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间弥漫着旧书和泡面气味的出租屋里进行了整整三天的心理建设。每天清晨，当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那些宽大男装上投下囚服般的条纹时，我都会站在衣柜前进行无声的抗争。第四天下午，当看见镜子里那个穿着松垮T恤、长发凌乱的模糊影像时，某种破釜沉舟的勇气突然涌上心头——我必须去弄套像样的女装，否则迟早会在这具不属于任何性别的躯壳里窒息。

商场女装区的灯光像手术台无影灯般刺眼。刚踏进这片领域，甜腻的香氛就裹挟着试衣间里飘出的布料芬芳扑面而来。我像潜入敌营的间谍般绷紧神经，在挂满蕾丝与雪纺的丛林里艰难穿行。当导购员踩着猫步靠近时，我险些碰倒了一排衣架。

"小姐姐需要帮忙搭配吗？"她声音甜得像融化的太妃糖，"您这样的模特身材，不试试我们新到的少女系列太可惜了。"

我死死攥着背包带子，目光慌乱地扫过那些飘逸的连衣裙："我... ...想找稍微... ...日常点的。"

她灵巧地引着我穿过色彩斑斓的衣海，指尖掠过一排挂着露肩装的衣架："这款蝴蝶结绑带的设计特别显锁骨... ..."她的介绍词像缠绕在耳边的蛛丝，我半是抗拒半是被吸引地听着。直到看见那件藕粉色镂空针织衫——柔软的材质像初春绽放的樱花，衣摆的流苏在空调风中轻轻摇曳。

试衣间的帘子合拢时，我靠在墙上平复急促的心跳。镜中人穿着毫无特色的男式平角裤，长发像黑色的瀑布遮住半边脸庞。拆开那套蕾丝内衣的包装时，手指都在微微发抖。文胸的搭扣比想象中更难操作，反手摸索时手肘撞到隔板，蕾丝花边擦过胸前引起的战栗让我险些惊呼。

当终于套上那件针织衫时，柔软的触感像被云朵包裹。布料在胸前勾勒出柔和的曲线，腰间的镂空设计若隐若现地露出小片肌肤。我怔怔地看着镜中那个带着妩媚气息的身影，忽然理解为什么童话里公主的蜕变总要借助仙女的魔法棒。

"需要帮您整理一下吗？"导购的声音让我像受惊的兔子般弹开半步。

掀开帘子的瞬间，她夸张地倒抽一口气："天啊！这简直就是为您量身定制的！"她上前调整我肩部的褶皱，温热的指尖不经意擦过锁骨，"看这个腰线，现在很少能遇到把少女感穿得这么灵动的客人。"

当她变魔术般取出镶钻抓夹为我扎起半扎马尾时，我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碎发被温柔拢起时，脖颈突然暴露在空气中的感觉让人心悸。转身望向落地镜的刹那，呼吸突然停滞——镜中的少女有着被粉色针织衫衬得愈发白皙的肌肤，微卷的发梢垂在颊边，眼波流转间带着自己都陌生的娇媚。

"再试试这条缎面A字裙？"她不由分说地递来一条珍珠白的短裙。当拉链缓缓合上时，冰凉的缎面贴着大腿肌肤滑落，裙摆荡漾出柔美的弧度。导购蹲下为我整理裙褶时，发梢的香水味萦绕在鼻尖，那截从未见过天日的小腿在灯光下白得晃眼。

"真是太完美了！"她双手合十的夸张表情让我耳根发烫，"您现在就像刚从樱花树下走出来的日系少女，又纯又欲..."

这种过分的吹捧让我又好气又好笑。低头绞着裙摆时，能感觉到脸颊在持续升温。试衣镜里的陌生美人随着我的动作微微晃动，眼波像被春风吹皱的湖水。当导购拿来第三套搭配时，我几乎是慌乱地摆手拒绝——不是不喜欢，而是害怕这种被精心装扮的愉悦会让人迷失自我。

结账时，导购细心剪吊牌的动作像在完成某种神圣仪式："直接穿着走吧，这套衣服在等它的主人已经等了很久了。"旧衣被塞进纸袋时发出窸窣声响，像蛇蜕下陈旧的皮。

穿着新衣走出商场时，夕阳正给高楼镀上金边。针织衫的流苏在晚风中轻抚手腕，缎面裙摆摩擦大腿的触感新奇又美妙。路过玻璃幕墙时，我放慢脚步凝视倒影——那个迈着生涩步伐的倩影既不是从前的林涛，也不是杂志上的模特，而是刚刚破茧的、颤巍巍舒展翅膀的蝴蝶。

回到出租屋，我在穿衣镜前站了许久。指尖抚过针织衫上的镂空花纹，忽然想起生物课学过的"完全变态发育"——或许每个生命的蜕变都需要经历这样笨拙而美丽的阶段。当月光透过新换的纱帘洒在裙摆上时，我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镜头里的陌生人有着被粉色衬托得格外柔和的轮廓，微微上翘的嘴角藏着小小的窃喜。

这张照片最终没有发给任何人，容我小小的自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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