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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sy]时光里的五叶草,第4小节

小说: 2025-11-14 14:00 5hhhhh 3050 ℃

长崎素世看向房间里镜子中的自己:她就会衰老、病弱,失去年轻时候的一切健康、美貌与气质。

“你还没有经历那样的事情,你觉得到了那个时候,女孩会讨厌你、不再爱你,”长崎素世对着火光呢喃,“但那不对,相比起人生里所有的不堪和苦涩,女孩更害怕的是……”

——失去你。

呆坐许久后,长崎素世嘴角勾起一丝复杂的笑容。

奇怪,明明还没有长大,却好像已经变老了。她越来越搞不懂自己真实的身份和年龄究竟是什么了。

“对不起,我不能遵从你的意愿,”她对着那个已不存在的长崎素世说,“我不能让她再失去你了。”

为此,长崎素世下定了一个决心。

第二日,打着哈欠的千早爱音在听清长崎素世醒来时的第一句话后,表情凝固了:

“素世世,你……没说梦话吧?你刚才说……”

“我们私奔!”长崎素世坚定地看着她,那表情就像在说“今晚我一定要吃仰望星空派”。

“可是……为什么?我们现在不是过得好好的吗,你的钢琴事业也蒸蒸日上,在上流社会中已经如鱼得水,为什么现在突然提出要……‘私奔’?”

长崎素世叹了口气。

这当然不是她睡糊涂了一时兴起说出的话。

在那封信里,让“长崎素世”决心要自尽的因素,除了最重要的千早爱音的不老不死让她产生的绝望感外,便是来自家族的逼婚。

长崎素世有一个婚约。

这件事听起来匪夷所思,然而却是从两年多前便已定下的事实。她的家族濒临破产,急需一名富商的支持。而那位富商什么都不要,他只看中了长崎素世,哪怕她早已不是适合嫁人生育的年纪。

在与家族激烈争执后,长崎素世为自己争取来了三年的自由时光,如今,三年只剩下三个月,家族和那所谓的“未婚夫”已经发来了最后通牒。长崎素世一直将这件事瞒着,千早爱音直到现在才得知。

长崎素世伸手,将女孩张得几乎要脱臼的下巴按了回去。

“爱音,”她握住女孩的手,“带我走吧。”

“可……可是你那么多年来的努力……”

“没有和你在一起重要。”

在说出这句话后,长崎素世如愿以偿地看见千早爱音红了眼眶。

这就是女孩最想要的答案。她不在意什么年龄、外表、物质,她只想和你在一起。

所以啊,你做错了。长崎素世在心底对着那个人说。你连自己那么多年来为梦想所付出的努力都能说放弃就放弃,为何就放不下自己那可怜的自尊与自卑呢?

——长崎素世。

千早爱音语气里夹杂着哽咽:“那你的家族呢,你不管他们了?”

“他们都要把自己的女儿拿去卖了。”其实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

千早爱音用手指抹去眼泪,用力点头:“嗯!我们现在就开始筹钱,准备交通工具,计划一下往哪里走,另外还有一些手续要准备——我这就去!”

长崎素世拽住了她:“需要我帮忙吗?我……应该也能帮上一些忙吧?”

毕竟我也是大人了不是吗?

千早爱音对她露出笑容:“那么有几件事,就拜托素世世了!”

就这样,两人的逃跑计划开始了。

千早爱音拜托长崎素世所做的事一共有三件,虽然女孩似乎思考了一会儿该如何解释这些要求,但长崎素世一听便明白了她想要做什么。

“炼金术,对吧?”

看见女孩目瞪口呆的表情,长崎素世转了个圈,裙摆扬起,将双手交叉握于身后,俯身侧目,巧笑嫣然:“我知道的关于你的事,可能比你想象得要多呢。”

千早爱音呆滞了一会儿,嘴角微挑,眼神变得柔和:“我也是。”

第一件事,建立一个完备的炼金工坊。

长崎素世分别拜访了市内有名的金属和玻璃生产厂,凭借优雅的谈吐、积攒的名气以及动人的钢琴演奏,对方在收下仅一半的费用后,半个月内便依照她所提供的由千早爱音绘制的图纸,将定制的器材送到了她们的家门前。

