他的人一样,冲击着她贫瘠的味蕾。这股甜味像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流进她冰冷的胃里,然后扩散到四肢百骸。

她从未尝过这么甜的东西。也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温柔。

“我叫辰。”他看着她,眼神很认真,“我有点担心你。”

朝露的身高有165公分,身材纤细,皮肤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有些过于苍白。她有一张小巧的瓜子脸,五官清秀,如果不是此刻的狼狈和眼中的死寂,她完全就是那种会让男人产生保护欲的清纯女孩。只是,她那B罩杯的胸部在宽大的旧T恤下几乎看不出起伏,整个人瘦得让人心疼。

此刻,她抬头看着辰,心脏的悸动越来越强烈。

辰似乎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移开目光,想了想,用一种商量的语气说:“这样吧,明天下午三点,我们在壹海城书店见面,好不好?那里人多,也暖和,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你别再做傻事了,行吗?”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像是在等待一个承诺。

朝露看着他干净的脸,看着他眼里的自己,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得到她的回应,辰像是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阳光般的笑容。那个笑容,瞬间照亮了她灰暗的世界。

“那就说定了!明天下午三点,壹海城书店,不见不散!”他笑着说,然后松开扶着她的手,转身,“我先走了,明天见!”

他转身跑开,那身纯白色的运动服在灰蒙蒙的海边,像一个会发光的人形光源,很快就消失在栈道的尽头。

朝露站在原地,嘴里含着那颗慢慢融化的糖,甜味和她眼泪的咸味混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深刻的味道。

她活了十八年,第一次有了一个叫做“明天”的期盼。

她低头,看到自己肮脏的脚边,静静地躺着一部黑色的手机。

那是他的。是他刚才拽她回来时,从口袋里掉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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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屋那扇薄薄的木门被一把椅子死死地抵住。门外,那个男人还在断断续续地拍门、咒骂,声音因为隔着门板而显得有些模糊,但那些污言秽语却像一条条黏滑的虫子,执着地往她耳朵里钻。

“臭婊子,开门!给我开门!”

“翅膀硬了是不是?长本事了?看我今天不打断你的腿!”

朝露蜷缩在床上那个唯一属于自己的小角落里,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用双手死死捂住耳朵。但没有用,那些声音仿佛能穿透骨骼,直接在她的脑里回响。

她浑身都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达到了极致的、想要呕吐的厌恶。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终于随着一声响亮的摔倒和随之而来的鼾声而停止了。世界总算恢复了死寂。她才敢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抬起头。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角落里那盏十五瓦的昏黄灯泡,散发着微弱而疲惫的光。

她从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部手机。

手机冰冷坚硬的外壳上,似乎还残留着辰的体温。这是她今天唯一感受到的、来自那个“洁净世界”的东西,是她从地狱的裂缝中,奋力抓住的一小片天堂的衣角。

她用手指轻轻地、反复地摩挲着手机光滑的背面,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她按下了开机键。屏幕亮起,没有密码。

主屏幕的壁纸是纯粹的黑色,像辰那双深邃的眼眸。她犹豫了几秒钟,心跳得飞快。她知道偷看别人的隐私是不对的,但一股无法抑制的好奇心和渴望,驱使着她颤抖的手指,点开了那个浏览器的图标。

她想看看,像辰那样干净、阳光、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他的世界,会是怎样的。

浏览器直接跳转到了他最后浏览的页面。

只看了一眼,朝露的呼吸就在瞬间被夺走了。她的瞳孔猛地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带着整个胃部都在痉挛。

满屏都是女人的照片。

但,完全不是她想象中那种清纯可爱、笑容甜美的女孩。这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充满了原始生命力和极致性张力的画面。

她用几乎没有血色的指尖,点开了第一张被放大的图片。

照片上的女人,有着一头被海风吹得凌乱不羁的金色长发,皮肤是那种在烈日下曝晒过度的、闪耀着健康光泽的深蜜色。她身上只穿了一件黑色的比基尼,那两团巨大饱满的乳房,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几乎要从那小得可怜的三角形布料里撑爆出来,中间挤出的那道阴影,深不见底。

