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七日，周三。

下北泽高中，午后。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洒进来，粉笔灰在光束中缓缓旋转。走廊上学生们三三两两走过，脚步声和笑声混成一片。

山田凉坐在教室最后排靠窗的位置。

深蓝色的短发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黄色的眼眸望着窗外，准确来说，是"盯"着窗外。视线没有焦点，眼神空洞，像是灵魂被抽走了一样。

桌上摊开的英语教科书停在第三十二页，已经停了整整四十分钟。

书上的单词一个都没看进去。

右手的圆珠笔在指尖机械地转动，咔嗒，咔嗒，咔嗒。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但现在，她根本没在思考课堂内容。

她脑子里全是那句话。

"你也是我重要的人。"

林音的声音，像录音带一样，在脑海里循环播放。

一遍。

两遍。

十遍。

一百遍。

昨晚公园长椅上的画面历历在目：他递过来的饭团，温热的触感；他注视她的眼神，温柔得吓人；他说出那句话时，嘴角的笑容。

心脏又开始跳了。

咚咚咚咚。

凉的手指不自觉地摸向校服口袋。

里面装着今早他给的面包。

草莓味的，她最喜欢的口味。他怎么知道的？还是只是巧合？

（不对...不能这样想...）

凉咬了咬下唇。

（我只是觉得扔掉太浪费了而已...对...就是这样...我才不是因为那是他给的所以才带在身上...绝对不是...）

"切..."她小声嘀咕，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赶出去。

但赶不掉。

完全赶不掉。

"山田同学，请回答这个问题。"

英语老师的声音，像一记重锤，砸进她的世界。

凉猛地回神。

抬头。

老师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教科书，正盯着她。黑板上写着一道语法题，粉笔字密密麻麻。

全班同学的视线齐刷刷地转向最后排靠窗的位置。

几十双眼睛，盯着她。

"...不知道。"凉面无表情地回答，语气冷淡得像冰。

教室里响起几声窃笑。

"噗哧。"

"山田居然会走神？"

"不可能吧..."

笑声压得很低，但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刺耳。

老师无奈地摇摇头，叫了另一个学生回答。

凉重新垂下视线，盯着桌上的教科书。

余光里，旁边的女生正小声和同伴说着什么，眼神时不时瞟向她这边。

"真的假的？山田居然会走神？"

"肯定在想什么重要的事..."

"该不会是...谈恋爱了？"

"哈？山田那种冰山会谈恋爱？开玩笑吧..."

凉的手指猛地收紧。

圆珠笔被握得咯吱作响，差点断掉。

（谈恋爱？）

（怎么可能。）

（我只是...只是在想昨晚的事而已...）

（虹夏居然喜欢林音...林音说他和郁代有"特别的关系"...到底是什么关系...）

（还有...为什么他会对我这么温柔...）

明明只是第二次见面。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

明明她甚至连感谢的话都说不好。

可他却像早就认识她很久一样，察觉到她的饥饿，请她吃东西，听她说话，还说她"内心善良只是不擅表达"。

"...笨蛋..."凉小声嘀咕。

不知道是在骂林音，还是在骂自己。

下午的课程在恍惚中过去了。化学课上,老师讲解着化学反应式,凉的笔记本上却只记下了寥寥几行字。数学课上,老师在黑板上演算着复杂的方程,凉的视线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体育课上,其他女生在操场上打排球,凉一个人靠在墙边,抱着贝斯的姿势练习指法,却发现自己连平时最简单的音阶都会弹错。

"凉,你今天是不是不太舒服?"虹夏在换衣服的时候问道,金色的侧马尾在更衣室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朱红色的眼眸中透着关切。

"...没事。"凉转过身,快速地换上校服,避开虹夏的视线。

她不想被看穿。尤其是被虹夏这种敏锐的人。毕竟...毕竟虹夏也喜欢林音。如果让虹夏知道自己也在想林音的事,那就太尴尬了。

等等,为什么要用"也"这个字?自己明明只是在思考情况而已,又不是喜欢他...

