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星辰为子，天地棋局

　　万年前，凛冬的寒风如同野兽般在皇都的街巷间肆虐，卷起漫天飞雪。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小女孩蜷缩在早已冰冷的墙角，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同样冰冷的、已经毫无生气的身体。那是她的爷爷，几天前，在这场无情的大雪中冻死了。小女孩从有记忆起就没有父母，也没有名字，一直跟着爷爷以乞讨为生。如今，爷爷也离她而去，天地之大，她竟不知何去何从。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腹中的饥饿感与刺骨的寒冷，如同两条毒蛇，正无情地啃噬着她最后的一丝生机。

　　就在她即将闭上双眼，随爷爷而去的时候，一双温暖的、仿佛能驱散世间所有寒冷的靴子，停在了她的面前。她艰难地抬起头，看到了一位仙风道骨的道长。

　　他须发皆白，眼神却如同最深邃的星空，仿佛能洞悉世间万物。

　　“好一个玲珑剔透的根骨。”道长看着她，眼中流露出一丝悲悯与欣赏。他没有问她愿不愿意，只是轻轻一挥手，一股柔和的力量便将她托起，带离了这片污秽的雪地。

　　小女孩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温暖的房间，身上换上了干净的衣物，桌上摆着她从未见过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糕点。她狼吞虎咽地将糕点吃完，才怯生生地打量着四周。这里是天机阁，苍澜大陆最神秘的宗门之一，而救她回来的，正是天机阁的掌门。

　　“从今往后，你便留在此地吧。”掌门看着她，声音温和，“你生于朔日，我便为你起名‘朔望’，希望你能如日月交替，洞悉阴阳之变。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关门弟子。”

　　朔望懵懂地点了点头。她没有名字，更没有家。眼前这个如同神仙般的道长，给了她新生，也给了她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她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那一刻，她那颗早已被寒冷与饥饿冻结的心，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暖意。她暗暗发誓，定要用一生来报答师尊的恩情。

　　天机阁的生活，对朔望而言，如同天堂。这里没有饥饿，没有寒冷，只有博大精深的阵法与浩瀚如烟海的演算典籍。而更让她感到温暖的，是师尊的女儿，她的师姐——晦弦。

　　晦弦比她年长几岁，生得明眸皓齿，性格活泼开朗。初见朔望时，便被这个长得如同瓷娃娃般精致、嘴巴又甜的小师妹所吸引。“师姐，你的眼睛真好看，像天上的星星。”朔望总会用最天真的话语，哄得晦弦心花怒放。晦弦打心底里喜欢这个小师妹，她常常带着朔望在天机阁内四处游玩，将自己最喜欢的零食和玩具都分给她。她甚至暗暗下定决心，等自己将来继承了掌门之位，一定要封朔望为天机阁的大长老，让她永远陪在自己身边。

　　然而，这份纯粹的姐妹情谊，却在朔望那令人恐惧的天赋面前，悄然变了质。

　　朔望在阵法与演算上的天赋，是万年不遇的。晦弦自幼便在天机阁修习，浸淫此道十数年，自诩为同辈中的翘楚。但朔望，仅仅用了三年的时间，便将晦弦十数年的苦修成果远远甩在了身后。无论是多么复杂的上古阵法，朔望只需看上一眼，便能洞悉其核心；无论多么繁复的演算难题，她总能以最匪夷所思的角度，找到最简单的解法。

　　最初，晦弦还抱着一丝不甘，她加倍努力地修炼，试图追赶上师妹的脚步。

　　但渐渐地，她发现那不是差距，而是天堑。无论她如何努力，无论她如何钻研，她与朔望之间的距离，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拉大。那种感觉，就如同一个凡人，徒劳地追赶着天边那轮永远无法触及的皎月。

　　好感，渐渐被嫉妒的毒液所侵蚀。嫉妒，又在日复一日的无力感中，发酵成了深深的恐惧。她开始害怕，害怕自己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会因为天赋远不如朔望，而被长老们所诟病，甚至失去继承掌门之位的资格。她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朔望，眼神中也多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阴冷。