然而,真正让朝露大脑一片空白的,是比基尼泳裤之下,女人腿上穿着的黑色蕾丝吊带袜。纤细的袜带紧紧勒入她丰腴的大腿根部,在蜜色的肌肤上留下一道暧昧的凹痕。半透明的丝袜包裹着结实修长的小腿,一路延伸到一双能踩碎人心的、鞋跟尖锐的黑色高跟鞋上。从锁骨到肩膀,再到整条手臂,都覆盖着大面积的黑色纹身。

这身打扮,将清凉的海滩风情与室内的私密诱惑诡异地结合在一起,光是看着就让人脸红心跳,感到一种强烈的、混杂着欲望与危险的视觉冲击。

朝露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僵硬地滑向下一张。

这张照片的构图更大胆。镜头几乎是贴着一个女人的腰臀拍摄的。她穿着一条低到不能再低的牛仔热裤,裤腰堪堪挂在性感的胯骨上。而热裤之下,竟是破了几个大洞的黑色渔网袜,网格将她腿部的肌肤分割成无数个菱形,充满了禁忌的暗示。

在右边的胯骨上方,一个巨大的黑色纹身图案的一角,从裤腰里顽强地探出来,像一个引诱人去窥探其全貌的神秘钩子。她的臀部浑圆挺翘,把紧身的牛仔裤绷出一道完美的、令人无限遐想的弧线。脚上那双厚重的黑色马丁靴,更给这份性感增添了几分不羁与攻击性。

再下一张。

一个女人趴在凌乱的白色床单上。金色的长发凌乱地散在枕头上,除了脚上一双绑带一直缠绕到小腿肚的黑色高跟凉鞋外,整个后背与臀部都赤裸着。油亮的皮革与光洁的肌肤形成了惊人的反差。

一双巨大而复杂的黑色翅膀纹身,占据了她整个背部,每一根羽毛都画得栩栩如生,充满了暗黑的、堕落的美感。那对翅膀之下,是流畅的背部肌肉线条和挺翘的臀部曲线,在昏暗的光线下构成一幅引人犯罪的画面。

再下一张,又一张……

全都是同一类型的女人。

金发、黑皮、爆乳、纹身、金属穿环、黑丝、高跟长靴。

朝露一张一张地看着这些照片,手指冰凉,心却在燃烧。她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变态”或“色情”。

她感觉到的是,一种尖锐的、几乎要刺穿她心脏的——嫉妒。

凭什么?

凭什么她们可以拥有这样被辰欣赏、被渴望的身体?

而自己呢?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瘦弱、苍白、胸部平坦得像未发育的孩童。B罩杯的内衣穿在身上甚至还有点空荡荡。身体对她而言,从来都不是骄傲的资本,而是被侵犯、被觊觎的物件,是污秽和耻辱的根源。

她们的身体,在辰的眼中,是值得花时间去浏览、去放大、去欣赏的艺术品。

而自己的身体,只会引来门外那个男人令人作呕的、肮脏的欲望。

巨大的不甘和愤怒,像滚烫的岩浆一样在她的胸中翻滚、冲撞,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焚烧殆尽。

然后,就在这极致的痛苦和嫉妒之中,一个疯狂的、石破天惊的念头,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狠狠地劈开了她的脑海。

她明白了。

她终于明白了。

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那份汹涌的嫉妒,在这一刻,奇迹般地转化成了无比偏执的、病态的爱意和决心。

她们可以,我也可以。

不,我必须比她们做得更好,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她要彻底毁掉现在这个“朝露”。

这个苍白的、瘦弱的、平胸的、清纯的、被父亲的阴影所笼罩的、一文不值的“朝露”。

她要将自己,像一块泥胚一样,彻底重塑,打造成一个完全符合他审美的、活生生的、只为他一人存在的性感祭品。

她下了床,赤着脚,走到那面因为潮湿而边角发黑、中间还裂了一道长长纹路的破镜子前。

镜中的女孩眼神空洞,面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看起来像一个脆弱的幽灵。

朝露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慢慢地、慢慢地,露出了一个诡异而狂热的微笑。

“等我。”她用气声轻轻地说,不知道是在对镜子里那个可怜的自己说,还是在对那个给了她光和希望的少年说。

“我会变成你最喜欢的样子。然后,你的眼里,就再也容不下任何其他人了。”

她下定了决心。明天,去见他。那是最后一次以这个面貌去见他。

然后,就离开这个地狱。离家出走,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开始这场浩大而痛苦的自我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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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亮得异常缓慢。