在此期间,千早爱音已将书房清空并重新改造,将器材布置完成后,一个崭新的炼金工坊便能够开始运作了。

第二件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长崎素世以私人拜访为由,带着千早爱音参观了数个药材种植田、古代文物博物馆以及金银首饰店。在长崎素世与各位贵族富商一边品鉴着茶叶与美酒,一边谈论诗词与哲学时,千早爱音则伺机取走那些自己所需的材料。

在品茶之际,长崎素世偷瞥了一眼在珍珠项链展柜前“闲逛”的女孩,紧锁的玻璃柜毫无异样,然而项链上的珍珠却不易察觉地缺了一颗。她紧张地看向守卫,却在他因困意几乎摔倒时差点压不住上挑的嘴角。

第三件事,寻找经销商。

即便成功炼制了足够售出高价的产品,仅靠自己也很难在短期内尽数售出。长崎素世先是在沙龙中探寻并记下了几名富商大贾的名字与喜好,相中其中同样是女性的一位后,投其所好地在她时常去往的音乐厅中演奏了她喜好的某位钢琴名家的曲子,这样的做法成功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一番交谈后,这位颇具个性的女性富商嘴角微挑,酒红色的眼睛亮起了饶有兴致的光芒:“喵姆喵姆~听起来很有意思!喵姆亲我也想要见识见识传说中的炼金术究竟能做出些什么样的东西来,不过……为何长崎夫人不向自己的未婚夫合作,而是来找我呢?大家都知道,喵姆亲与那位大富商可是一个槽上拴不住俩叫驴,不对付得很呢~”

“正因如此,我所祈求的合作对象才会是您,听说您也是未婚主义,想必应该明白。”长崎素世毫不避让地与她四目相对。

祐天寺若麦在审视了她片刻后,发出了猫咪般的轻笑:“有意思,真有意思!看来传闻是真的,素子果然是我所喜欢的钢琴家!但是,喵姆亲向来是在商言商,分成方面嘛……”

“我们不谈分成,”长崎素世将纤长的十指交叉于胸前,“所有产品都一口价卖给您,后续无论是低价转售抑或高价拍卖,得多得少,我们一概不管。”

祐天寺若麦微微眯起双眼:“看来素子对自家的炼金术师非常自信,那么……届时喵姆亲就依据产品的具体效用和珍贵程度,来评判是否值得以你们提出的价格收购了。”

长崎素世扬起下巴:“包您满意。”

日后,在长崎素世漫长且坎坷的人生的旅途里,每当她回想起过往,总是会为这时的春风得意发出轻笑,随后叹息。

这个时候的她,以为世间的一切事情都是如此容易便能办到,错觉与人交往是如此简单的一件小事。那是因为上天赐予了她风姿绰约的身段与脸庞,让她获得了足以炫耀的学识和技艺,更赋予了她说服他人的微笑及才能。

然而命运又是如此的曲折离奇、不遂人意,即便一个人将自己的天赋与所学发挥到极致,呕心沥血、绞尽脑汁、精疲力竭、遍体鳞伤,所能影响的也不过是人生无数积木中的万分之一。

随后,一阵狂风、一道波澜或者是一次地震,这座辛苦搭建起来的高塔就会顷刻崩塌,零碎一地。

命运无常,它为长崎素世带来的第一次教训,就令她失去了一切。

千早爱音被逮捕了。

长崎素世呆呆地看着卫兵闯入她们的家,在一道道惊雷闪电般的巨响中摧毁了炼金工坊内的一切工具和材料,随后将镣铐锁在女孩纤细的手腕上,将她推向门外。

“等等……你们干什么?”长崎素世终于反应过来,不顾一切地冲上去试图掰开卫兵反扭着女孩胳膊的手,“你们在干什么?!放开她!放开她!!!”

一名卫兵挡在中间分开她们,没想到长崎素世低头就在那只伸来的手上留下了一嘴整齐的牙印。卫兵大骂疯婆子,用力将她推倒在一片狼藉的地板上。灼热的疼痛中,她的双手被满地碎玻璃切割得鲜血淋漓。而当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想要继续和他们拼命时,却看见了女孩眼中痛苦地拒绝:

“素世世,不要这样,你的手在流血……房间里有绷带和药,不,你得马上去找医生,你的手……是那么的宝贵啊……”

