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尔诺伯格，上城区中心广场

时间：1096年12月31日，11:24

乌萨斯的阳光一如既往的苍白，无力地洒在这片遍布疮痍的广场上。曾经，这里是切尔诺伯格人最喜欢的场地，他们在这座广场上高歌、轻舞，一些头脑灵活的商贩也会带着自己的商品来到此处售卖。可现在，这座广场已经变了模样：地面上遍布蛛网般的裂痕，几处深坑中还能看见被高温融化的石板重新凝固形成的琉璃状物质，一尊高大的雕像被一道不规整的伤口截断，像是被某种强大的外力击碎的，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一周前，正是在这座广场上，塔露拉与一头被源石结晶覆盖身体的怪物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最终将那头怪物俘获。

此刻，就在这座见证过欢歌与毁灭的广场中央，竖起了一座简陋的木架。粗糙的绳索深深勒紧皮肉，将一个赤裸的身影高高吊起，束缚在木架之上。这个身影正是胡雳霆，他正被以一种最耻辱的姿态，展现在众人眼前。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并非是因为寒冷的战栗，而是因为体内无法抑制的力量仍在肆虐着。他的头颅无力地低垂着，凌乱的发丝被汗水打湿，润下一点沾染在发间的血渍，顺着脸颊滑落，留下一缕淡淡的红。每一次剧烈地痉挛后，他的喉结都会涌动，自口中呕出鲜血，顺着下巴、胸膛流淌，在脚下汇聚成一小摊血洼。一个黑色的项圈牢牢地扣在他脖子上，随着他的呼吸微动。

广场上黑压压地，聚集了数以千计的整合运动成员，他们大多衣衫褴褛，看着广场中央木架上的身影，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这人是谁？看着不像是城里的贵族老爷之类的。”

“不知道，塔露拉大人将我们召集过来就为了看这个裸男？不过看起来身材确实不错。”

“是咱们的人吗？不会是犯了什么错吧？”

“他脖子上那个项圈看起来怪瘆人的。”

“还在呕血啊，真可怜…”

“我知道了！这家伙一定是那个什么罗德岛的人，塔露拉大人一定是要拿他来立威！塔露拉大人，我们敬爱你口也！”

各种各样的猜测在人群中出现、流传，却没有人能将眼前这个呕血的汉子与一周前的怪物联系在一起，在他们眼中，这只是一个陌生的受罚者。这番景象既让他们困惑，又隐隐刺激着某些人内心深处的恶欲或者同情。

就在这时，胡雳霆的身体又是一阵剧烈地痉挛，他猛地抬起头，吐出一口鲜血，终于睁开眼看向四周，他的目光扫过下方形形色色的面孔，将各式各样的情绪收入眼中——好奇、麻木、鄙夷、怜悯…

尽管刚从足以撕裂灵魂的痛苦中短暂挣脱挣，眼神中的那抹清明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但他的眼中却依旧带着冷傲的锐利，像是在审视一群可笑的家畜。可能他的目光实在太过尖锐，也可能有些人看不惯他现在的躯体的孱弱，一些本就躁动的家伙再无法忍受。

“看什么看！”一名站在前排的整合运动士兵被他的眼神刺痛，恼羞成怒地吼叫着。他捡起一块碎石，朝着胡雳霆丢去，正巧砸在他的额角，发出一声闷响，血很快渗了出来。

这个莽撞家伙的举动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

“呸，软骨头！真把自己当什么大人物了！”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随后便是一口唾沫朝胡雳霆吐来，不过距离有些太远了，最终那口唾沫无能地坠落在地上。

“求饶啊，快求饶吧，呜呜呜，妈妈，我想妈妈，哈哈哈！”

“整合运动万岁！”

