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娜那空洞的、不带任何情感的歌谣，还在密室中回荡。

而她身后的那些神魔般的巨影，随着露娜的吟唱，变得愈发凝实，它们散发出的、那种来自宇宙诞生之初的、纯粹的恶意与寂静，让整个空间的物理法则都开始扭曲和崩坏。

黑鸦夫人脸上的恐惧，已经凝固成了一座冰雕。

她引以为傲的暗影魔法，在此刻就像是孩童的戏法，在真正的、远古的黑暗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微不足道。她所能做的，只有颤抖。

就在这片凝固的、末日般的寂静中，一个清冷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叹息的女声，毫无征兆地，从黑鸦夫人自己的影子里响了起来。

“这孩子，是暗影的宠儿，或者说……是影的孩子。用‘暗影所诞生的女儿’这样来形容，也不算为过。莲，你用这种方式来对待她，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这个声音！

黑鸦夫人（莲）那因为恐惧而僵硬的身体，猛地一颤！她像是被雷电击中了一样，缓缓地、用一种难以置信的、混合着狂喜与极度恐惧的表情，回过头去。

只见在她那因为能量暴走而扭曲不定的影子里，一个轮廓缓缓浮现，然后，从中走出了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袭剪裁合体、样式古朴的黑金色长袍，袍子上绣着暗红色花瓣。

她的面容与莲有七分相似，但气质却截然不同。如果说莲是冶艳而残忍的毒玫瑰，那她就是幽静深邃的、亘古不变的彼岸花。

“姐……姐姐？”

莲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所有的伪装，变得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充满了委屈、不安和一丝病态的依赖。

女人没有看她，甚至没有理会她那复杂的眼神。

她的目光从出现的那一刻起，就一直、一直地，落在了露娜的身上。在那平静如水的眼眸深处，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惜与自责。

“现在她的力量已经完全暴走了，”

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凝重。

“我在她体内放置的锁已经被破坏了，她体内的‘门’被你用最粗暴的方式强行撞开，来自多维度的影，都在回应她的召唤。如果不立刻阻止，这个世界，都会被她无意识地……彻底毁灭。”

就在她们姐妹二人说话的这短短片刻，露娜那无意识的歌谣所引发的影之风暴，已经彻底失控。

密室的墙壁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翻涌的、通往未知维度的黑暗。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外界的景象。

曾经繁华的城市，此刻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

一道由纯粹的、尖啸着的黑暗构成的巨大龙卷，正从城市的中心，也就是黑鸦帮的巢穴，向四面八方疯狂扩散！

那不是风，而是由无数破碎的空间碎片、哀嚎的灵魂和纯粹的负能量构成的、抹除一切的“虚无之潮”！

高耸的钟楼，坚固的城墙，鳞次栉比的房屋……所有的一切，在接触到这股黑色风暴的瞬间，都像是被投入浓酸的沙画，没有爆炸，没有坍塌，而是无声无息地、从物理层面被分解、溶解，最后化作构成风暴本身的、最微小的黑色尘埃。

城市里，无数的生命正在被收割。

那些由露娜召唤出的、高达百丈的巨影，已经开始在这座注定毁灭的城市里“进食”。

一头长着数百条扭曲手臂、身体如同肉山般的巨影，盘踞在贵族区。

它的每一条手臂末端，都长着一张不断咀嚼的、流淌着黑色涎液的嘴。它将那些华美的庄园像拔萝卜一样从地里扯出，然后塞进那些嘴里。

凄厉的、惊恐的尖叫声从那些嘴里传出，但很快就变成了满足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和骨骼碎裂声。无数盛装的贵族，在被吞噬前的那一刻，脸上还带着茫然与不解。

在城市的另一端，那个挥舞着巨大镰刀的无面死神，正迈着缓慢而优雅的步伐，穿过平民区。它什么都没做，但凡是它影子所笼罩的区域，一切生命迹象都会瞬间消失。

一个正在奔跑着试图逃离的母亲，怀里还紧紧抱着啼哭的婴儿，在被那片阴影触及的瞬间，她奔跑的姿态凝固了，然后，她和她怀里的孩子，连同她们的哭喊声一起，瞬间停歇，只剩下倒地的扑通声。

