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画布上的阴影

走进教室，日常的喧嚣与热度便如潮水般涌来。

邻座女孩红着脸递来的牛奶，前桌女生“不小心”掉落的零食，尚云都已能用温和而疏离的微笑得体处理。他像一座精美的琉璃雕塑，被陈列在善意的橱窗里，享受着赞美，也承受着无形的禁锢。

“云哥，你真是香饽饽。”张赫大大咧咧地坐下，用他壮实的身板隔开几道探寻的视线，拿起一盒其他女生送来的牛奶，一边滋溜滋溜的喝着，压低声音吐槽，“瞧瞧她们那眼神，恨不得把你揉碎了生吞喽。”

尚云无奈地笑笑，拿出画板和铅笔，这种目光他沐浴了十几年，颇有些麻木了。

对他而言，只有在沉浸于线条与光影的世界时，那份令人窒息的关注才会被暂时隔绝。

在这个世界，他终于有机会也有资格选择自己喜欢的事，去追逐梦想了。

放在前世，家境贫寒的他哪有选择权，生存才是第一要务，绘画这种哪里是能算个营生。

他的笔尖在画纸上游走，勾勒出一片夕阳下的海滩，那是他从未见过，只在梦中出现过的风景。

他的目光无意间掠过教室后排，与一双阴郁的眼睛短暂相触。

又是他，常盼姊。

那个男生相貌在男性中也算出挑，却总是笼罩在尚云的光环之下，见过尚云的再看他也就颇有些无味了。

他看向尚云的眼神，像一口深井，井口堆满笑意，井底却藏着冰冷的嫉妒。

尚云对此早已察觉，他也闹不明白那男生为什么总一副自己欠他钱的怨怼样，平日也不见他对自己做什么，只是不时阴阳怪气一下或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后脑勺看。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他也是懒得理会，淡淡的收回目光，继续描绘着那常出现在梦中的白色灯塔。

上午最后一节是美术课，这本是尚云最放松的时刻。今天的课题是“自画像”，但他刚画了个轮廓却觉得心烦意乱，怎么画都不顺，于是就把画撂下，借着上卫生间的由头准备出去透透气，换个脑子再画。

结果刚回班往座位走，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同时他还发现自己桌上刚出个轮廓的的画纸不见了。

几个女生聚在教室后方的作品展示墙边，对着一幅画窃窃私语，还不时朝他的方向投来古怪的瞥视。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欣赏，而是掺杂了某种异样，像是好奇、鄙夷，甚至还有一丝…兴奋。

张赫也察觉到了，他皱着眉走了过去，桌上的画纸没了也不在意，反正那张他画的也不满意，重新拿张白纸，尚云就继续低头画画，他不喜欢卷入是非。

可没过多久，张赫就怒气冲冲地回来了，手里攥着一张揉得皱巴巴的速写纸，一把按在尚云的画板上。“我靠！云哥，你看这是什么狗东西！”

。尚云抬起头。

那是一幅用木炭笔画的男性裸体，画工粗劣，线条猥琐，极尽夸张地扭曲着身体，摆出一个极具挑逗和暗示意味的姿态。

而最恶毒的是，那张脸的轮廓，被刻意模仿成了尚云的模样，画的右下角，还潦草地签着一个花体的“云”字。

一个恶毒的谎言被具象化了。它在说：看，你们眼中那个纯洁如天使的尚云，私底下其实是这样的。

尚云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没有像预想中那样惊慌失措，一股冰冷的怒意从心底升起，让他的指尖都有些发麻。

这不是幼稚的恶作剧，这是一次指向明确的、冲着他最珍视的领域和底线来的攻击。

“谁画的？”他轻声问，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但眼神却冷得吓人。

“还能有谁！”张赫咬牙切齿，“我刚过去就听见她们在议论，说看见是从你桌堂里掉下来的，肯定是常盼姊那个阴孙干的！平日就他喜欢和云哥你挑事。”