朝露幾乎一夜未眠。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蜷缩在床上,怀里紧紧抱着辰的那部黑色手机。冰冷的机身是她滚烫皮肤上唯一的镇定剂,是她与那个干净世界唯一的、脆弱的联系。这不仅仅是一部手机,这是他的东西,是她必须亲手交还给他的信物。

她脑海里反复回放的,是他焦急的脸,是他温暖的手,是他笨拙地递过糖果时温柔的眼神。

约定。

下午三点,壹海城书店。这个词在她的舌尖上反复滚动,带着一种陌生的、甜蜜的重量。这是她人生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约定。不是命令,不是威胁,而是一个平等、温柔的邀请。

她必须去。她要以自己能做到的、最好的样子去见他,然后把手机还给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捱过,当时针终于指向一个她认为安全的时刻,她才像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滑下床。她在狭小的卫生间里,用冷水一遍又一遍地冲洗着脸和手臂,试图洗掉昨晚残留的恐惧和那个男人留在她记忆里的油腻触感。

镜子里,她的脸苍白得像一张纸,黑眼圈浓重。她仔细审视着自己。平心而论,她的外表和身材真的不算差。身高165公分,骨架纤细,五官清秀,皮肤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过于白皙细腻。只是,长年累月的家暴与侵犯,早已在她心底种下了名为自卑的毒藤,紧紧缠绕着她的每一次自我审视。她总觉得自己是污浊的、残缺的,像一件被丢在角落的破烂娃娃,引不起任何人的兴趣。尤其是……引不起辰的兴趣。

一阵强烈的自我厌恶涌上心头,但很快被对约定的渴望压了下去。她从衣柜最底层翻出了一件最干净的白色T恤和一条没有破洞的牛仔裤。这是她最好的衣服了。

她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书店。壹海城书店明亮、温暖,空气中弥漫着新书的油墨香和淡淡的咖啡香气。这里的一切都那么干净、有序,和她生活的那个地狱截然不同。这里是辰的世界。她局促不安地找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坐立难安,每当门口的风铃响起,她的心就会猛地提到嗓子眼。

两点五十九分。她的手心已经全是冷汗,握着那部手机的手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时钟的指针,咔哒一声,跳到了三点整。

他没有出现。

没关系,朝露对自己说,路上可能会堵车,或者有什么事耽搁了。她这样安慰自己,但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沉。

三点半。四点。五点。

窗外的天色由明转暗,书店里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那个纯白色的、会发光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失望像潮水一样,慢慢地、冰冷地淹没了她。她一直坐着,直到书店的店员走过来,用礼貌而疏离的语气提醒她:“不好意思,我们快要打烊了。”

她才如梦初醒。走出书店,夜晚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她脸上。她没有哭,只是心里那个刚刚被点亮的小小世界,又重新被无边的黑暗和死寂所吞噬。

但她没有怪他。

她低头看着手中紧握的手机。这东西对他肯定很重要吧?里面有他的照片,他的联系人,他的生活轨迹。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不要自己的手机。

他没有来,一定不是他的错。他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他,这份突如其来的爱意让她失去了客观判断的能力,只剩下盲目的信任和维护。

“是不是路上出事了?”她胡思乱想着,心脏揪成一团,“他跑得那么快,会不会被车撞了?还是……他遇到了什么坏人?”

他没有来赴约,不是因为不想见她,而是因为他“不能”来。这个想法一旦生根,就疯狂地在她脑中滋长。对辰的思念和担忧,瞬间压倒了所有的失望。她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全名,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如果他真的出事了,她连去哪里找他都不知道。

这份爱意,从一开始就带着绝望的底色。

第二天,她又去了。她告诉自己,也许他昨天真的有急事,今天会来解释。

第三天,她又去了。她想,他会不会以为我只等他一天?我要让他知道,我会一直等。

第四天,第五天……

她每天都去,风雨无阻。日复一日的等待,非但没有磨灭她的感情,反而像酿酒一样,将最初那份悸动发酵成了浓烈得化不开的思念和爱恋。她每天坐在那个角落,脑子里一遍遍描摹着他的样子,回忆着他手掌的温度,那颗糖的甜味仿佛还留在舌根。

他成了她贫瘠生命里唯一的信仰。

到了第七天,当她再次从书店空手而归时,她下了一个决心。

她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下去了。她也不能再回到那个地狱。她要离开,她要去找他。不,在找到他之前,她要先变成一个配得上他的人。一个让他再见到时,目光再也无法移开的人。

