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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sy]时光里的五叶草,第6小节

小说: 2025-11-14 14:00 5hhhhh 2110 ℃

千早爱音正在含咬着她的耳朵,听见询问,回答:“做爱就是……”

身上的人儿仿佛忽然被美杜莎化作了石雕一般,沉默着陷入了静止,长崎素世等了半天,却只等来怀中温度的骤然离去。

长崎素世从芦苇中坐起,看着千早爱音发癫似的再度跳入河中,将脸浸入水下一动不动。

不会憋死吧?

她有些担心地喊道:“爱音,你怎么了?”

千早爱音直起身来,仰头望向明月,任由水珠从脸庞和头发嘀嗒嘀嗒地滑落。

“这样的日子……还得坚持十年啊……”

“爱音,”长崎素世拨开脸庞白茫茫的芦苇,向她喊道,“让我看看吧!”

千早爱音抹去脸上的水珠:“看什么?”

“看你变身后的样子。”

两人对视着,千早爱音的眼中充斥着挣扎和不安,长崎素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让。

终究,千早爱音叹了口气,说:“如果吓到你了,千万不要……离我而去。”

“是我怕你会离我而去。”长崎素世幽幽地应道。

千早爱音没有回来,反而是向着河心走去。这条河很浅,水最深的时候也才没过少女的腰腹。直到踏上河的对岸,她才转过身来。在月光下,长崎素世睁大了眼睛,看着千早爱音的长发化作银色,全身为绸缎般的毛发所覆盖,在这之中身躯膨胀变形,直到化作一头房屋般大的巨兽。

第一眼看上去像是一头银色的巨狼,然而脸型更加狭长纤细,身形柔美灵动,哪里像什么怪物——

“分明是一只精灵。”长崎素世喃喃念道。

巨狼睁开那狭长的银色眼眸,奇怪的是,明明变成了兽物,但长崎素世还是能一眼从这双眼睛里分辨出她就是千早爱音,就是自己的恋人。

长崎素世不禁往前走去,足尖踏入河流,游过较深的区域,在巨狼的注视下来到她身前,目光顺着柔顺的银色毛发往上望去,踮起脚尖、抬起手臂。

巨狼立刻知晓了她的意图,乖顺地低下脑袋,让长崎素世的手触碰到她的嘴唇和鼻子。

湿漉漉的。长崎素世将手指戳进了那圆润的鼻孔。

巨狼猛然将脑袋歪向一边,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长崎素世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后弯下腰,捧着肚子大笑起来。

巨狼眼中透出一丝埋怨,吸了吸鼻子,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一阵河风吹来,长崎素世也打了个喷嚏。她环紧双臂,忽然一团温暖的绒毛将她浑身包裹。巨狼趴下了身躯,用修长的胳膊将她环绕,长崎素世感到自己就像跌进了一床奢侈的羽绒被床铺,就连父亲庄园中的豪华大床也不可同日而语。

况且,那些东西再豪华再奢侈都是别人的。

而眼前的这头怪物……

“是我的。”长崎素世抱住巨狼的长嘴,在她的唇边落下一吻。

那双银色的眼眸里流露出温柔的神情,用舌头舔了舔女孩的脸颊。

长崎素世笑了笑,就在这时,她似有所感地回头一看,在河对面,一名少女正在芦苇丛中怔怔地盯着她们,月光下,她似乎瞥见了杨柳般的绿色长发。

若叶睦?

还未等她仔细分辨,少女的身影消失了。环绕身周的绒毛如流水般退去,当长崎素世回头时,自己已落入了千早爱音的臂弯中。

“我们回去吧。”她说。

长崎素世点头,“嗯。”接着她在少女脸颊落下一吻,“刚刚的爱音,很帅气。”

千早爱音眼中波光流转,她撇开脸,“嗯”了一声,那声音中分明浸染了水汽。

决定离开这座城镇的那天,两人只从集市上购置了必要的食物、衣服和鞋子,打包成简单的行囊。据那里的商人说,各个城市都已在逐渐开放,道路交通开始恢复,虽然繁华不比往昔,但重建工作已在紧锣密鼓地展开。

阳光明媚,街上整洁热闹,曾经四处可见的老鼠和乌鸦不见了踪影,若非门上留下的白灰和十字印记,仿佛这场灾难从未发生过。

千早爱音骑着一匹不知何处而来的黑色骏马,伸手将长崎素世拉入自己怀中,穿过用好奇目光望向她们的人群,向城镇大门缓缓行去。

原本的喧闹渐渐消失,流动的空气化作静止,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在阴冷的阳光下蔓延。