　　而这一切，沉浸在知识海洋中的朔望，却丝毫没有感受到。在她眼中，晦弦依旧是那个会带给她温暖与欢笑的、最亲爱的师姐。她依旧会像小时候一样，黏在晦弦身边，与她分享自己演算出的新奇星轨，探讨阵法中的奇妙变化。她那颗如同水晶般纯粹的心，能洞悉天地间的法则，却看不透人心那最简单的善恶是非。

　　多年后，天机阁执法堂。气氛庄严肃穆，所有长老的脸上都带着一丝惋惜。

　　“天机阁弟子朔望，私自向凡人泄露天机，扭转凡人生死，此乃本门第一大忌。”执法长老的声音如同洪钟，回荡在大殿之内，“经由长老会决议，判处朔望……逐出师门，永世不得再踏入天机阁半步！”

　　朔望静静地跪在大殿中央，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或是不甘，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她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只是平静地接受了判决，然后缓缓起身，向着所有长老，以及上座那脸色复杂、眼中带着一丝不忍的师尊，深深地鞠了一躬。

　　临行前，朔望找到了晦弦。此时的晦弦，已经出落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只是那张美丽的脸庞上，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郁。

　　“师姐，我要走了。”朔望的声音依旧清脆，带着一丝释然。

　　“你……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晦弦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不敢直视朔望的眼睛。

　　“该说的，不该说的，又有什么区别呢？”朔望微微一笑，那笑容纯粹得不带一丝杂质，“其实，我早就演算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师姐，我也隐约感觉到了你对我的态度变化。我知道，我的存在，给你带来了很大的压力。我决定用这种方式离开，这样，你就能顺理成章地继承掌门之位了。以后，天机阁就拜托你了。”

　　她以为这番话，能解开师姐的心结，能让她们的关系回到从前。

　　然而，她错了。

　　晦弦听到这番话，非但没有丝毫的感动与释然，反而如同被最恶毒的言语刺中了心脏！那积压了多年的嫉妒、不甘与恐惧，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为什么？！”晦弦的声音尖锐而扭曲，美丽的脸庞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变得有些狰狞，“为什么你什么都能算到？！为什么你总是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凭什么只有你是特殊的？！如果……如果当初师尊没有把你这个肮脏的乞丐捡回来，让你活活饿死在大街上，该多好！”

　　朔望彻底愣住了。她那双能看透星辰运转的眼眸中，流露出了深深的震惊与迷茫。她能演算出她们的命运轨迹，能看到天地间最细微的法则变化，却唯独算不出，人心中的那份恶，竟可以如此的纯粹，如此的不讲道理。

　　她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魔的、曾经最亲爱的师姐，心中最后的一丝暖意，也如同被寒风吹熄的烛火，彻底熄灭了。

　　朔望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眼神，深深地看了晦弦一眼，然后，毅然地，转过身，走入了山门外那片茫茫的未知之中。

　　从此，天机阁少了一个万年不遇的奇才。

　　千年之后，一片无垠的虚空之中，星辰寂静，法则无声。

　　两道绝美的身影，隔着浩瀚的星河，遥遥对弈。棋盘，是整个天地；棋子，是闪烁的星辰。

　　其中一人，正是早已褪去青涩，气质愈发缥缈出尘的朔望。而另一人，则是身穿华贵掌门道袍，眉宇间带着一丝阴冷与威严的晦弦。

　　“师姐，你为何要这么做？”朔望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悲痛，“窃取地府的‘黄泉幽火’，并将其散布人间，此举会造成生灵涂炭，有违天道，你难道不怕遭受反噬吗？”

　　“天道？反噬？”晦弦冷笑一声，她捻起一颗由黑暗星云凝聚而成的棋子，重重落下，激起一片法则的涟漪，“师妹，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天真。只要我能成为那传说中的唯一仙人，什么天道，什么命运，不过是我脚下的尘埃罢了！”