零星的辱骂和攻击开始从人群中爆发，起初只是几个最躁动、最残忍的家伙，但很快感染了周围一部分人。他们需要一个发泄口，一个可以肆意践踏以彰显自身“力量”的对象，而眼前这个被牢牢束缚、无法反抗的“弱者”，正好满足了他们扭曲的需求。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欺凌和侮辱，胡雳霆脸上没有任何恐惧或哀求。额角流下的血滑过他眉骨，他眯了眯眼，那眼神中的冰冷傲然反而像是被擦亮的刀刃，更加锐利了几分。

他极其艰难地，对抗着身体的剧痛和绳索的束缚，一点点地，重新扬起了那颗沉重的头颅，咧嘴一笑，露出带着血红的白牙。

他张开了嘴。

下方的众人，或许是出于好奇，或许是期待着他的求饶或辩白，不自觉地停止了动作和辱骂。广场上出现了一瞬间诡异的寂静，只有寒风呼啸的声音。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那张开的、不断溢出鲜血的嘴上，等待着他的话语。

是求饶？还是解释？或者是…

“我——肏——你——妈！”

胡雳霆用尽此刻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似乎要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他这声最简单粗暴的辱骂。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震慑了呼啸的寒风，穿透了惨白的阳光，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死寂。

绝对的死寂，比刚才更甚。

这四个字犹如一张巴掌，狠狠地抽打在所有人脸上。那些刚刚还在叫嚣的家伙，脸上的狞笑瞬间冻结，紧接着是惊愕，最终转变为火山喷发一般的狂怒——在这种绝境下，你怎敢还击！

“杀了他！”

“撕烂他的嘴！”

人潮汹涌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向前拥挤，石块如雨点般朝着木架飞去，场面即将失控。

“够——了——”

两个断续的音节，如惊雷般在广场上空炸响，将所有的嘈杂与疯狂压下。一个如同山岳般的身影，迈着沉重的步伐，从人群后方一步步向广场中心走来。所过之处，人群如被分开的潮水般下意识地两边退却，眼中充满了敬畏。

来者正是，爱国者——博卓卡斯替。

他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无视了那些噤若寒蝉的整合运动成员，固执地走到木架之下。他仰起头，那双隐藏在厚重头盔下的目光闪烁着，落在木架上高昂着头颅的汉子身上。胡雳霆微微低下头，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战士，冷傲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好久不见。”

“贵安——勋爵骑士。”博卓卡斯替的头颅极其轻微地点动一下，用他那嘶哑刺耳的声线，郑重地说出了那个久违的尊称。

他转过身，对着周围所有整合运动成员，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是——战士——”

“可杀——尊严——不可践踏——”

“战士——荣耀——不该被——羞辱——”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阵缓慢而清晰的掌声从木架侧后方传来。

啪…啪…啪…

塔露拉，整合运动的领袖，迈着有力的步伐，缓缓鼓着掌走到木架左侧，在她身后紧跟着一位被黑袍罩着的家伙。她的白发随风舞动，冷冽的金眸中不含任何情绪，黑色的长裙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摆。

掌声停息，她的右手放回身侧的剑柄之上：“爱国者阁下，战士的荣耀不容亵渎，我理解并赞同您的观点。”

她抬起左手，指向高悬在木架上的胡雳霆，目光中带着未曾有过的愤怒，声音陡然变得凌厉：“但眼前这个家伙，可不是什么值得尊敬的战士，他是一头嗜血的怪物，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刽子手，乌萨斯感染者沦落至此的元凶。”

塔露拉面向眼前的感染者们，声音响彻整座广场：“同胞们，我相信你们或许都听说过二十多年前的一场战争，那是乌萨斯难以抹去的疼痛——大叛乱。”

“第四与第六集团军本可重新收编整顿，可就是他，将两个整编集团军屠戮殆尽！鲜血汇聚成河流，在乌萨斯的冻土上诉说着哀痛！他的力量撼动了乌萨斯这个庞然大物，以至于乌萨斯的感染者都被他牵连，受尽屈辱。”