尚云也怀疑的侧头看撇了一下侧后方和身边同学悄声说笑的常盼姊，只见他神色自然，好似完全没在意他这边的事。

“小赫，没必要这么说，咱没证据的话不乱讲。”细想之下尚云也有些懊恼，自己今天还真没检查过书桌堂，极有可能是早上大家都没来时就藏进去了，显然预谋已久了。

熟悉他的都知道尚云以后走艺术，不怎么带书，也不怎么听课，因为个人喜好，画纸画笔什么都也装在背包而非桌堂，故而书桌堂常年空置都落灰了。

只是如此小心计划居然才搞了个这么小儿科的伎俩造黄谣，也属实是初中生能干出来的蠢事了。

就在这时，美术老师走了过来，她显然也听到了风声，脸色不太好看。“尚云，这是怎么回事？”

面对老师的质问，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尚云站起身，拿起那幅画，平静地看着老师，一字一句地说：“老师，这不是我画的。第一，我的签名不是这样的。第二，”他顿了顿，眼神扫过周围一张张看热闹的脸，“您晓得的，我的水平，比这高得多。”

他的语气里没有一丝自负，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原本嘈杂的教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老师，请问能麻烦您调一下教室的监控吗？”尚云板着脸用手指了指教室左上角的监控，现在他只能寄希望能通过监控录像能让这件事快速平息了。

听到尚云的请求，美术老师也觉得这样更利落，便让所有人上自习，她去班主任的办公室调监控。

只有调出监控，应该就能真相大白了，尚云暂时松了一口气，同时冷冷的扫视班级里所有人的脸，想看看死到临头真凶会不会心理防线崩溃，毕竟是一帮国中生，估计大概率会面露异样。

“哼，你们这帮只会用下体思考的家伙，还围在这里干嘛？瞧你爹呢？喜欢看回去找片去扣！”

常盼姊单手拄脸，一连厌恶倦怠的对依旧围观不愿散去的几个女同学喝骂到。

“嗯？”尚云有些错愕，回头看向常盼姊，不晓得这家伙意欲何为。

只见他依旧没搭理尚云，像是自顾自的骂着，“娘的，一帮蛆，净爱造黄谣，像闻到屎的绿豆蝇！”

见那几个女生依旧有些恋恋不舍的想吃瓜，常盼姊一拍桌子，站起来开始指着那帮家伙鼻子骂：

“我叫你们滚啊！聋了吗？是想我摇人等会好好稀罕稀罕你们吗？”

常盼姊这句话终于起了作用，他平日和校外社会上的混混过从甚密，很多骚扰过他或惹他生气的女生都被他找人狠狠教训过。

这方面他可是真的能说到做到的，于是那帮女生才在张赫没好气的推搡下，摇摇晃晃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老实下来。

居然被这位解了围，尚云又意外又有些警惕，常盼姊平常总阴阳怪气拿话刺他，明显不是会帮他解围的人，今天为何如此反常？

张赫也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偷偷小声嘀咕：

“这家伙今天咋这么像个人？我真冤枉他了？”

“谢谢你…”不过尚云不是那种情商低，不懂感激的人，即使事出反常还是出言道谢。

常盼姊听见后像咬到什么东西牙酸的直打激灵，眼睛也不瞧他，只是摆摆手：“少自作多情，她们碍我眼而已，你自己事没解决还拿话恶心我。”

轻声一笑，尚云觉得这家伙不坦诚的样子怪好玩，比他平日苦大仇深的样子顺眼多了，再多谢恐怕只会让他更难为情，于是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

放学后，那股压抑的氛围依旧没有散去。张赫在身边骂骂咧咧，替他抱不平，但尚云知道，这种事根本无法完全自证清白——特别是监控坏掉的情况下。

谁知道那监控摄像头居然坏了半个学期了呢？真是总在不该好使时好使，不该失灵时失灵，真是有股寸劲儿。

这次事就像个勾子，那些平日对他爱而不得的小女生才不管什么真相，积攒的欲望需要一个突破口，你越是激烈反驳，在她们口中就越是恼羞成怒的表现。

所以说他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过恋爱经历，这个世界的女生连装都装不住，常常暴露出自己阴暗暴力强欲的一面，比前世的男生还要更甚三分。

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和张赫道别后，独自一人走进了学校附近那家最安静的书店。他需要一个空间来消化今天发生的一切。姐姐的保护能挡住明面上的骚扰，却挡不住这种淬了毒的流言蜚语。