眼泪如同冰晶滑落女孩的脸颊,在地上碎成无数点滴,每一滴都倒映着长崎素世如在梦中的神情。

千早爱音被带走了,囚禁在监牢里,罪名是招摇撞骗、贩卖假药。从她的炼金工坊里,卫兵搜出了那些疑似从多个地点盗窃的赃物,经过核实后,盗窃罪名成立。

起初,长崎素世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直到那个自称她父亲的老人与一名医生赶到她家里,一边为那双嵌满玻璃碴的手进行清洗和包扎,一边告诉她:原定于一个月后的婚礼将提前举行,让她做好准备。

“我从祐天寺夫人那里得知,你正在通过非法途径筹集款项,哼,其实是想要逃跑吧?”长崎素世怔怔地听着“父亲”冷漠的言语,“那个少女和你关系亲近,我知道她是为了你才做这些事,等完成婚礼后,我自会让人放她出来。”

长崎素世这才抬起头来:“那……我要是不肯结婚呢?”

“她会在里面待上一辈子。”

长崎素世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上一世的情形,被困在一个冰冷的噩梦中。然而这一次,囚禁她的不再是憔悴的身躯与瘫痪的双腿,而是整个世界。

本以为自己与这里的一切都毫无瓜葛,就能任性地与千早爱音一起逃去世界的尽头,然而她错了,蛛网从一开始就已结下,将她的过去与未来一同缠缚于现在,织成牢笼。

当长崎素世在女仆的摆弄下如傀儡般换上一身纯白婚纱,被父亲领着浑浑噩噩地走入教堂,抬头看见那位等候已久的“未婚夫”时,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婚礼?

什么是婚礼?

母亲一生的悲惨都源于自己,而自己却来源于一个不爱她的人。母亲没有结婚,但此刻的自己却要与一个恐怖的陌生人捆绑在一起。

长崎素世突然好想逃,她感到一股强烈的恐惧,使得她两股战战、满头冷汗、脸色煞白。难道她未来的人生要和这样一个满脸横肉、狡诈恶心的人一起生活?不,不……她想这不是真的,大家都误会了,她不是“长崎素世”,不是那个冷漠老人的女儿,不是这个肥胖商人的未婚妻,不是名扬天下的女钢琴家,她只是来自未来的一个与这里的一切都毫不相关的小女孩!

她颤抖着张开嘴唇,声音即将冲出喉咙,然而当她目光触及周围一张张幽灵般的面孔时,她忽然呆住了。

如果我不是长崎素世的话……我是谁?

恍惚中,耳边似乎响起了女孩那如泣如诉的声音:

“素世世,你可以忘记任何事,可以不记得我们共同经历了什么,可以不记得我们的家在哪,甚至可以不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和秘密,但唯独我们是恋人这件事……唯独这一件事,求你一定要记得,求你一定不要否认……求你了。”

——恋人。

我是千早爱音的恋人。

然而说出这番话的人,此刻正被囚禁在那冰冷黑暗的监牢中——

等着我去拯救。

长崎素世抬起头来,嘴角勾起一丝绝望的弧度。

如果我只有一种拯救你的方法的话……

她抬起脚步迈向神父与“未婚夫”。

如果我必须像个大人一样做出抉择的话……

她听见神父开始念着祝福的祷词。

如果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早已不再是个任性的小孩的话……

那枚戒指样式的刑具在教堂彩窗下闪烁着冰冷的凶光,眼泪划过圣母像哀婉的脸,长崎素世缓缓抬起左手,目光却凝固在了耶稣那双空洞的眼珠上。

如果我承认自己是你的恋人,而必须以“长崎素世”的身份遵守那永不离开的诺言的话——

她闭上眼睛,黑暗中浮现女孩娇笑的脸庞。

——那就让这一切,都成为我对你的爱的证明。

我是你的恋人。

我的恋人是你。

爱音,我没忘。

4.