在大门前,一名卫兵拦住了她们,另一名卫兵展开手里的画像,长崎素世心中刚产生疑问,千早爱音忽然搂紧她,缰绳一甩,黑马腾空而起,越过卫兵的阻拦,向大门外的道路狂奔而去。

就在这时,地上忽然迸射出一根绊马绳,向两侧绷紧,黑马躲避不及,连人带马摔向地面。在失去意识以前,长崎素世瞥见了一堆迫近而来的黑色长袍,和那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光芒的银色十字。

——宗教裁判所。

长崎素世读到过这个恶名昭著的宗教组织,但她从未想过,自己和千早爱音有朝一日竟会成为他们口中的魔女。

当长崎素世浑身酸痛地在正午太阳的暴晒中醒来时,在她眼前的不是离开城镇后美丽的青山绿水,而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千早爱音。

也许这是一个可怕的噩梦。

长崎素世颤抖着闭上眼睛。

身旁传来冷酷的声音:“喂!她醒了!睁开眼睛!”

一个沉重的巴掌落到她脸上,她感到嘴角破了个口子,铁锈味的液体立刻涌入口腔。

“混蛋住手!”她从未听过千早爱音如此愤怒的咆哮,“你们敢打她,我把你们都撕成碎块!”

“闭嘴吧魔女!你马上就要接受神圣的审判了!”有人用难听的粗鲁声音吼了回去。

长崎素世流着泪再度睁开眼睛,这一次她看清了更多细节,却更令她痛苦不堪。

在她不远处,千早爱音的长发化作了那晚所见银色,双臂和双腿因贯穿肢体的铁钉而流淌着汩汩鲜血,顺着十字架延伸进下方的柴堆中,就像一道死亡引线。

他们想烧死爱音……他们要用火刑……

“跑……”长崎素世从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声音,“爱音,快跑啊……”

然而少女却只是用悲哀的眼神望着她。

为什么不跑?你明明会巫术,能变成巨狼,还有一堆稀奇古怪的炼金道具,你为什么不跑?

答案很简单。

一支长矛始终瞄准长崎素世的胸膛。

明白了这一点的长崎素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在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了:她和千早爱音的相爱是不幸的。

她们被诅咒了。

每一次的相遇和相伴,最终总会走向悲剧的结局。

每一次将相恋的心意传达给对方时,接踵而至的便是可怕的厄运。

无意识地行至悬崖边缘,被狂风卷入冰海也好;在计划私奔时被逮捕,然后强迫履行婚约也好;好不容易瘟疫过去,却迎来更加残忍的刑罚也好。

从一开始,她们就注定生离死别,在不幸的宿命中永世轮回,却永远无法相伴一生。

对不起,爱音,是我骗了你。

我们的未来既不幸福,也没能相伴到最后。

我们在无尽的轮回中痛苦挣扎,在无果的相爱中历经不幸,在错位的时空中渐行渐远。

如果一切再来一遍,爱音,是不是从一开始——

我们就不该相爱呢?

5.

轻快明亮的钟声由远及近,逐渐上扬,宛如一道通往天堂的阶梯。当长崎素世听见身旁人的呼唤,从遥远的梦中睁开眼时,恰见太阳悬在描绘着亚当与夏娃的彩窗后,将投下的五彩光晕笼罩于执手步入教堂的两位新人身上。

随即,管风琴宏伟的音色使整座教堂开始共鸣,大合唱如海浪涌过矗立的礁石将她包围,有人用胳膊肘碰了碰她,转头与一双透着焦急的紫水晶般的眼眸对上,那是一名修女打扮的金发少女,在用眼神示意她跟上合唱。

又是一个新的轮回。

长崎素世微微点头,无声开合嘴唇,毫无异样地加入了这场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歌曲的合唱中。没有人发现她的改变,而上帝只是一味地沉默不语。

人的灵魂会转世重生,至少对于千早爱音而言,相同的长崎素世总会在不同的时代不断出现。而长崎素世也已经理解了自己所经历的事情:她的灵魂在自己过往的躯壳中不断穿梭,就好像一颗掠过水面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涟漪,向着时间长河的尽头漂去。

而石子最终会沉入水中,涟漪会消散不见,她最终又会抵达何处、变成什么样?