她的声音在寒风中越发激昂，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为什么乌萨斯厌恶感染者？为什么同胞们会被那群压迫者欺压？一切都是因为他，本该由他承担的罪恶倾泻在了我们头上！”

不得不说，塔露拉的手段很高明，她知道感染者并不会为乌萨斯的损失而悲痛，但如果将他们受到的压迫归结到一个人身上呢？名为愤怒的火焰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杀了他！”

“我的家人都是因你而死！”

“把他的皮拔了！”

愤怒的吼叫声几近掀翻天穹，博卓卡斯替的身躯动了一下，他想要为胡雳霆辩解什么，然而胡雳霆的声音比他更快响起，带着看透一切的清明：“你走吧，博卓卡斯替。”

他淡漠地看着下方即将陷入暴动的人群：“在这里替我说话，只会影响你的威望，不必担忧我的安危，他们杀不死我。”

这番话如同一把冰冷的匕首，刺进爱国者的内心深处。他能感受到四面八方传来的目光，带着灼热的仇恨，也能感受到身旁塔露拉冰冷的审视视线。胡雳霆说的没错，在这种被刻意煽动起来的集体狂热面前，任何理性的辩解都将是徒劳。他若是坚持留下，非但改变不了结局，反而会亲眼目睹一位受他敬重的战士被彻底剥夺尊严的惨状。

爱国者覆盖着装甲的拳头，最终无力地松开，狰狞的头盔下，传来一声沉闷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叹息。他没再看向胡雳霆，带着一种近乎凝实的沉重，沉默地消失在人潮边缘。破败的舞台上，再无不识趣的观众。

“看您的了，尊贵的牵丝偶师。”塔露拉朝胡雳霆随手一挥，束缚他的绳索瞬间因高温断裂，胡雳霆重重地摔落在地。

她微微侧身，对身后那如同融入阴影般的黑袍人做了一个简洁的手势：“让他为我所用吧。”

“好说。”黑袍下传来一声沙哑的回应。

他朝着瘫倒在地的胡雳霆缓缓抬起双手，一股浓郁的源石技艺波动自他身上散发出来，在空中绘制着复杂而古老的咒文，扣在胡雳霆脖颈上的项圈也在此刻浮现出咒文，像是在共鸣呼应。胡雳霆的身体猛地一抽，他感觉那股压抑着自己的力量正在增强，但相应的，体内狂躁的能量亦在飞速衰弱——有机会！

正在黑袍人加强项圈的压制力、胡雳霆积蓄力量盘算着挣脱时，一直在附近沉默观看的浮士德终于耗尽了耐心。胡雳霆徒劳地挣扎以及因对抗而做出的扭曲姿态，均让他感到一种漠视生命的残忍，他偏过头，不愿再看向前方，朝着身旁的梅菲斯特开口：“伊诺，走吧，没什么好看的。”

梅菲斯特翠绿的瞳孔正闪着兴奋的光芒，紧紧注视着场中胡雳霆每一次对抗操控以及体内疼痛的抽搐，仿佛在欣赏一件稀有的艺术。他没有看向浮士德，这是轻轻摆了摆手，语气中带着些许敷衍：“萨沙，要不你先走吧，我觉得…其实这还挺有意思的，我想再看看。”

浮士德沉默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向后退去，消失在人群的阴影中。梅菲斯特像是终于被解开了无形的束缚，他不仅没有丝毫离开的动作，反倒是上前几步，好更近距离地观赏胡雳霆痛苦的表情。

在他看来，这一切很正常，不过是更好地赏析眼前的景象。然而他的这番动作，在不同的人眼中，意味截然不同：

牵丝偶师察觉到有人突兀地进入了自己的施法领域，他能感受到自己精心构筑的能量场正受到细微的干扰；胡雳霆发现了眼前这个特意靠近的白发小丑，心中莫名地生出一丝愤怒，越多的人靠近，则意味着自己挣脱的可能性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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