教堂钟声缓慢而沉重地敲响了八十七声,长崎素世在第七声时意识到那并非婚礼的象征,于是从黑暗中睁开眼睛,盯着昏暗的木质结构天花板,直到钟声停止。

皮肤上传来瘙痒黏腻的感觉,她于是掀开身上的旧羊皮坐了起来,身下的床铺发出沙沙响声,在粗布毯子下用以填充的竟然不是棉花,而是一堆铺开的稻草。

呆坐片刻后,长崎素世猛地看向自己的双手——

脏兮兮的,深浅不一的污垢完全遮住了肌肤该有的颜色,坑坑洼洼的指甲里满是黑泥,然而却异常娇小瘦削。

这是一双小孩子的手,一双令长崎素世心跳加速的手。

接着她低头望向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胳膊、自己的双腿,在确认每一个部位都与印象中那熟悉的模样相差无几后,她激动地跳了起来。

结果床塌了。

长崎素世陷在碎裂的木板中,一根稻草塞进了她嘴里。她嚼了嚼,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咕噜声,那是自己肚子发出的饥饿的呼唤。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身体虚弱得几乎不成样子,刚才那一跳简直是个奇迹,此刻她连从塌陷的木板床中爬出来就几乎耗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

坐在粗糙的砖石地板上,冷静下来的长崎素世立刻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回到原本的时空,记忆中,她从没有过任何一个时期剪过这么短的头发,就像个男孩子一样。更何况,她根本就没有住过这样简陋的房屋,即便连和母亲一起待过的“跳蚤窝”都无法相比。

头皮传来一阵久未清洗的瘙痒感,她伸手抓了抓,不料却因头发打结而扯得头皮生疼。很快身上各处也传来相同的感受,干结后的汗水和污垢带来的黏腻感令她十分不适,她开始怀疑这具身体距离上一次洗澡已经过去了多久。

就连当初和母亲一起生活在“跳蚤窝”里时,她也会打井水回来定期清洗头发和身体,这一世的长崎素世也太不爱护卫生了。

不,她还不确定这个又脏又饿的小女孩到底是不是叫长崎素世。

她唯一确定的是,自己再度穿越了。

不用和那个所谓的“未婚夫”结婚了。

长崎素世看向自己并没有被戴上戒指的左手,嘴角刚挑起一丝庆幸的微笑,一道闪电忽然掠过脑海,那抹浅浅的弧度如同触及炽铁的雪花般消失了——

千早爱音呢?

长崎素世骤然抬头看向自己所处的空间,用砖石和木板搭成的简陋小屋里不仅没有第二个人的身影存在,就连家具和摆设都少得可怜。

她僵硬地回过头,看向刚刚被自己跳塌的木板床。这张床很大,肯定不止她一个人睡在上面。

也许是在门外呢?就像先前那次一样……

但是在那道巨大的声响后,那个人却没有像那次一样立刻走进来。

或许只是暂时没在这附近?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喊道:“爱音?”

无人回应。

“爱音?你在吗?……爱音?千早……爱音?”

一声比一声细微,与此同时,饥饿感一阵比一阵强烈地袭来。

这具身体到底有多久没吃过东西了?

长崎素世的呼吸开始颤抖,空气中的死寂好似凛冬的空气一般渗入她的肺腑,令她冷得蜷成一团。

那个人不在,爱音不在——如果她在的话,根本不会让我像现在这样又脏又饿!

长崎素世紧靠着坍塌的木板床,抱紧自己的双腿。恐惧感仿佛风雪中的怪兽般向她逼近,而她却失去了自己在这迷宫般的时空荒原里唯一能够取暖的火焰。

这一次,千早爱音没有在长崎素世的身边。

为什么……为什么?

你不是每次都和我在一起吗?

你怎么能把我一个人丢下了?

我该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办?

长崎素世下意识地伸手向自己的锁骨,指尖却并没有触及那圆润的坚实感。她慌乱地在脖子上摸来摸去,最后失神地垂下双手。

就连那串五叶草项链也没了。

长崎素世至今不知道那串陪伴她穿越了两次时空的项链究竟从何而来,又意味着什么,当它突然消失的时候,她才后悔为什么没早点问问她的女孩。

“爱音……我现在要怎么办才好?”

长崎素世将脸埋进臂弯,泪水在手臂上汇集,又滑落到大腿上,混合了身上的泥垢,变得更加黏腻。

一片死寂中,隔着窗户,从遥远的街道上传来了零星的鞭笞声,夹杂着好像水下呜咽般朦胧不清的呼喊,渐渐向此处靠近。

是不是过于安静了?

