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什么？”握鼓棒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要瞒着所有人，只要开口，大家就都会理解，都会想办法帮忙的啊！”

答案在贝斯摇曳的低沉闷音间回荡：“因为我还是不值得信任吧。”

“归宿，又要消失了。”

长久练习形成的肌肉记忆和舞台惯性没有那么容易被打破，演出仍在沿着预设的轨道滑行。接下来应是同时作为风暴之神和迷子的主唱奋起挣脱神明的面具，将沉溺于美梦的伙伴一一唤醒，齐心协力挫败女神座下骑士们追讨的王道展开。

至少最初的剧本是这么写的。

然而理应吹响反击号角的迷子们，却在真相揭晓的一刻便失去了与神明分庭抗礼的底力。

融合的戏码从未出现在任何一边的台本中，准备工作全程只有两人参与，连维持Procellarum独立活动使用的动捕和录音都是抽空背着大家完成。

“我们共同创作的必须是最精彩的剧本”祥子当初是这么说，灯也一如既往选择了相信。

…所谓朋克精神，即为反叛权威、追求真实的顶级冲力（Ace Impact）。

但如果背叛的对象变成自身，追求的真实等价于虚构，那么沦为宏大叙事与精湛表演的陪衬也实属必然。

音乐的失衡是如此显而易见，以至于台下的观众都开始感到了不对劲。

作为两支乐队重叠部分的灯，似乎理所当然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来自MyGO！！！！！方向上的那片如同陷入泥沼般的颓丧与迷茫。

但是，她愕然发现，在与Procellarum完成“融合”之后，尽管要兼顾两边不间断的演唱，自己的歌声反而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这具身体的发声器官，似乎在长久的配合练习中早已演化出一套适配Ave Mujica的本能。

无论“高松灯”如何心急火燎，都不影响“Procellarum”此刻全心全灵地享受与“队友”们的合奏。

在这样一边倒的气氛中，演出临近终幕，剧情也来到了双方对峙的高潮。

“小祥…Oblivionis。”

终于，来到告别的时候了。

只要说出那句台词，这一切就都能结束。

那双眼睛平静地看着自己，从中喷涌出的天空的碧色。

噙着鼓励，衔着期待。

就像是Crychic初次登台时。

在MyGO！！！！！还不被称为MyGO！！！！！之前也曾出现。

“…”

刚刚变得可以好好唱出来的声音，此时仿佛长出万根尖刺，在喉咙中艰难转动。

内心的煎熬，完完整整的倒映在金色的瞳孔中。

于是神明发出一声叹息，举起了手。

面具的系带自指尖滑落，同时解开的还有名为剧本的【既成】。

聚光灯下，那张带着些许嫩气，因而常被粉丝们昵称为小圆脸的脸蛋，此时显露出一种预备好承担起一切的觉悟。

“曾几何时…” 声音被话筒滤过，是属于人类的丰川祥子的声音。

“我与几位非常重要的人，约定要成立乐队。”

“‘乐队是一同演奏音乐的命运的共同体’，年少无知的我，作出了这样大言不惭的许诺。”

全场寂静，连音乐也不知在何时停了下来。

“但是…我搞砸了，因为一些变故，更因为我的不成熟，我伤害了她们。”

“如同童话般幸福的初遇，也最终失之交臂。”

她轻轻将手搁在键盘上，一道柔和的光柱漏下，黑白交替的琴键，被阳春的日之影所粘湿。

“我曾试图遗忘一切，但时间并没能让它淡去，每一次的逃避，都只是在提醒自己所做的一切。”

“我无法假装一切不曾发生。”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目光瞄准在面前之人身上。

“我不想任何一个人的人生，因此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

“所以，今天，在在场所有人的见证下。”

“我想抓住，如果还有哪怕一丝微小的可能…”

再一次的，她伸出了手。

“——请大家拉紧我。”

“让我们，重新成为不可分割的‘命运的共同体’吧！”

随之一同绽溅于黑白键上的，是牵动前奏指头。

与此同时，作为半身的睦也仿佛心有灵犀般抱起了吉他。

“《春日影》…”

立希和素世交换了一个眼神。

‘原来…这就是灯一直想要的，再次和祥子一起组乐队…’

这个舞台，其实是复活所用的祭坛。

说完全没有不甘、没有受伤都是假的，但…并非不能理解。

毕竟，那可是祥子啊。

一切纠葛的奇点。

第一个敲开紧闭的心扉，牵着她步入这个阳光普照的多彩世界。

那样的祥子对于小灯的重要性，同样的位置，换作是自己，大概也会作出相同的选择吧。

作出抉择只用了很短的时间，素世和立希再度对视一眼，都没有从对方眼中发现能被解码为退缩的情绪。

就像灯为她们搭建起MyGO！！！！！这个归宿，成为灯的塔基，支撑她去追求渴望的幸福，不也理所应当吗。

哪怕这份幸福，是以损害MyGO！！！！！的【一辈子】为代价。

素世轻轻拨动贝斯弦，立希的鼓棒落在了镲片上，她们沉默地、带着一种近乎牺牲的温柔，加入了《春日影》的演奏。

千早爱音看着这一切，灰色的眼眸中光芒黯淡下去。

‘果然…我在Tomorin心目中，永远都无法与祥子同学相提并论啊…’