城里的守卫，那些勇敢的骑士，曾试图组织起反抗。他们举着盾牌，念诵着圣洁的祷文，将圣光凝聚成的箭矢射向那些巨影。

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那些足以净化亡灵的圣光，在接触到那些来自更高维度、更加本源的黑暗时，就像是投入太阳的雪花，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便被彻底吞噬、同化。

一个骑士小队，在绝望中发起了最后的冲锋，他们的在圣光的加持下闪闪发光，但他们甚至没能靠近巨影百米之内，身体就开始不受控制地扭曲、变形。

他们的血肉像蜡一样融化，从铠甲的缝隙中流出，很快，他们就变成了一滩滩蠕动着的、由血肉和怨念构成的、黑色的烂泥。

城市在哭嚎，世界在悲鸣。

而这一切毁灭的源头，仅仅只是因为露娜，在低声吟唱着一首儿时记忆里的、不成调的歌谣。

“姐姐……我……我不知道会这样……”

莲彻底慌了，她看着窗外那末日的景象，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正在化为乌有，她引以为傲的权势、财富，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她抓住姐姐的衣袖，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我只是想让你承认我……”

女人，终于回过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深沉的、化不开的悲哀。

“莲，你还是不懂。”她轻轻地说，“没有人是你可以随意摆弄的玩偶。”

她挣开莲的手，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向了露娜。

她走过完全呆滞的伊格尼斯的身边，停在了露娜的面前。

她伸出手，那只修长而白皙的、曾经无数次抚摸过露娜头发的手，轻轻地，抚上了那被烙印上黑色乌"鸦"徽记的、冰冷的额头。

“睡吧，我的孩子。”

她的声音充斥着极致的温柔。

“噩梦……该结束了。”

那个如同在彼岸花般，沉静深邃的女人，只是用那双平静的眼眸注视着露娜。

她没有施展任何惊天动地的法术，也没有念诵任何晦涩难懂的咒文。她只是将那只冰凉的手，轻轻地放在露娜的额头上，然后，做出了一个让莲和伊格尼斯都无法理解的、疯狂的举动。

她竟然开始主动地、温柔地，引导露娜体内那股足以毁灭世界的、狂暴失控的暗影洪流，涌入她自己的身体！

“姐姐！不要！”

莲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她不顾一切地想要冲上来阻止，却被一股无形的、温柔而又无法抗拒的力量推开，摔倒在地。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能量转移，而是以身为锁的封印秘术。

露娜体内那些狂乱的黑暗，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它们像决堤的洪水，顺着女人的手臂，疯狂地、贪婪地，涌入她那看似纤细的身体之中！

露娜身上那些闪烁着不祥光芒的、记录着露娜所有罪孽与羞辱的“淫纹”，光芒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那种仿佛要将露娜撕裂、碾碎的剧痛，正在迅速消退，取而代代的是一种露娜已经遗忘了太久的、如同在冬日里泡进温泉般的、极致的温暖与安心。

在这股熟悉的、温暖的能量包裹下，露娜那片沉寂的、破碎的意识废墟，仿佛被春雨滋润，一株代表着“自我”的、脆弱的幼苗，颤颤巍巍地，破土而出。

露娜感觉到，自己仿佛投入了一个无比熟悉、无比温暖的怀抱。

那个怀抱，带着阳光晒过被褥的味道，带着古旧书卷的墨香，带着她身上那独有的、清冷松木的体香。那是露娜无数个从噩梦中惊醒的夜晚，最渴望的港湾。

露娜迷茫地、缓缓地，睁开了那双被烙印上黑色泪珠的眼睛。

视线，依旧模糊。但露娜看到了，眼前那张模糊的、温柔的脸庞。那双平静如星空的眼眸里，此刻正倒映着露娜的模样，充满了露娜读不懂的、深沉的痛惜与爱怜。

记忆的碎片在露娜的脑海中翻涌，童年时无数个依偎在她怀里撒娇的画面，与眼前这张脸重合。

露娜那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发出了一个连露娜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孩童般的呢喃。

“妈……老师？”

听到这个称呼，她的身体微微一颤，那双平静的眼眸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另一只手臂，将露娜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就在露娜被她拥入怀中的瞬间，外界那场末日的风暴，瞬间停息。