凉用力地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个念头甩出去。

放学的铃声终于响起,像是解脱的号角。学生们纷纷收拾书包,教室里一片喧闹。凉动作迅速地把课本和笔记本塞进书包,拉上拉链,背起包就往外走。她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公寓,一个人静一静。

走廊上人头攒动,凉低着头,穿过人群,快步走向鞋柜。换上外出鞋后,她推开校门,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十二月的傍晚来得很早,天空已经开始渐渐暗下来,西边的云层被夕阳染成了橘红色,像是燃烧的火焰。

"...终于结束了..."凉轻声叹了口气,把手插进校服外套的口袋里,开始往回走。

下北泽的街道在这个时间点总是很热闹。商店街的灯光一盏盏亮起,照亮了街道两旁的店铺。便利店的自动门不停地开关,发出"叮咚叮咚"的提示音。拉面店的门帘随风摆动,里面飘出浓郁的猪骨汤底香味。唱片行的喇叭里放着最新的流行歌曲,吸引着路过的年轻人驻足。

凉的脚步却越走越慢。

她的肚子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抗议。今天中午,她又没吃午饭。不是不想吃,而是...而是口袋里的钱不够。昨天用掉了最后的零钱买了一瓶水,今天早上起床后只喝了一杯自来水,到现在已经快十二个小时没进食了。

"咕噜噜..."

肚子发出了清晰的抗议声,在安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明显。凉的脸刷地红了,她快速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人注意到,然后加快了脚步。

真是的...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

她想起了昨晚林音给她的面包。那个面包还在口袋里,她本来打算回家后再吃的。可是现在肚子实在太饿了,饿到有点头晕。要不要...现在就吃掉?

不,不行。如果在街上吃东西,被熟人看到多丢脸...

凉咬着下唇,继续往前走。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昨晚的画面——林音递给她饭团的样子,那双温柔的眼眸,那句"慢慢吃,不急"的话语...

"...笨蛋..."她又小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谁。

就在这时。

"凉？"

那个声音，熟悉得吓人。

凉的身体瞬间僵硬。

心脏停了半拍，然后疯狂地跳起来。

她猛地抬头。

十米外，便利店门口。

林音正站在那里，手里提着购物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深色大衣，围巾随意地搭在肩上，昏黄的路灯从背后照过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像是电影里的画面，美得不真实。

咚——咚——咚——

心脏跳得要炸了。

（怎么会...怎么又遇到他了...）

（这也太巧了吧...）

（难道...难道他是故意在这里等我的？）

（不...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我会从这条路走...）

（可是...可是昨天也是这样...）

（偶然遇到...然后一起吃饭...）

（今天又...）

凉的大脑一片混乱。

"...林音？"她开口，拼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但声音抖了。

明显地抖了。

连她自己都听得出来。

林音走过来。

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脏上。

他的眼神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温柔得吓人，然后笑容更深了。

"这么巧，放学了？"声音很轻，像是怕吓到她。

"...嗯。"凉别过脸，不敢看他的眼睛。

脸烫，心脏跳得要死。

（为什么...为什么心跳这么快...为什么脸这么烫...）

（一定是因为刚才走太快了...对，就是这样...）

（绝对不是因为见到他...绝对不是...）

"你要回家吗?"林音问道,语气里带着关切。

"...嗯。"凉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书包的肩带。

沉默了几秒。

"那个..."林音似乎在犹豫什么,然后开口道,"你今天中午吃饭了吗?"

凉的身体僵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又问这个问题?难道她看起来很饿的样子吗?不,不可能,她明明什么表情都没露出来...

"...吃了。"凉撒谎道,语气依然冷淡。

"是吗?"林音歪了歪头,眼神中带着一丝不相信,但他并没有戳穿,只是轻声说道,"那你现在饿吗?"

"不饿。"凉立刻回答,语气坚定。

然后。

咕噜噜噜——

又来了。

凉的身体瞬间僵硬，整个人像被雷劈中。

昨天刚被他听到！今天又被听到！为什么！为什么她的肚子要这么不争气！

脸爆红，从脸颊红到耳根，从脖子红到锁骨。凉恨不得立刻消失，恨不得原地蒸发，恨不得时间倒流让她重新回答那句"饿不饿"。

"我..."她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林音忍不住笑了出来,但那笑容里没有嘲讽,只有温柔的宠溺。

"看来是很饿了呢。"他说,然后自然地伸出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拉面店,"我正好也没吃晚饭,一起去吃点东西吧?"

"我不..."凉张口想要拒绝,但肚子又发出了"咕噜"的声音,像是在反驳她的话。

"不用客气。"林音打断了她的拒绝,语气温和但坚定,"我请你。而且,我一个人吃饭也很无聊,有人陪着会更好。"

凉抬起头,看向林音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透着真诚,没有一丝勉强,也没有一丝怜悯。他只是...单纯地想请她吃饭而已。

"...切。"凉轻声嘀咕了一句,然后别过脸,小声说道,"那...那我就勉为其难地陪你一下吧..."