长崎素世抬起头来,侧耳倾听这唯一的声响,过了一会儿,当她忍不住凑近窗户准备往外看去时,才发现这两扇破烂的木板外竟被几根木条所钉死。

透过这些木条的缝隙,昏暗的天光下,街道上只有几个赤裸上身的枯瘦男人在结队漫游。他们手持藤条,一路走一路鞭打着自己的身体,半死不活地念着“求主赦免”“我已认罪”“洗涤灵魂”之类的话,脸庞因虔诚与恐惧而扭曲成一幅幅可怕的抽象画。

其中一人扭头瞥见了长崎素世,将她吓得蹲下身去,片刻后当她再度往外看去时,泥泞的街道上已空无一人。

饥饿感再度从腹中升起,长崎素世坐在地上缓了一会儿,等到疼痛退去后,她开始在房屋内搜寻起来。

没有任何食物和水。

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上帝让我穿越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把我饿死吗?

长崎素世攥紧手指,一股不知名的怒意蹿上心头,她不信这一切是毫无意义的。

就在这时,她瞥见了一道闪光。那是一块被打磨平整的铜片,搁置在空荡荡的架子上,上面正倒映着她的面孔。

——如果那个小半张脸都被烫伤,从左侧眉毛到耳根子附近留有一大片红色疤痕的人的确是她的话。

长崎素世呆呆地伸手摸了摸那片疤痕,没有痛感,摸起来有些粗糙,与旁边完好的肌肤完全不同。

好丑啊……

她嘴角勾起一丝苦笑。

又脏又饿,又小又丑,又孤独又无助……

这就是她想要的“变回去”吗?

无所谓了已经。

长崎素世推开屋门,迈步走了出去,就好像一只玻璃缸里的鲤鱼决绝地将自己抛向泥沼。

随后,她便被所见的一切震惊了:

飘散着灰烬的阴暗天空下,整座城镇如同乱葬岗一般寂静,狭窄泥泞的街道被肥大的鼠群占据,巷陌中堵塞着难以通行的障碍物,低矮的砖木房屋无一不紧闭房门、封死窗户,其中一些门上还涂有醒目的白灰或者十字。

一只比长崎素世脚还大的老鼠从她双腿间蹿了过去,吓得她差点踢掉脚上那只破烂的皮鞋。肮脏的河流横穿城镇,各种垃圾、粪便与牲畜内脏漂浮其上。一缕混合着烧焦味的熏风扑上面门,她僵硬地抬头望去,河的对岸,几名士兵正沉默着将成山的尸体从手推车上搬下,抛进耸立于田埂上的巨大火堆中。

尸体在熊熊烈火中燃烧熔化,黑烟直冲云霄,一群乌鸦忽地起飞,在城镇上空如乌云般盘旋不散。

长崎素世捂住口鼻,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发出干呕。

什么都呕不出来,她胃里空无一物,只有眼泪不断从眼眶中挤出。

老鼠、死亡、中世纪……

长崎素世知道那是什么。在千早爱音要求她学习的《世界通史》的某一篇,作者用极大的篇幅清晰地记录了这场导致了数千万人死去的恐怖灾难——

黑死病。

为什么会是这个时空?

为什么会把我丢进这个地狱?

难道上帝真的在愚弄我吗?

一只老鼠忽地出现在她撑地的手边,她尖叫一声向后倒去,没想到身后又传来一声凄厉的嘶鸣,她回头看去,一只小猫崽般大小的老鼠正龇牙咧嘴地对着她发出威胁,身上的毛发如钢针般尽数耸立,做出了准备进攻的架势。

长崎素世的呼吸几乎停滞,她知道,但凡被它或者它身上的跳蚤咬伤,自己就极有可能感染上鼠疫病菌,进而罹患腺鼠疫。先是高烧、头疼、极度虚弱,随后浑身长出肿块、皮肤变黑,而一旦病菌进入肺部或血管,演化成肺鼠疫或者败血鼠疫,全身上下就会开始长满脓疮、溃烂坏死,在几个小时内吐血而亡。

痛苦不堪、死状凄惨。

长崎素世颤抖着将一只脚上的皮鞋脱下,握在手中。

不要靠近,不要过来,不要咬我……

长崎素世不敢出声,生怕刺激到它,只能在心底疯狂地祈祷。然而那只老鼠丝毫没有要退却的意思,反而将身体越绷越紧,仿佛随时会像弹簧一样向她冲来。

就在长崎素世被恐惧驱使着,几乎要先下手为强时,一只沾染泥泞的长筒靴忽然闯入视野,将这只狰狞的老鼠像皮球一样“嘭”地踢飞出去,落入河面激起一阵四溅的水花。

长崎素世呆呆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戴着鸟嘴面具、身着厚重皮革长袍的蒙面怪人,不安地将皮鞋对准了他。

然而等对方一开口,长崎素世就发现自己错了。

“你没事吧,小姑娘?”尽管因隔着面具而变得瓮声瓮气,那柔和纤细的声调依旧展现出明显的女性特征,“你一个人吗,家里还有没有别人?”