他也不打算找姐姐尚岚摆平，先不说这种事自家那一根筋的姐姐怕是有力难施，真告诉了怕是自己姐姐会把嫌疑人挨个抓住揍一顿，到时候平添是非。

况且他也不是那种经不住事的小男生，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烂事能解决自己就解决，能捱过去就自己捱过去，反正要升学考试了，到时候忙起来估计也就都忘了。

“唉，话虽如此，果然还是好烦…”

书店里暖气很足，尚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随手翻开一本画册，思绪却飘得很远。

“真巧，你也喜欢这位画家的作品？”

一个熟悉又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尚云抬头，看到了苏晚。

她今天穿了一件米色的高领毛衣，外面套着一件长款风衣，淡金色的短发衬得她的脸庞越发白皙。没有了平日的攻击性，此刻的她看起来知性而优雅。

“苏晚学姐。”尚云礼貌地点点头，没多回话，生怕这位大姐借着话头顺杆往上爬。

“一个人？”苏晚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不搭理她是没用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画册上，“维米尔的光影处理，总是带着一种旁观者般的冷静。像你。”

尚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平常不都会先来几句骚话撩拨自己吗？

他疑惑的四处张望一圈，没见姐姐尚岚的身影啊，这货怎么会这么收敛，居然还聊起艺术了。

苏晚仿佛没看到他的惊讶，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听说今天学校里的一些蠢事了。”

尚云心存疑虑，好似混不在意的样子，不咸不淡的说道：

“哦，一帮小屁孩，闲的没事干找我乐子，过两天没意思她们就闭嘴了。”

苏晚眯起眼睛，没有用怜悯的口吻，反而像是在聊一件与他们无关的八卦，语气里带着一丝轻描淡写的嘲弄，

“用拙劣的模仿来构陷，是弱者最常见的手段。因为他们自己创造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所以就只能通过诋毁和污染别人的作品来获得一丝可悲的存在感。”

她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敲在了尚云的心坎上。

她没有说“别怕，有我”，也没有说“我帮你去教训他”，而是冷静地剖析了那帮家伙的动机和心理。

这种被理解的感觉，远比任何廉价的安慰和保护都更能触动尚云。

“就像维米尔的画一样，”苏晚的指尖轻轻划过画册上那幅著名的《戴珍珠耳环的少女》，“真正的艺术品，不会因为被苍蝇叮过就失去价值。你只需要想办法，让所有人看清那只苍蝇有多恶心就够了。”

尚云沉默了片刻，认为自己应该给苏晚这厚脸皮女人一次机会，第一次正视着苏晚的眼睛，终于带上几分认真地问：“怎么做？”

苏晚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和欣赏。“很简单。下周不是有校园艺术节吗？你办一个个人画展，把你所有的作品都展示出来。当绝对的美摆在眼前时，那点丑陋的污蔑，自己就会变成一个笑话。”

这个提议，像一道光照进了尚云心里。他从未想过用这种主动出击的方式来回击。

“谢谢你，学姐。”这一次，他的道谢是真诚的，这家伙正经起来还是蛮靠谱的，以前光被她骚扰，小看她了。

“不客气。”苏晚站起身，拿起自己的书，“毕竟，看到美好的东西被糟蹋，我也会不开心的。”

她走到书架旁，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对他笑了笑，“对了，我手机里存了不少画展的资料，如果你需要的话……”她晃了晃手机。

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提议。

尚云拿出手机，加上了苏晚的联系方式，由于之前对苏晚敬而远之，两人从没有机会加过联系方式。

看着屏幕上那个精致的头像跳出来，尚云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知道苏晚依旧是那个危险的女人，可今天，她展现出了截然不同的一面。

“好吧，”尚云心里仍然对这女人抱有审慎的态度，“到时候她敢越界，我就搬出岚姐来，正好让老姐认清这个家伙真面目。”

基于自己姐姐对自己3D立体保护，自认为有防火墙的尚云觉得可以相信这女人一把……

苏晚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没有急于追捕，而是在猎物最困惑的时候，为他指了一条看似安全的路。

他没有察觉到，当他接受这份“指引”时，一张无形的网，已经悄然在他的脚下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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