林音的笑容更深了。

"嗯,谢谢你。"他说,然后转身朝拉面店走去。

凉跟在他身后,低着头,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她告诉自己,这只是普通的晚饭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昨天也一起吃过了,今天再吃一次也没关系...

但为什么,心里会有一丝期待呢?

***

推开拉面店的门帘。

暖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浓郁的猪骨汤香。

小店很小，只有六张桌子。装修简朴但温馨，暖黄色的灯光从天花板垂下来，照亮每一个角落。墙上挂着手写的菜单，木框已经有些褪色。空气里飘着葱花、叉烧肉、海苔的混合香味，饿肚子的人闻到会疯掉。

店里客人不多，只有两三桌，穿西装的上班族低头扒拉着面条，一言不发。

"欢迎光临！"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戴着白色头巾，围裙上沾着汤汁的痕迹。看到客人进来，立刻露出热情的笑容。

林音走向靠窗的位置，那是店里唯一还空着的两人座。

木桌，木椅，桌上摆着酱油瓶、辣椒粉、筷子筒。

他放下购物袋，拿起桌上的菜单递给凉。

"想吃什么？随便点。"语气轻松自然，像是请老朋友吃饭一样。

窗外的街道灯光闪烁，偶尔有行人经过，影子在玻璃上一闪而过。店内的暖黄灯光和窗外的冷色调形成鲜明对比，像是两个世界。

而此刻，凉和林音坐在这个温暖的小世界里。

凉接过菜单,视线在上面扫过。豚骨拉面、味噌拉面、酱油拉面、盐味拉面...每一种看起来都很美味。她的肚子又发出了"咕噜"的声音,催促着她快点决定。

"...豚骨拉面。"凉小声说道,然后把菜单还给林音,"普通的就好。"

"加蛋吗?加叉烧肉吗?"林音问道。

"...不用。"凉摇了摇头。普通的就够了,她不想让他花太多钱。

林音看了她一眼,然后对老板说道:"两碗豚骨拉面,都加蛋加叉烧肉,谢谢。"

"好嘞!"老板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厨房。

凉愣了一下,看向林音:"我说了不用加..."

"我知道。"林音打断了她,笑着说,"但我想加,所以就加了。而且,你正在长身体,要多吃点才行。"

"我..."凉想要反驳,但不知道该说什么。长身体?她都快十八岁了好吗...

"对了。"林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购物袋里拿出一瓶运动饮料,拧开盖子递给凉,"先喝点这个,补充一下糖分。你脸色有点不太好。"

凉下意识地接过饮料,抿了一口。甜甜的,带着淡淡的柠檬味,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驱散了一些头晕的感觉。

"...谢谢。"她小声说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不客气。"林音笑了笑,然后也拿出一瓶水,拧开盖子喝了一口。

店里响起了轻柔的背景音乐,是一首老歌,旋律舒缓而温暖。窗外的街道上,行人匆匆走过,偶尔有汽车驶过,车灯在玻璃上投下短暂的光影。凉捧着饮料瓶,视线看向窗外,却感觉到林音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怎么了?"她忍不住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自在。

"只是觉得,你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林音说,语气温和。

"...哪里不一样?"凉警惕地问道。

"嗯...该怎么说呢..."林音思考了一下,然后笑着说,"可能是因为你看起来更放松了一点?昨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一直很紧绷,但今天感觉稍微好一点。"

放松?凉在心里否认。她一点都不放松,她现在紧张得要死,只是表面上装出一副冷静的样子而已。

"...是吗。"她含糊地应了一句,然后低下头,假装专心喝饮料。

"对了,你平时中午都不吃午饭吗?"林音突然问道,语气里带着关切。

凉的手一抖,差点把饮料洒出来。

"...偶尔。"她勉强回答,试图敷衍过去。

"为什么?"林音继续问道,语气依然温和,但带着一丝认真。

"...没胃口。"凉撒谎道。她不可能说自己是因为没钱,那太丢脸了。

林音沉默了几秒,然后轻声说道:"凉,你不用勉强自己。"

"我没有..."凉想要反驳,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况。"林音说,语气里没有一丝指责,只有理解,"但是,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随时告诉我。我不会嘲笑你,也不会可怜你,我只是...想帮你而已。"

凉抬起头,看向林音的眼睛。那双眼眸中透着真诚,没有虚伪,也没有施舍。他只是...真的想帮她。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人会对她这么好?

