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通讯铃声骤然响起。

时衣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心跳剧烈，大口喘气。

是……是梦？

太好了，刚才只是个梦！

真是吓死人了。

铃声还在催促，他下意识接通。

“时衣！你口哪儿去了？该交的活儿怎么连个影子都没有？屁都没交上来！都他口的被你吃了？！”通讯另一边传来劈头盖脸一顿骂。

时衣愣了一下，才想起，这是顶头上司冯组长的声音。

还没来得及回答，太阳穴就传来一阵剧痛。时衣捂住头，大脑像是被一把钝锯子锯成了两半。

一半在说——

不对劲，事情不对劲。他是创世者，他是小十一，他和同伴一起架构了人类生活的创世时空。他和恒哥拿到了钥匙……

一半却在说——

省省吧，怎么可能？这么庞大的一个世界，怎么可能是个虚拟时空啊。还创世者呢！就算真有创世者，也轮不到他来当啊。他只是成千上万个架构师中默默无闻的一个，靠着勤勤恳恳加班拿全勤，才保住一份微薄收入。而“小十一”，只不过是他与同事们一起架构商用虚拟子时空时用的署名罢了。

“有的是人排着队求工作，交不上活儿，你就给口子滚！你他口现在就滚到公司来……”

冯组长的骂骂咧咧还在源源不断涌入耳道，时衣身体发冷，额头上一滴冷汗滚落，划过眼尾，模糊了视野。

他胡乱抹了把汗。不是这样，他的世界，不是这样的！

慌乱中，一个念头闪过，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自己现在，难道是在……

“滴”一声提示音，终端上接收到新消息。

时衣闭了闭眼，努力聚焦涣散的瞳孔，看清了消息。

是审查总局发来的。

“组长，”他蓦地出声，打断对方，“我刚收到审查总局的消息，今天轮到我去参观第六监狱了。”

通讯那头声音戛然而止。过了片刻，才悻悻说：“参观完就回来干活！”

然后挂断。

时衣已经冷静下来。是的，他的世界当然不可能是这样的，现在的不对劲有且只有一个解释——

这是另一层梦。

左手大拇指的指甲按上右手手心，他使出全身力气，狠狠一掐！

尖锐的疼痛刷地蔓延开，他疼得手指与身体都猛然一蜷。但他周围的世界并未如梦境一样波动、碎裂。线条与光影沉默包围着他，纹丝不动。

时衣展开右手，掌心上一道深深的月牙形指印，泛着不详的血色。

这是梦。我在做梦。他猛然握拳，在心里重复。

按照通知，时衣来到审查总局。

正门之上，醒目的硕大徽章反射耀眼阳光。徽章的绿色背景之上，是一柄闪亮的利剑，剑锋寒光闪烁。

“动作快点，快点！”工作人员不耐烦地吆喝着，让接到通知赶来的架构师们排成一长列，进入审查总局大厅。

低着头穿过正门的那一刻，时衣的后颈窜起一股恶寒，仿佛上方那柄巨剑正从天而降，斩向他脖颈！

他哆嗦着，缩起脖子。

这是梦。我在做梦。他在心里默念。梦都会醒的，等醒了就好了！

在审查总局报到，确认完名单后，架构师们集中乘车前往第六监狱。车辆轻微晃动，引擎嗡嗡。

一整车人鸦雀无声。

每一周，审查总局都会随机抽取几百名架构师，组织参观第六监狱。

重点，自然是监狱最深处的监禁室。

那里关押着第一次“净世行动”被逮捕的十一名架构师。

据说只要看一眼那些冰冷封闭的终身单人口神监禁舱，就没有人再敢以身犯禁。

那是，笼罩在所有架构师头顶的终极噩梦。

死一般的寂静一直持续到众人跟着狱警，走入监禁室的隔壁。

队伍的前面，已经有人隔着观察窗的玻璃，看到了那些监禁舱。

墙壁上的全息屏幕中，身着规范黑色正装的男主播声音肃穆：“……口口虚拟时空的危害性，体现在侵害了帝国对于虚拟时空的管理秩序和社会的公序良俗。帝国口神文明与意识安全审查总局针对口口架构师，进行严打活动，在第一次“净世行动”中……”

走在他前面的一个架构师轻嘶了一声，凑近另一名架构师，小声嘀咕：“你看前面那十个，是不是已经没有脑波了啊？”

时衣心脏微微一紧。

男主播的嗓音在惨白高墙间洪亮回荡：“……以儆效尤。架构、传播口口虚拟时空，用户同一人多次登陆，数目应当累计计算。登陆人次达一万次以上，即可认定为口口口口罪，数量达到规定标准十倍以上的，应当认定为“情节严重”。数量达到规定标准百倍以上的，应当认定为“情节特别严重”……”