　　“你以为，我这千年，都在做什么？”晦弦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她似乎很享受在朔望面前，揭开自己那惊天阴谋的快感，“不错，‘阴莲之仪’，正是我布下的阵法！我将‘黄泉幽火’注入了一丝我的本源之力，将其改造成‘九阳绝脉’，散布人间，引诱那些所谓的天之骄子们，如同飞蛾扑火般前来争夺。

　　每一次的‘阴莲之仪’，胜利者都会吸取所有失败者的气运与力量。而当他们开始炼化那所谓的‘九阳绝脉’时，我暗藏在其中的力量，便会慢慢侵蚀他们的神智，直到将他们彻底变成我的傀儡！”

　　“等到力量与气运积攒到足以撼动天地法则的程度，我便能一举突破桎梏，成为那万古以来，唯一的仙！”晦弦的笑声在虚空中回荡，带着一丝病态的狂热，“到那时，我便能真正地、彻底地超越你！你不是能演算一切吗？你不是能洞悉命运吗？那你就算算看，你我二人，究竟谁，才是这盘棋最后的赢家！”

　　朔望的脸色，变得一片苍白。她看着眼前这个早已被嫉妒与执念吞噬了心智的师姐，心中最后的一丝期望，也化为了泡影。

　　“师姐，你一定会后悔的。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后悔？呵呵，等我成了仙，再来跟你讨论这个词的含义吧。”晦弦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反正，就算我今天不告诉你，以你的本事，再多花些时日，也能算出来。我只是想让你看得更清楚一点，让你知道，你我之间的差距，已经不是演算就能弥补的了。”

　　朔望沉默了。她知道，多说无益。她与晦弦，早已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不死不休的道路。

　　万年之后，高云山洞府。

　　朔望缓缓睁开双眼，那双仿佛蕴藏着星辰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前所未闻的惊讶。就在刚才，她感应到，沉寂了万年的“金乌传承”，竟然被人得到了。这完全在她的演算之外。原本板上钉钉的四位命运之子，突然变成了五位。

　　这个变数，是危机，还是……转机？

　　朔望不敢怠慢，立刻开始了新一轮的演算。无数星轨在她识海中交错、碰撞、重组。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再次睁开双眼时，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燃起了一丝名为“希望”的火焰。

　　时机，已到。

　　万年来，她一直在暗中布局，试图终结晦弦那疯狂的计划。她看着一代又一代的天之骄子，在“阴莲之仪”的漩涡中挣扎、沉沦，最终都化为晦弦成仙路上的养料。她也曾出手干预，但晦弦的棋局已成，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便会引发更大的浩劫。

　　但这一代，不一样了。这个变数，或许真的能打破这盘死局。

　　朔望开始了她的布置。她知道，按照原本的命运轨迹，晨阳前往天枢城的路上，并不会经过青云天宫。于是，她悄无声息地，以一道神念，轻微地修改了晨阳的认知，让他觉得，去天枢城，似乎应该朝那个方向走。这便是晨阳“不知不觉间，步入了一片灵气氤氲的山脉”的真正原因。她要让这两股至阳与至阴的力量，提前相遇。

　　而对于封灵，那个继承了赤练与封尘血脉的、同样身负宿命的女孩，朔望更是早早地就在关注。所谓的“随便选择了一个江湖骗子”，实际上是朔望早已策划好两人的相遇，并暗中推波助澜，将那块记载着“两仪阵”的兽皮，“恰到好处”地送到了封灵的手中。她知道，以封灵的聪慧与野心，必然会利用这个“骗局”，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一切，都在她的计算之中，除了那个小小的“意外”。但正是这个意外，让她看到了终结一切的希望。

　　此刻，朔望站在高云山之巅，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的空间，看到了正向着北境疾驰而去的晨阳、玲珑与封灵三人。她能感受到，三股截然不同的、却又同样强大的气息，正在以一种奇妙的方式，相互影响，相互制衡。

　　“师姐。”朔望轻声低语，声音仿佛被风吹散，“你给这片大陆带来的万年痛苦，或许，真的将在这一代……终结了。”

　　星辰为子，天地棋局。这场持续了万年的对弈，终于迎来了最后的落子之时。

　　（苍澜大陆2中篇黑白争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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