她站在那个肮脏的家门口,听着里面传出的咒骂和摔东西的声音,她的眼神里没有了恐惧,只有冰冷的、淬了毒的决绝。

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了与家完全相反的方向。

从今天起,她要杀死过去的“朝露”。

她用身上最后的一点钱,在市中心一家只收留女性的青年旅社,咨询一个最便宜的床位。接待她的是旅社的老板,一个三十出头、画着精致妆容,看起来有些江湖气,但眼神很正的女人。大家都叫她兰姐。

兰姐打量着眼前的朝露,女孩瘦弱、苍白,眼神里带着惊恐和倔强,像一只刚逃出牢笼的小兽。她裸露的胳膊上,有几块尚未完全消退的、青紫色的陈旧伤痕。兰姐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小妹妹,一个人跑出来的?”兰姐的语气很直接,但并不刺人。

朝露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点了点头,没敢说话。

兰姐叹了口气,没再多问。她指了指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别住八人间的鸽子笼了,又吵又乱。我那头还有个小单间,本来是当仓库的,收拾出来了。你就住那儿吧。”

“可是……我钱不够。”朝露小声说,声音里带着怯意。

“就收你一个床位的钱。”兰姐摆了摆手,从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递给她,“门锁好,这里都是女孩子,安全。但人心隔肚皮,自己多个心眼总没错。缺什么就跟我说。”

朝露接过那串冰凉的钥匙,钥匙的重量仿佛落在了她的心上。这是除了辰之外,她在这个世界上感受到的第二份善意。她抬头看着兰姐,嘴唇动了动,却只说出两个字:“……谢谢。”

“行了,快去吧。”兰姐转过身,像是懒得看她这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那个小单间真的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但有一扇可以看见天空的小窗户,和一把能从里面反锁的门。当她关上门,转动钥匙,听到“咔哒”一声脆响时,朝露积攒了七天的眼泪,终于决堤了。她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为这迟来的安全感,也为自己终于迈出的第一步。

安顿下来后,生存是第一要务。兰姐给她介绍了一份工作——去附近一家生意火爆的酒吧当夜班清洁工。

每天午夜,当狂欢的人群散去,朝露就推着清洁车走进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空气中混杂着烟草、酒精、香水和荷尔蒙的余味。她沉默地收拾着玻璃杯,擦拭着吧台上黏腻的酒渍,拖洗着被高跟鞋踩得印痕斑驳的地板。

这份工作孤独而辛苦,但对朝露来说,却像是一个隐秘的课堂。她能看到那些打扮入时的男男女女遗落下的东西,一支昂贵的口红,一个精致的耳环,甚至是一截断掉的、镶着水钻的假指甲。她像一个局外人,窥视着这个她即将踏入的世界的浮华与碎片。

她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疯狂地运转,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兑换成一张张钞票。

與此同時,她不再每天去书店,那份等待太过煎熬。她改为每个星期六的下午三点,雷打不动地去一次。

她会坐在当初那个角落,点一杯最便宜的柠檬水,静静地坐上两个小时。这成了一种仪式,她在回忆与他短暂的初见,也在加深着自己的思念、爱意和担忧。每一次看不见他的身影,这份感情就变得更加浓厚一分。

三个月后,她终于攒下了一笔可以应付日常开销、并略有结余的钱。她的生活稳定了下来,但她的心却一天比一天焦灼。

她每天晚上都会拿出辰的手机,充电,开机,然后一遍又一遍地研究那些照片。那已经成了她睡前必做的功课。她不再嫉妒,而是像一个最虔诚的学生,在学习一部神圣的教科书。她要将这些女人的神态、穿着、气质,全部刻进自己的骨子里。

她觉得,时机到了。她不能再只是等待,她要开始改变。

这天下午,她拿着自己三个月来省吃俭用攒下的一小笔钱,走进了青年旅社街口的那家发廊。

“欢迎光临!想做什么发型?”一个年轻的发型师热情地迎了上来。

“我……我想染头发。”这是朝露第一次走进这样的地方,她显得局促不安,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好的,想染什么颜色呢?我们这里有最新的色板,亚麻青、雾霾蓝、脏橘色都很好看!”