长崎素世放下皮鞋,摇了摇头,这才注意到自己跪坐在地上的双腿已经沾满污泥,不由露出尴尬的神情。

怪人向她伸出戴着厚实手套的右手,长崎素世犹豫了一下,握住这只手站了起来,将皮鞋费劲地套回脚上。

“这个时期在街上乱逛很危险,早点回——”

怪人话未说完,一阵雷鸣般的咕噜声使这一刻陷入了沉寂。

长崎素世尴尬地捂着肚子,听见面前传来的沙沙声,抬起头,一块干硬的黑面包出现在眼前。

她抬头,看着将面包递向自己的怪人,不知道该不该接。

“拿着吧,早点回家。”

“等吃完了,下一次又该怎么办?”长崎素世问。

怪人看起来颇有些为难,她摸了摸那长长的鸟嘴,说:“也许你可以去教堂看看,说不定那里有神职人员在施粥。”

“教堂在哪?”

“诶?我也是刚来……”怪人左右张望一圈,伸手指向不远处那栋高出其他建筑一头的哥特式建筑,“那个十字架,看见没?你沿着这条街走过去应该就能到了。”

长崎素世接过黑面包,“那你呢?”

“我要去给人治病,那些涂着白灰的门后面可能就有需要救助的病人。”

“可能?”

“也可能已经去世了,我会把门上的白灰抹去,改成十字。”

长崎素世点点头:“感谢你的施舍,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怪人似乎被长崎素世这颇为礼貌的谈吐惊讶了一下,但旋即摆摆手,转身离开,“一个被时间遗忘的怪物而已,名字早就忘啦。”

长崎素世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一道涂抹着白灰的房门后,心底躁动不安。

那个声音,总觉得有点像爱音……

长崎素世走到那扇门前,想要敲一敲,但看着那醒目的白灰又止步不前。

叹了口气,她想:如果是爱音的话,怎么可能认不出我呢?

长崎素世转身,一边干啃着生硬的面包,一边向教堂走去。

并没有人在施粥,甚至就连教堂前的广场上也躺着几具新鲜的尸体。长崎素世将最后一块面包塞进嘴里,拍打着胸口拼命咽下去后,小心绕开那些正啃食着尸体的老鼠,来到紧闭的教堂门前伸手敲了敲。

“教会已无余粮,回去吧。”门后传来疲惫的男性声音。

“我只要一杯水喝,请主救济与我!”

大门被开启了一条缝,神官往外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在此等候。”

大门合拢,长崎素世靠着门柱蹲坐下来,望着眼前这遍布着死亡气息的世界,开始期盼着下一次穿越的发生。

但她不知道怎样才能穿越,这件事似乎完全随机,并且她也不知道下一次穿越会不会变得更糟。

会有比现在还遭的时候吗?

还能与千早爱音重逢吗?

长崎素世将脸埋进膝盖。

片刻后,开门声响起,长崎素世抬起头,神官将一碗水递给她。

“可怜的孩子,喝完以后就回家吧,愿主赦免你的罪。”

神官摇了摇头,立刻便重新将门合拢。

生怕我闯进去一般。

长崎素世露出嫌恶的表情,低头看向手中的这碗清水,当目光触及那摇曳的倒影时,愣了愣,猛地站起身来——

她忘记自己破相了!

咕噜咕噜地将水一口喝干,把碗丢在地上,长崎素世拔腿向着来时的方向飞奔。遇到地上躺着尸体就飞身跃过,若是有老鼠拦路便一脚踹飞,当她气喘吁吁地赶回刚才与怪人相遇的地方时,却发现自己分不清刚才走进的是哪扇门了。

要去挨个敲开看一看吗?

可要是因此感染了鼠疫病菌怎么办?

长崎素世心里懊悔不已,早知道刚才就叫住她确认一下了。

爱音……爱音……

“你怎么还在这?”