那些在城市中肆虐的、神魔般的巨影，仿佛听到了某种号令，它们齐齐停止了吞噬与破坏，

它们庞大的身躯开始分解，化作最纯粹的、粘稠的黑暗，如同百川归海，向着露娜们所在的这个坐标，疯狂地倒卷而回！

整个世界的光芒，在这一刻都被彻底吞噬。

那毁灭了半座城市的、无穷无尽的黑暗，以露娜们相拥的身体为绝对的圆心，迅速地、向内坍缩，最终，形成了一个直径约十米的、表面光滑如镜的、绝对寂静的黑色球体。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由纯粹的影构成的“子宫”里，时间与空间都失去了意义。外界的一切喧嚣与毁灭，都被隔绝在外。这里，只有露娜和她。

“傻孩子……”

露娜听到她在露娜的耳边轻声说。她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虚弱和飘忽。

露娜这才感觉到，她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她那身黑金色的长袍，正在化作无数细碎的、闪烁着微光的粒子，一点点地消散在空气中。她正在用自己的存在，去中和、去封印那股足以毁灭一切的、来自多维度的混沌暗影。

她正在……死亡。

“不……不要……”

露娜的意识在这一刻彻底清醒！恐慌，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想要抓住女人，想要把那些能量重新拉回自己体内，但她却发现自己虚弱得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女人感觉到了露娜的恐慌，用那只已经变得半透明的手，轻轻地、最后一次，抚摸着露娜的脸颊。

“露娜是好孩子……”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温柔地，烙印在露娜的灵魂深处。

“答应我，好好地……按你自己的意愿……活下去……”

她的身影，已经淡得像一缕青烟。露娜甚至可以透过她的身体，看到这个黑色球体之外，莲那张跪倒在地、痛哭失声的、绝望的脸。

露娜知道了。

为了关闭那扇被强行打开的、通往影之本源的“门”，为了拯救这个世界，也为了拯救露娜。

老师选择吸收所有从门里涌出的、来自无数混乱时空的、最污秽、最狂暴的影子。

而代价，就是她自己的灵魂，将被这些混乱的能量彻底撕碎，永远地迷失在无尽的时空乱流之中。

“……不要走……”

泪水，终于从露娜那双被烙印上黑色泪珠的眼中涌出，滚烫的、真实的泪水，洗刷着那虚假的的烙印，使其变淡直至消失。

女人的脸上，露出了最后一丝温柔的、释然的微笑。

“我会……看着你……”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她的身体，彻底化作了漫天的、黑色的光点，然后，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这片寂静的黑暗之中。

那个温暖的怀抱，消失了。

露娜伸出手，却只抓到了一片虚无。

随着恸哭，露娜轻轻的呢喃着。

“我会找到你的……”

忽然，露娜抬起头，在这一个完全寂静的空间内，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出了一个无声的誓言。

“我发誓……老师！”

“我会找到你的！！！”

包裹着露娜、那个绝对寂静的黑色球体，也如同一个完成了使命的子宫，悄无声息地、温柔地，向内消融。

当最后一缕黑暗融入露娜的身体，外界的一切，重新涌入了她的感官。

风，带着城市毁灭后的、混合着尘埃、血腥与焦臭的冰冷气息，吹拂着她赤裸的身体。

露娜跪在这片巨大废墟的中央，周围是倒塌的建筑、龟裂的大地，以及远处天边那被末日染成诡异紫红色的霞光。

露娜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皮肤光洁如新生，曾经那些被黑鸦夫人用最恶毒的心思烙印上去的、代表着露娜所有罪孽与羞辱的“淫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场由露娜老师献祭自身所引导的、影之本源的洗礼，不仅平息了她体内暴走的能量，更重塑了她的身体。