朝露被那些鲜艳的颜色吓了一跳,她连连摆手,指着色板上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就……就要一个……低调一点的棕色,就好。”

她不敢太张扬,她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和过去有一点点不一样。这是她为自己,也是为辰,做出的第一个小小的、勇敢的尝试。

染发的过程中,她紧张地闭着眼睛。当发型师用温水冲洗她的头发,当吹风机的热风拂过她的头皮,当她最终在镜子里看到一个全新的自己时,她愣住了。

镜中的女孩,一头柔和的巧克力棕色长发,在灯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这个颜色不像黑色那么沉闷,衬得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透亮,五官也显得柔和了许多。她看起来……好像没有那么可怜了。

回到青旅,正在前台算账的兰姐一抬头,看见了她,眼睛一亮。

“哟,我们家小朝露换发型啦?”兰姐放下笔,绕出柜台,捏着她的发梢看了看,“好看!这个颜色很适合你,显得人精神多了,很可爱嘛!”

一句简单的“很可爱”,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朝露死水般的心湖,漾起了她从未感受过的涟漪。她低下头,脸颊微微发烫,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

晚上,她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对着镜子看了很久很久。她伸出手,轻轻触摸着自己崭新的发色。这不仅仅是头发颜色的改变,这是她与过去割裂的宣言,是她迈向辰的世界的第一步。

她内心深处,认可了自己这次小小的付出。她觉得,自己离那个干净明亮的世界,好像近了一点点。

她拿出辰的手机,划开屏幕,看着他阳光下的侧脸。

无尽的思念、爱和担忧再次将她淹没。

“辰,”她对着屏幕轻声呢喃,“我开始改变了。你再等等我,等我变得更好一点,我就去把你找回来。”

———————————————————————————————————

这一天,距离她和辰的初次见面,过去了一整整三百六十五天。

下午两点四十五分,朝露站在青年旅舍那面破裂的穿衣镜前,进行最后的审视。

镜中的女孩,与一年前那个苍白瘦弱的形象截然不同。她原本漆黑的长发已经被染成了柔和的巧克力棕色,在室内灯光下呈现出温暖的光泽。她第一次为自己画上了完整的妆:用遮瑕膏仔细盖住了黑眼圈,用细细的眼线笔沿着睫毛根部描画,让眼睛显得更有神采,嘴唇上涂了一层带有光泽感的豆沙色唇膏。

她身上穿着兰姐送给她的那件酒红色丝绒吊带裙,裙子的面料柔软,紧贴着身体,勾勒出她这一年来因坚持锻炼而变得紧致的腰线和略显丰满的胸部曲线。裙摆的长度刚好在大腿中部,往下,是她第一次在白天穿出门的黑色透明丝袜。丝袜紧紧地包裹着她的小腿和脚踝,皮肤的颜色在薄薄的尼龙材质下若隐若现。

她的脚上,是一双五公分高的黑色细跟鞋。这高度让她的小腿肌肉不自觉地绷紧,整个人的姿态也随之挺拔起来。为了熟练地穿上这双鞋,她已在房间狭小的空间里扶着墙壁练习了整整一个星期。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是她身上廉价香水和化妆品的混合气味。她抓起放在床边的单肩包,走出了房间。

她没有像过去五十几次那样,直接去书店的角落,而是径直走进了书店附设的咖啡厅。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咖啡豆烘焙香气和烤面包的甜味。她选了一个靠窗的两人座位,坐下时,小心翼翼地整理好裙摆,将双腿并拢,微微斜向一侧。她点了一杯最便宜的拿铁,然后将目光投向咖啡厅的玻璃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两点五十九分。她的手心渗出了细密的汗,紧紧攥着包的背带。

时钟的指针,咔哒一声,跳到了三点整。

就在这一刻,咖啡厅的玻璃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纯白色运动服的高大身影走了进来。他很高,腿很长,浑身散发着运动后的热气和干净的气息。

是王辰。

他真的来了。

朝露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后开始剧烈地跳动,血液冲上头顶,让她的耳边嗡嗡作响。她看着他,他似乎在寻找着谁,目光在咖啡厅里扫视了一圈。

然后,他的目光停住了,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四目相对。

朝露看到王辰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疑惑,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像是在辨认。几秒钟后,那份疑惑转变为巨大的惊讶,他的眼睛明显地睁大了,嘴巴也微微张开。接着,一个灿烂的笑容在他脸上绽放开来,他径直朝她大步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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