带着这样的遗憾，她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拉着乐奈默默向后退了半步。

将舞台的中央，让给了曾经错过的Crychic五人。

音乐在继续，属于迷子的羁绊，正如昨年的残雪般在春暖花开的旋律中无声消融。

然而。

“小祥…为什么…不应该…我们不应该唱这个…”

“这和剧本，完全不一样啊…”

此刻，《春日影》的韵律冲刷在身上，却没有丝毫的暖意。

Crychic这个名字，不再是回忆中温柔的阳光，而是缠绕着执念与痛苦爬回人间的怨魂。

心中却被巨大的困惑、难过乃至恐惧灌满。尤其是爱音拉着乐奈落寞退开的情形，更是让她心如刀绞。

‘究竟在想些什么’

‘明明不必如此辛苦…’

‘恶心’

‘刚才的眼神原来是这个意思…’

‘为什么不好好说出来…’

‘无聊…’

‘被排除在外了么…’

——‘祝你幸福’

不要！

快停下！

停下来啊！

再这样下去的话，MyGO！！！！！会…

明明…明明是永远都不想放开那双手…

但是…就这样握住的话…

记忆中那个骄傲绽放的小祥就也再也回不来了…

甚至连那些珍贵的回忆本身都会化为乌有。

不能这样

不该是这样

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全都错了

——耳鸣——

过后，是空无一物的澄澈无声。

绝望静静上涨，温柔且致命。

突然好羡慕某个人，如果是她的话，此刻一定会举起Keytar弹奏出撕裂一切的反抗之声吧。

但自己不是初阳。

她是高松灯。

她如此无力，连拒绝都淹没同伴们的乐器声中，被看得见的琴弦和看不见的和弦切碎，最终如同鱼儿吐出的泡泡，在浮上水面之前，便归于静默。

咕嘟

咕噜噜

生命在水下的律动。

看着那些在意识中浮现的晶莹气泡，无所适从中，突然间好像抓住了什么。

（泡泡…包裹着的空气…声音…）

祥子在琴房里教给Procellarum的那些乐理知识，此刻也如同被水底的气泡温柔包裹着，缓缓地浮上意识的表面。

“《春日影》的副歌部分，其情感的张力，源于一个精妙的和弦进行。”

“它由一个明亮的大调主和弦开启，随即转向一个黯淡内向的小调和弦，随后再度回归主和弦，用温暖包裹住那一丝忧郁来完成收尾。”

“调式在不断交替重复，互相映照，彼此容纳对方的情感色彩。所以这首歌，才能同时体现出温暖中的忧郁，脆弱下的坚韧。”

调式的类同，和弦的共振。

互相映照，彼此容纳。

同调，联觉，通感。

我的声音…不一定必须是激烈的对抗…

也可以…是…

借用。

她闭上眼睛，就像是沙穴中年幼的海龟，感受音乐中的情感潮汐。

——温暖，忧伤。

——明快，微凉。

在光芒移开的瞬间，她开口了。

“ひたひたと押し寄せてく

憂鬱は「おかえり」と僕を包み込む

仄暗く冷ややかな 空き缶の底で

雨垂れがぽたぽたと水面を震わせ

…

“不是《春日影》？…”

那首一共只被公开演奏过两次的曲子，在对邦预热时之际便已被网友们从尘封的过去翻找出来，并为两边的粉丝群体所熟知。

作为横跨两支乐队的羁绊，在对邦的Live上演奏似乎也不无不可。

主唱没有试图去与乐器争雄，以一敌四，孤零零的不谐和音只会被冲走。她只是让带着哭腔的声音流入到乐器演奏的缝隙之间。

没有破坏旋律，却凭借一种不可思议的侵蚀，将《春日影》原有的调性溶解、重塑。

“嬉しかった分だけ

苦しみは濃くなって

思い知る

拙い 勘違い

全部まぼろしだったんだね

…

唱到声嘶力竭，唱到胃中酸水倒逆，想把一切痛苦都吐出来给大家听。

“知らず知らず膨らみすぎた泡(あぶく)は

音もなく消える

ほんの束の間

やわらかな光に揺られた

そんな記憶も拭い去るように…

春日的温阳凋谢了。

闪闪发光的心动熄灭了。

所剩下的，只是由这段日子以来所承受的所有迷茫、孤独、挣扎，以及此刻的巨大悲伤汇成的歌——

“もうすぐ 肺まで満たしてゆく

空き缶の真ん中で

小さな空を見てる”

——《過堕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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