思考着这些事的时候,长崎素世的内心毫无波澜,幽蓝的眼眸好似被冻结的湖泊,目光平静地掠过正在神父面前亲吻的新婚夫妇、目光里混杂着虔诚与寂寞的修女们、笑着泪流满面的新人的亲朋好友……以及在人群中深深凝视着自己的那双银色眼眸。

千早爱音。

看见少女的第一眼,长崎素世颇有些意外,因为她的头发好长啊,就像肆意生长的水草,眉眼都被遮挡在了厚厚的阴影下。然而当注意到自己正看着她时,那双银色的眼眸又骤然闪亮起来,如同一只被抛弃的大狗狗隔着栅栏对上了主人的视线,欣喜又可怜。

长崎素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锁骨,然而修女服厚厚的布料却阻隔了指尖的触感,她于是向自己的脖子摸去,没想到后腰上却骤然传来一阵触电般的剧痛。她诧异地转过头去,一双苍老而严厉的眼睛直溜溜地瞪着她,她缩了缩脑袋,因为那鹰隼般的鼻子几乎就要啄到她的眉心。

一旁的金发少女无奈地向她笑笑,那眼神分明在说“你要倒霉了”。

婚礼结束后,长崎素世与其他姊妹一同回到教会下属的修道院中,接着就被单独叫到了院长室,因为在合唱中表现不佳,而受到了禁食晚餐以及打扫庭院的处罚。

在表面顺从地聆听着圣母教诲的同时,长崎素世偷偷望向镜子中倒映的自己。

一张略带稚嫩的年轻脸庞,然而身材却高挑修长,棕色的长发在白色头巾下显露出丝丝缕缕的柔媚,湖蓝色的眼眸里已褪去幼童的天真,取而代之的是潮风一般的忧郁,连同这身厚重的灰色裙袍一起,将青春年少的她紧紧缠缚。

这个时代的她,与千早爱音一般年纪。

她们的时光齿轮,第一次咬合了。长崎素世的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新奇的感受,然而同时也不免怀疑:难道这里……就是一切的起点吗?

那串五叶草项链并未在脖子上,它是由千早爱音所赠送,长崎素世回想起人群中那双狗狗似的眼眸,里面满含期待、恋慕、不安、生疏……唯独没有自己熟悉的亲昵。

她们并非恋人,甚至可能不是朋友,最坏的情况……她们也许都没有互相认识。

长崎素世停下手中正聚集着枯枝落叶的扫帚,抬起头来望向眼前这栋灰白色的建筑群。她想起了那座世界北方尽头的小镇,最初那里给她的印象也是一片褪色般的灰白,然而这里与之相比,更加忧郁深沉,好像一切的喜怒哀乐都被这横平竖直的轮廓、无趣枯燥的色彩和肃穆高洁的圣象压抑在了地心深处。

一阵风起,将好不容易扫到一起的落叶又吹得四散飘落,长崎素世叹了口气,正打算从头再来时,那名合唱时站在身边的金发少女恰巧与同伴抱着一本厚厚的经诗路过,见状也拿起一把扫帚帮忙打扫起来。

“抱歉,素世姊妹,我那时本想提醒你来着,没想到副院长直接走过来了。”

长崎素世微微一笑:“这不怪你,是我的错,我不该在合唱时走神。”

“是因为那个怪乞儿吗?她好像又来看你了。”

“怪乞儿?”长崎素世手中的扫帚一顿,“你是说……那个粉色长发的女孩?”

“是啊,大家都这么叫她,没有人知道她真实的名字。”

“她……具体是哪里‘怪’呢?”

金发少女停下来想了想:“虽然看起来像个乞儿,但似乎没人见过她乞讨,好心人给予的金币或食物她也不收,以至于有传言说她从不吃饭喝水。而且最近半年,她老是往教堂和修道院跑,许多人都说她在瞧着你看……素世姊妹,若是觉得不安,与圣母或者副院长说一下比较好,她们一定会重视起来,最好是联系卫兵把怪乞儿赶到其他地方去,这样你就不用担心遇到危险了。”

长崎素世眼眸垂下,将落叶扫进麻袋里,脸上的笑容如同一张毫无温度的面具:“吾主在上,我们应当怜悯每一位受难的世人。”

“话虽如此,但你最好还是要注重——”

“初音姊妹,你在这,有事找你!”金发少女的话说到一半,被另一位姊妹的呼喊打断。

她向那边挥了挥手:“好的!马上就来!”