明明只是第二次见面,明明她什么都没做,明明她甚至连话都说不好...

"...为什么?"凉小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嗯?"林音歪了歪头。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凉咬着下唇,视线移开,不敢看他的眼睛,"我们...我们只见过两次面而已..."

林音笑了笑,然后轻声说道:"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我不是好人。"凉摇了摇头,"我冷漠,自私,不会说话,也不会交朋友...我就是个糟糕的人..."

"那只是你自己这么觉得而已。"林音打断了她,语气温柔但坚定,"在我看来,你只是不擅长表达而已。你在意虹夏,在意郁代,在意波奇,也在意乐队。你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在关心她们,只是她们可能没有察觉到而已。"

凉愣住了。

又来了。

又是这句话。

昨天他也说过"你很温柔"。今天又说"你在意她们"。

明明只见过两次面，他为什么...为什么能看穿她...

"而且。"林音继续说道,眼神中透着一丝温暖,"昨天你问我关于郁代的事情,其实是在担心虹夏吧?你怕虹夏受伤,怕她和郁代的关系变差,所以才会那么认真地问我。"

凉的呼吸——停了。

被看穿了。

完全被看穿了。

"所以,你不是糟糕的人。"林音笑着说,"你只是个不擅长表达的,温柔的人。"

又是"温柔"。

凉的眼眶瞬间发热，喉咙哽住，指甲掐进掌心。她拼命咬着下唇，低下头，不让林音看到她快要掉下来的眼泪。

不行...不能哭...绝对不能在他面前哭...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能说出这种话...为什么他能看穿她内心最深处的东西...

"...你不了解我..."她小声反驳,声音抖得厉害，带着明显的哽咽。

"那我可以慢慢了解。"林音说,语气里带着笑意,"我们以后还会见很多次的,对吧?"

以后?

还会见很多次?

凉的心脏又狠狠地跳了一下。

就在这时,老板端着两碗拉面走了过来。

"久等了!豚骨拉面,加蛋加叉烧肉!"老板把两碗冒着热气的拉面放在桌上,然后笑着说,"慢慢吃!"

拉面的香味瞬间充满了整个桌面。白色的面条浸泡在浓郁的乳白色汤底中,表面飘着一层薄薄的油花,反射着灯光。两片厚厚的叉烧肉整齐地摆放在面条上,肉质紧实,边缘微微焦黄。半颗溏心蛋切面朝上,蛋黄呈现出诱人的橙黄色,半凝固的状态让人食欲大开。还有笋干、海苔、葱花、红姜,每一样配料都精心摆放,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画面。

"咕噜噜..."

凉的肚子又叫了。

这次，她顾不上害羞了。

筷子夹起面条，塞进嘴里。

下一秒——

味觉爆炸。

浓郁的猪骨汤底像海啸一样冲击舌尖，蒜香、葱香、猪油香混在一起，每一个味蕾都在尖叫"好吃"！面条弹牙，每咬一口都能感受到汤汁在口腔里爆开，滚烫的温度从喉咙一路滑到胃里。

暖，整个身体都暖起来了。

饿太久了。

凉的筷子停不下来，夹起面条，塞进嘴里，嚼，吞，再夹，再塞，根本停不下来。

（好吃...太好吃了...）

（不行...不能这样...太难看了...）

凉的动作突然顿住。

她意识到自己吃得太快了，太狼狈了，像是饿了三天的野狗。

脸又红了。

她偷偷瞟了林音一眼。

林音正拿着筷子，慢慢地吃着面，动作优雅从容。偶尔抬头看她一眼，眼神温柔得吓人，嘴角带着笑意。

（他...他一定觉得我很难看吧...）

（我要慢一点...要优雅一点...）

凉放慢速度，小口小口地吃，努力保持冷静的表情。

"好吃吗？"林音问。

"...嗯。"凉含糊地应了一声，嘴里还塞着面条，说不清楚。

然后她意识到，这样更丢脸了。

脸更红了。

"不用勉强。"林音笑着说，声音温柔，"肚子饿的时候就要好好吃饭，不用在意形象。"