如今她的每一寸肌肤，都仿佛回到了最原始、最纯净、从未被任何人触碰过的、最为稚嫩的状态。

但她的内在，已经截然不同。她不再是那个挣扎求生的刺客，更不是那个被彻底玩坏的性奴“金丝雀”。

她的心中如今只剩下一个目标。

她知道，老师并没有真正死去。

老师只是为了关闭那扇“门”，而将自己流放到了影的本源之海。那是一片由无数时空、无数可能性构成的、混乱而浩瀚的领域。她迷失在了那里。

而露娜，作为她唯一的学生，作为被她用生命拯救的“影之子”，露娜有责任，也必须，将她带回来。

只要露娜能不断变强，只要露娜能不断地深入、去触碰那影之本源的最终极奥秘，露娜就一定能找到她的坐标，将她从那无尽的迷失中，重新拉回到这个世界。

“啊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疯狂与怨毒的尖叫，将露娜从沉思中惊醒。

黑鸦夫人（莲），正跪在不远处，她的头发散乱，华美的衣袍上沾满了尘土与血污，脸上那精致的妆容早已被泪水和疯狂冲刷得一塌糊涂。她像一头失去了幼崽的母兽，用一种足以将人灵魂都冻结的、刻骨的仇恨，死死地盯着露娜。

“都是你！！”她嘶吼着，声音沙哑而扭曲，“是你！害死了我的姐姐！！”

她疯了。

姐姐的离去，彻底摧毁了她那本就建立在嫉妒与偏执上的、脆弱的精神世界。她无法接受是自己的愚蠢和残忍导致了这一切，于是，她将所有的罪责，所有的仇恨，都像垃圾一样，倾倒在了露娜的身上。

“我要杀了你！！”

她像一头真正的疯狗，四肢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朝着露娜猛冲过来。

“不！杀了你太便宜了！我要让你感受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刑罚！我要把你做成最下贱的肉便器，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要让你永远地在生与死之间挣扎！！”

她双手张开，残余的、属于她自己的、充满了嫉妒与恶意的暗影能量，在她手中汇聚。

那是无数条狰狞的、长满了倒钩和毒刺的、黑色的荆棘藤蔓！

这些荆棘，散发着腐烂的恶臭，它们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毒蛇，铺天盖地地，朝着露娜赤-裸的、看似毫无防备的身体，狂乱地噬咬而来！

她要故技重施，她要再一次，用最污秽、最残忍的方式，将露娜拖入那绝望的深渊。

露娜只是静静地跪在那里，抬起头，用那双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半精灵的眼眸，平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那张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悲伤而扭曲的、丑陋的脸。

看着她那双曾经让露娜感到恐惧、此刻却只让露娜觉得可悲的、疯狂的眼睛。

露娜的心中，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恨。

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平静。

就在那些充满了恶意的、足以将钢铁都轻易洞穿的暗影荆棘，即将触碰到露娜肌肤的瞬间——

露娜什么都没做。

但露娜身下的影子，却“活”了过来。

那片黑暗，温柔地、无声地，从地面上隆起，化作了一面巨大的、表面光滑如镜的黑色盾牌，将露娜完美地护在了身后。

“砰！砰！砰！砰！砰！”

无数的暗影荆棘，狠狠地撞击在那面黑色的盾牌上，却像是撞上了一堵由最坚韧的钻石构成的、同时又柔软得如同蛛网的墙壁。

它们那尖锐的、足以撕裂一切的毒刺，在接触到盾牌的瞬间，就被那温柔的黑暗所包裹、溶解、中和，最终化作最纯粹的能量，被盾牌悄无声息地吸收。

莲的攻击，那足以让任何一个高阶法师都感到绝望的、疯狂的攻击，在此刻，却连让露娜身后的影子泛起一丝涟漪，都做不到。

“怎么……可能……”

莲的攻击停了下来，她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那疯狂的表情，第一次被一种名为“茫然”的情绪所取代。

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倾尽全力的攻击，会被如此轻易地化解？为什么眼前这个少女的影子，和她姐姐的影子，如此相似？

露娜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露娜没有去看她，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远处那片被毁灭的、已经看不出原貌的城市废墟。露娜的声音，平静而又冰冷，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

“你错了。”

露娜说。

“老师她，没有死。”

露娜转过头，用那双平静得令人心悸的眼睛，最后一次，看向这个曾经将她推入地狱的女人。

“而你。”

露娜顿了顿，用一种宣判的、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出了对她而言，最残忍的判词。

“已经……不重要了。”

说完，露娜不再理会她那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的脸，也不再理会那个蜷缩在废墟角落里、已经彻底被眼前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的伊格尼斯。

露娜赤裸着身体，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迎着那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风，向着废墟之外的、未知的远方，平静而又坚定地，走了过去。

露娜的背影，在那末日的余晖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每一步落下，她脚下的影子都会像水波一样，温柔地漾开一圈涟漪。