前面队伍的低声议论也还在继续——

“这第十一个，好像也就剩一点点了。”

“撑不了多久了吧？”

“天，还好我当初架构的是清水世界！太可怕了，这辈子也不敢涉口了。”

第十一个……什么第十一个？他又打了个哆嗦。

嘀嗒，嘀嗒……

大脑深处，倒计时声不紧不慢地回响。他循声望去，在意识的迷雾中，看见了那道被遗忘多日的银白色金属门。门后的无边黑暗凶猛撞击，嘀嗒声从门缝中渗出，像一颗早已埋下的致命炸弹。

正一秒，一秒，走向注定的终局。

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时衣攥紧拳头，跟着队伍，机械地挪到观察窗前。他深吸几口气，颈椎发出生锈般的嘎吱声响，艰难地转向窗内。

十一座棺材般的银白色监禁舱安静排列。尽头的第十一个与其他舱体一样，舱门都紧紧闭合。与之相连的大型全息屏上，脑波正微弱起伏，显示出舱中之人的生命已然油尽灯枯。

轰——

大脑中的炸弹骤然引爆！

不要！不要！

他瞳孔剧缩，突然发疯一样冲向前方的隔离门，咔咔摇晃门把手，试图闯入监禁室，打开那第十一个监禁舱。

身边的架构师们惊惶退开，队伍骚动，警报拉响，持枪的狱警从四面八方飞奔而来，有人一把将时衣按倒在地。他的额头狠狠撞在地板上，血流进眼眶，视线模糊而摇晃，一片夺目的红。

几个狱警合力钳制住他，把他往外拖拽。他力气大得出奇，居然挣开了手臂，扑到窗前，沾血的拳头砰砰击打，眼珠子死死盯住监禁室尽头的第十一个监禁舱，在刺耳的警报声中嘶声呐喊——

“不要关他！打开，快打开！他还醒着，快打开，不要关他！他怕黑！他怕黑！”

旋即，他又像是意识到什么，喊声一顿，喃喃道：“不对……里面没有人，我在这里，我在外面，所以里面没有人！没有人！”

狱警们咒骂着冲上来，重新抓住了他，把他拉开。他的手掌在玻璃上滑落，留下歪歪扭扭的血色掌痕，人却像傻了一样不再挣扎，畅快大笑。

“这是梦。我在做梦……哈哈哈哈……这是梦……”

笑声在监狱的钢铁躯壳中回荡，层层叠加，愈来愈狂烈。

声波如惊涛骇浪，冲击着钢铁建筑的每一寸空间。

观察窗的玻璃最先发出哀鸣，仿佛被一双巨手疯狂摇晃，咔咔作响。地面如海浪般起伏，激起此起彼伏的骇然尖叫。

紧接着，堡垒般的高墙与厚重的天花板，竟如被异世侵蚀的水面，泛起一圈圈诡异的涟漪。

尖叫声戛然而止。所有人被这超现实的一幕所震慑，噤若寒蝉。连狱警们也下意识松开肇事者，惊恐地环顾四周正在幻灭的世界。

人群中，唯有时衣昂首站立，眼眸晶亮而无畏，倒映着这座逐渐崩塌、瓦解的牢笼。

自由即生命，他是自由的。这不过是一场梦，只要醒来，他就能再度拥抱他所珍爱的一切——自由，恒哥，同伴，温暖的阳光……

“哗啦！”

剧烈震颤的观察窗终于到达极限，猛然炸裂！

亿万片雪亮的玻璃碎片在空中翻飞，切割时空，划破虚幻。

梦境，破碎。

终于醒了！

他醒了！他离开那个可怕的梦了！

时衣心脏怦怦直跳，急切地睁开眼，伸手去搂恒哥——

他得立刻抱住那具温暖的身躯，告诉对方，自己刚才被怎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噩梦缠住。他要恒哥哄哄他，还不能立刻被哄好，要恒哥多抱抱，亲亲，才能好。

可当他看清四周，心跳骤停。

黑暗。

浓稠的，无差别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从四面八方碾压而来。

唯有前方，一道极细的银白色亮光，犹如夜幕被撕开了一丝裂隙。

他本能地扑向那道光。可就在指尖即将触及的刹那，耳边响起“嘎吱”一声。

光，熄灭了。

暗影侵入口鼻，将他彻底吞没。

他终于明白了那道光是什么，以及，自己身处何方——他在门内。

他一直在惧怕意识中那道锁住无尽幽冥的银白色金属门，而此刻，他已经身在这道门的另一边，在幽冥的最深处。方才消失的那道光亮，不过是门缝被彻底封死前的，最后一线残光。

在这无法呼吸的瞬间，他窥见了世界的真相。

风来 请低头

天黑 请闭眼

朋友啊

切勿心存侥幸

切勿呐喊

头悬利剑 缄默如茧

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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