凉愣住，抬头看向他。

林音的笑容没有一丝嘲笑，没有一丝鄙视，只有纯粹的温柔和宠溺。

像是在说：你这样很可爱。

凉的心脏又跳快了一拍。

（这个人...到底...）

她低下头，继续吃面。

这次没有克制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她就不客气了。

两人安静地吃着面,店里的背景音乐依然在轻柔地流淌。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街灯一盏盏亮起,照亮了整条街道。偶尔有行人经过,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吃到一半,凉夹起了那颗溏心蛋,咬了一口。蛋白软嫩,蛋黄半凝固,带着淡淡的咸味,和汤底的味道完美融合。她忍不住露出了满足的表情,虽然只是嘴角微微上扬,但已经足够明显。

林音注意到了,笑容更深了。

"喜欢吃蛋吗?"他问道。

"...还行。"凉别过脸,不想承认自己很喜欢。

"那下次我请你吃蛋包饭。"林音说,语气里带着认真。

下次?

又是下次?

凉的心脏又跳快了一拍。

"...你为什么总说下次..."她小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

"因为我想和你多见几次面啊。"林音笑着说,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是个有趣的人,我想更了解你。"

有趣?

她?

凉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低下头,继续吃面。但她的心里,却泛起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情绪——那是一种温暖的,甜蜜的,让她不知所措的感觉。

两人继续吃着面,偶尔交换几句话。林音问她关于乐队的事情,关于贝斯的事情,关于学校的事情。凉一开始还有些抗拒,但渐渐地,她发现自己竟然开始主动回答了。虽然回答都很简短,但至少不再是单纯的"嗯"或"不知道"。

"你的贝斯技术很好。"林音说,"我听虹夏说过,你是乐队里最厉害的。"

"...还好。"凉说,但语气里带着一丝自豪。

"以后有机会的话,我想听你现场演奏。"林音说,眼神中透着期待。

"...随便。"凉说,但心里却已经开始想象那个画面了。如果林音来看她演奏,她一定要拿出最好的状态...

等等,为什么要这么想?她又不是为了给他看而演奏的...

凉用力地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个念头甩出去。

"怎么了?"林音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凉低下头,继续吃面。

很快,两碗面都见底了。凉把最后一口汤喝完,然后放下碗,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肚子终于饱了,那种空虚的感觉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足和温暖。

"吃饱了?"林音问道。

"...嗯。"凉点了点头,然后小声说道,"谢谢..."

"不客气。"林音笑了笑,然后起身去付账。

凉坐在位置上,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涌起了一股复杂的情绪。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好?为什么会让她感觉这么...舒服?

***

走出拉面店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下北泽的街道在夜晚显得格外热闹,霓虹灯闪烁着各种颜色的光芒,照亮了整条街。居酒屋的门帘随风摆动,里面传出欢声笑语。便利店的自动门不停地开关,顾客们进进出出。远处的电车站传来列车进站的广播声,混合着人群的脚步声,构成了城市夜晚独有的交响乐。

凉把手插进口袋里,跟在林音身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冬夜的风有些冷,但她的心里却很温暖。

"你家在哪个方向?"林音问道,语气温和。

"...那边。"凉指了指左边的小巷,"走十分钟就到了。"

"那我送你回去吧。"林音说,然后自然地转向左边。

"不...不用了!"凉连忙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慌乱,"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你不用特地送我..."

"没关系,我也没什么事。"林音笑着说,"而且,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不太安全。"

"我...我经常一个人走夜路,没问题的..."凉试图拒绝,但林音已经开始往小巷的方向走了。

"那今天就让我陪你一次吧。"林音说,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

凉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放弃了拒绝。

她跟在林音身边，两人并肩走进小巷。

小巷很安静。

没有商店街的霓虹灯，没有人群的喧闹。只有几盏昏暗的路灯，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两旁是低矮的公寓楼，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灯光，偶尔能听到电视的声音或者小孩的哭闹声。

啪嗒，啪嗒。

脚步声，凉的，林音的，交错着，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两人都没有说话。

但这种沉默不尴尬，反而很舒服。

凉的视线看着地面，看着自己的影子和他的影子在路灯下拉长、缩短、拉长、缩短。两个影子，有时重叠，有时分开。

她的余光不受控制地瞟向林音。

他的侧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和，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在想什么...为什么要送我回家...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对他来说，到底算什么...）

"对了，凉。"林音突然开口。

凉的心脏跳了一下。

"...嗯？"她抬起头。

"以后有机会，我想听你现场演奏贝斯。"林音说，眼神认真，"虹夏说你技术很好，我很期待。"

凉愣住。

"...随便。"她小声说，但心里却开始想象那个画面了。

如果他来看她演奏，她一定要拿出最好的状态...