“站住！”

身后，传来了莲那已经彻底歇斯底里的咆哮。

露娜停下了脚步，但没有回头。

只见她，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黑鸦夫人，此刻正像一只从泥浆里爬出的败犬。

她挣扎着，试图从这片废墟中，从这片被她姐姐的献祭所净化的空气里，重新凝聚起哪怕一丝一毫的、属于她的暗影之力。

然而，那些曾经对她召之即来的影子，此刻却像是凝固的、毫无反应的沥青。

它们拒绝她，排斥她，就像健康的肌体在排斥一颗恶性的、正在腐烂的肿瘤。她的手指徒劳地在空气中抓挠着，指甲因为用力过猛而迸裂，渗出乌黑的血迹，但一切都是徒劳。

她的眼中，最后的一丝理智，被彻底的、不甘的疯狂所取代。她不相信，她不相信自己几十年的苦修，自己那足以让整座城市都为之颤抖的力量，会就这样离她而去！

露娜终于缓缓地，侧过了半张脸。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得如同冰封的湖面，不起一丝波澜。

露娜开口了，说出了一句简单到近乎于陈述事实的话。

“影，不喜欢你。”

这句话，很轻，很淡。

但在它脱口而出的瞬间——

咔嚓。

仿佛空间中有什么破碎了，又仿佛有什么彻底的改变了。

伊格尼斯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情况。

而莲，则是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整个人如遭雷击，彻底僵住了。她脸上疯狂的表情，凝固成了极致的、无法理解的惊骇。

因为她感觉到，自己体内，那伴随了她一生的、早已与她的血肉、灵魂融为一体的暗影魔力，在这一刻，彻底的消失了！

应该说是她再也无法感知到一丝一毫的暗影能量了，她对于“暗影”来说就是彻头彻尾的“盲人”。

“啊……啊啊……”

她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皮肤，在短短几秒内，失去了那份由魔力滋养的光泽，变得干瘪、蜡黄，浮现出老人斑。

她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枯槁、花白，像一蓬失去生机的杂草。

她那双曾经充满了恶毒与魅惑的眼眸，此刻也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变得和任何一个在贫民窟里苟延残喘的老妇人一样，浑浊、麻木，充满了对命运的绝望。

“噗通”一声。

她跪倒在地，身体像一滩烂泥一样瘫软下去。

她，黑鸦夫人，那个曾经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暗影魔法师，在这一刻，被彻底地、永久地，变成了一个比普通人还要孱弱的、被世界所遗弃的、真正的“废物”。

露娜收回了目光。

对露娜而言，她，已经死了。

露娜不再看她，而是将视线，转向了那个唯一还站着的、蜷缩在废墟角落里的幸存者。

伊格尼斯。

这位骑士团的副团长，此刻的样子狼狈到了极点。

她那身上的囚服破破烂烂。她的脸上，混合着尘土、血污和泪痕。

露娜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片破碎的、迷茫的光。

然后，露娜向她发出了邀请。

声音，依旧平静。

“副团长，”露娜说，“要一起来吗？”

伊格尼斯猛地一震，她抬起头，呆呆地看着露娜。

一起来？

去哪里？

她茫然四顾。她的城市没了，她的家没了，她的信仰、她的荣耀、她的同伴……所有她熟悉的一切，都在这短短的一夜之间，化作了眼前的这片废墟。

留下来，又能做什么呢？在这片被死亡和绝望笼罩的土地上，作为一个失去了力量和庇护的贵族，等待未知的命运吗？

而跟露娜走……

她看着露娜，看着露娜那双清澈得仿佛能倒映出星辰的眼眸，看着露娜那赤裸而纯净得仿佛神明刚刚亲手捏造出的身体，再回想起刚刚那毁天灭地、又在弹指间平息一切的、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的伟力……

她知道，眼前的少女，邀请她进入的，是一个她完全无法想象的、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冒险。

那是一条看不到终点的、充满了荆棘与黑暗的旅途。

但是……

她握紧了手中那半截断剑，那冰冷的触感，让她那颗因为恐惧和迷茫而麻木的心，重新恢复了一丝知觉。

也许……只有在这样的旅途上，她才能为自己那破碎的世界，找到一个新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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