长崎素世猛地转身,望向刚从一扇门中走出的鸟嘴医生。

此刻她正举起毛刷,在那扇门上涂抹着一个大大的十字。

“爱——”

“这对夫妇的死亡时间并不相同,”她没注意到长崎素世那张焦急的脸庞,语调低沉而忧郁,“丈夫先染了病死去,妻子抱着丈夫的尸体,接触了对方身上的脓血,仅仅几个小时后便一同离世,直到我进屋的那一刻,她都还紧紧地抱着他……真是羡慕啊。”

那一瞬间,长崎素世几乎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她呆呆地看着鸟嘴医生从自己面前经过,走向下一扇涂抹着白灰的房门,伸手将其叩响。

这个人刚刚说了什么?

“羡……慕?”长崎素世呆呆地重复着这个词。

鸟嘴医生回头望向她:“小姑娘,等你长大了,如果有幸遇见一个和你彼此相爱的人,也许你就会明白:能与心爱的人一同死去,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事之一。”

长崎素世无法理解。

这番话在此刻过于怪异,以至于长崎素世一时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

爱音羡慕那对能够相拥着一同离开人世的夫妇?

她……想和谁一起死去?

鸟嘴医生再度叩了叩门,随后拿起一把钥匙形状的道具贴在门锁上,轻声念叨几句,房门忽地自动弹开。

她往里看了一眼,立刻冲进去,“喂!你在干什么?不要轻生啊!”

长崎素世急忙跟上前去,房间里,一名绿色头发的少女被鸟嘴医生从悬挂于房梁的绳圈上取下。而在不远处的床上,一具盘旋着苍蝇的尸体正散发着腐臭的气息。

千早爱音显然也注意到了那具尸体,急忙拖着少女的身躯来到门外。

“没有感染的迹象,心跳已经停止,但体温正常……把空气吹进她口中的话也许还能救活……”

长崎素世注意到她摘面具的动作,目光从少女的身上移过去,凝视着从兜帽下绽放而出的一头粉色长发,还有那张纯真而亲切的脸庞。

多么明媚啊,就连这被焚烧尸体的黑烟所笼罩的天空,也因这张脸的出现而增添了一抹奇异的亮色。

在她俯下身去,即将做出往那名少女嘴里吹气的动作时,长崎素世从身后揽住了她的肩。

“诶?”

千早爱音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长崎素世的双臂不断收紧,感受着怀中的温暖,在她耳边低哑地说:“我来。”

千早爱音皱眉:“不要任性,我是医生,现在——”

“你说过这种事只有恋人之间才能做!”长崎素世吼道。

她看见千早爱音愣住了。

啊……也许这个时代的你还没有说过那种话。

长崎素世忽然笑了,不知道是自嘲还是无奈。

她用力将一脸茫然的千早爱音推开,跪在昏厥少女的身前,将双手交叠放在那凝滞的胸膛上,深吸一口气,开始用上全身力气一次次地往下按压。

在长崎素世原本生活的那个时代,有一位异国的医生认为可以通过按压胸部来达到与人工呼吸相近的效果。她不知道这种说法到底可不可靠,但她宁愿眼前的少女死去,也不愿目睹千早爱音去吻自己以外的人。

抱歉。长崎素世一边用力按压着少女的胸腔,一边在心底默祷。如果这个方法无法拯救你,那就让上帝把你的死亡归咎于我,不算自杀的话,你的灵魂也就能去往天堂了。

绿色头发的少女并没有去往天堂,随着一声痛苦的喘息,她猛地从假死状态中苏醒,瘦弱的身躯蜷缩成一团,如同拉风箱般拼命呼吸着街道上浑浊的空气。

长崎素世松了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抬头望向目瞪口呆的千早爱音,得意地挑起嘴角。

“怪物小姐,我的‘医术’还不错吧?”

“怪物……小姐?”

“不是你自己说的嘛?”长崎素世翻了个白眼。

“呃,好吧……”千早爱音面上浮现一丝羞窘,“其实我叫千早爱音,你呢?”

长崎素世的心跳开始加速,她张开嘴唇:“我——”

“你们……”一个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答。

千早爱音立刻低下头去,扶起试图起身的少女,“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少女抬起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为什么要救我?”

长崎素世发现千早爱音的目光变得深沉而温柔。

“因为那些爱你的人,会希望你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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