（等等...为什么要这么想...我又不是为了给他看而演奏的...）

凉用力甩了甩头。

"怎么了？"林音关切地问。

"...没什么。"凉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但心跳快得停不下来。

两人继续往前走,很快就到了凉住的公寓楼前。那是一栋老旧的三层公寓,外墙的油漆已经斑驳脱落,楼梯的扶手上布满了锈迹。一楼的灯光大多已经熄灭,只有二楼的一扇窗户还亮着微弱的光。

"到了。"凉停下脚步,指了指公寓,"我就住在这里。"

"嗯。"林音点了点头,然后从购物袋里拿出几样东西递给凉,"这些给你。"

凉低头一看,是几个面包,两瓶运动饮料,还有一盒饭团。

"这..."凉愣住了。

"明天的早餐和午餐。"林音笑着说,"记得要好好吃饭,不要再饿肚子了。"

"我不能..."凉想要拒绝,但林音已经把东西塞进了她手里。

"不用客气。"林音说,语气温柔但坚定,"这些东西我买多了,放着也会坏,不如给你吃。"

买多了?凉才不相信这种鬼话。他明显是特地为她买的...

"...谢谢。"凉最终还是接受了,小声说道。她的手紧紧地抓着那些食物,感觉手心里传来的温度比食物本身更温暖。

"那我就先走了。"林音说,然后挥了挥手,"晚安,凉。"

"...晚安。"凉小声回应,看着林音转身离开。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转身走进公寓楼。

***

回到房间,凉关上门,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脸上的温度也还没有完全退去。她低头看着手里的食物,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笨蛋..."她小声嘀咕着,但声音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冷淡,反而带着一丝甜蜜。

她把食物放在桌上,然后脱下外套,坐在床边,开始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

早上起床时,她还在想昨晚的事情。上课时,她一直走神,脑海中全是林音的声音和笑容。放学后,她本来只想快点回家,却没想到又遇到了他...

而且,他又请她吃了饭,又送了她食物,又送她回家,又说了那么多温柔的话...

"为什么..."凉小声问道,声音里带着困惑,"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她想不明白。

但有一件事,她开始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

她...可能对林音有了一点不一样的感觉。

不是喜欢。绝对不是喜欢。她只是...只是觉得他是个好人,只是觉得和他在一起很舒服,只是觉得他的笑容很温暖,只是觉得他的声音很好听,只是觉得...

凉用力地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些念头甩出去。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如果再想下去,她真的会...

"...不可能的。"她小声对自己说,"我怎么可能喜欢他...而且,他和郁代有特别的关系,虹夏也喜欢他...我不能..."

但即使这么说,她的心跳还是没有平静下来。

凉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试图入睡。但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林音的笑容,他的声音,他说的话...

"你是个温柔的人..."

"我想和你多见几次面..."

"你要对自己更有信心一点..."

"记得要好好吃饭..."

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她心中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激起层层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笨蛋..."凉把脸埋进枕头里,小声骂道。

她不知道自己骂的是林音,还是自己。

或许...两者都是。

***

第二天早上,凉比平时早醒了半个小时。

她坐在床边,看着桌上那些林音给她的食物,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拿起了一个面包,撕开包装,咬了一口。

面包很软,带着淡淡的奶香味,虽然不是什么高级的东西,但对她来说,却是世界上最美味的早餐。

吃着面包,凉的脑海中又浮现出昨晚的画面。林音温柔的笑容,他认真听她说话的样子,他送她回家时的背影...

"...今天也会遇到他吗..."她小声自言自语,然后立刻摇了摇头,"不,不可能的,哪有这么巧..."

但即使这么说,她的心里却隐隐约约地期待着。

期待着再次见到他。

期待着再次听到他的声音。

期待着...和他一起吃饭。

凉咬着面包,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她还不知道,这份期待,已经悄悄地在她心中生根发芽。

而那颗心,已经开始悄悄地,为那个温柔的人而跳动了。

***

下北泽高中,午休时间。

凉坐在教室最后排,从书包里拿出了林音给她的饭团。她撕开包装,咬了一口,然后忍不住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咦?山田今天居然吃午饭了?"旁边的女生惊讶地说道。

"而且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另一个女生小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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