长崎素世向她鞠躬道别:“回见,初音姊妹。”

夜晚,在宿舍里,长崎素世终于知道了白天总感觉呼吸不畅的原因,原来在灰色的见习修女袍下,她的胸前还被一条长长的白色布料一圈圈地紧紧缠裹着。在将其解开后,丰满柔软的双乳解开禁锢,清新的空气骤然涌入肺中,连夜色都因此变得缱绻,她不禁怀疑起自己白天的忧郁其实是因缺氧而引起了。

合唱团的姊妹难道都是裹着这样一层刑具似的东西在引吭高歌的吗?真是不可思议……

而到了第二天凌晨,夜色依旧浓黑如墨,她和其他修女就必须在洪亮的钟声里迅速起床,互相帮助着用几乎要将肋骨勒断的力气将裹胸布重新戴好,把姣好的身段隐藏到厚重的灰色衣袍下,来到幽暗的教堂中进行晨祷。

第一缕天光终于刺破夜色时,灵修课程开始了。年长的修女用毫无波动的声调讲述圣人故事、吟诵圣经诗篇,之后长崎素世和其他见习修女们一同抄写卷轴,偶尔会被点名起身答题。有了前几世的经验的她,应对这种场合易如反掌。

接下来的日常工作中,长崎素世主动要求到写经室中整理经书与笔墨,趁此机会,她背下了几位常见修女的名字,以防之后遇上时不知道对方名字而招致怀疑。

在午祷及午餐过后,依旧是关于宗教的课程、日常工作、祷告和唱诗。在斑斓余晖照进教堂的黄昏里,长崎素世又一次瞥见了在教众之间偷偷注视着自己的千早爱音,然而在那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教会都处于封闭状态,零星的几次相见,也都是在婚礼举办、神圣节日或慈善开放日时。

修道院中的生活千篇一律、枯燥无味,若是以前,长崎素世肯定会为了见不到千早爱音而焦急发狂,不顾一切地跳出围墙,让女孩带着自己远走高飞。然而现在,她却反倒觉得内心平静了下来——并非是因为那曾被瘟疫、车轮、权力和炮火轮番碾压过无数次的什么神圣信仰,而是因为她终于有时间从那些苦难的轮回中暂缓脚步,让自己得以休憩。

更何况,她知道千早爱音就在修道院高耸的围墙之外,即便看不见,也始终在那里守望着,不曾离去。

当一片边缘泛黄的枫叶带着秋天的讯息落到大理石玛利亚怀中那名富有象征意味的婴儿身上时,教会施粥日到来了。长崎素世盛满了一碗热粥,私心作祟在里面加入了比其他人丰盛的菜叶和水果,然后捧着它走入阴影后的街角,在那里,“怪乞儿”正被几名顽劣的孩子围绕着捉弄。

女孩蓬乱刘海阴影下的双眼满含死寂,任由这些孩子将老鼠、青蛙甚至是蛇丢到自己身上,却无动于衷。直到周围忽然安静下来,孩子们慌乱地四散逃离,她才抬起头来,在看见长崎素世那张温和的笑脸时,骤然从那双依旧纯净无瑕的眼中绽放出星星般的光彩。

她像个压抑已久的弹簧般从地上跳起来,下意识地想要拍拍褴褛袍子上的灰尘,却又因染满污泥的双手越拍越脏而显得无地自容。

我的恋人,可怜又孤独……

长崎素世感到心脏被揪紧,连擅长的笑容面具都摇摇欲坠,好在她及时深吸了一口气,稳住了情绪,说:“这是主赠予你的食物,用它来填饱你的肚子吧。”

女孩呆呆地伸出手来,却又在不慎触及她手指时闪电般缩了回去,“抱……抱歉,我现在的手……有点脏。”

然而长崎素世不由分说地将那只缩回去的手抓住,按在碗底,指尖感受着沾染在那细腻肌肤上的泥沙,脸上虽还在微笑着,声音里却抑制不住地染上了几分水汽:

“对我来说,一点也不脏。”

在我更脏更丑陋的时候,你都毫不犹豫地拥抱了我,这又算得了什么?

千早爱音握住勺子,低下头进食的时候,眼泪像雨一般啪嗒啪嗒地落入碗中。长崎素世用自己的手帕为她擦去眼泪,她却哭得更厉害了。

“你为什么要哭?”长崎素世强忍住和她一起哭的冲动,“是这碗粥太难吃了吗?我就说真奈修女做饭的手艺很差吧,哎,这句话可千万别让她听见。”

千早爱音一边哭着,一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呛得连连咳嗽。长崎素世细心地擦去她嘴角喷出来的饭粒,另一只手轻拍她的背。

然后,在千早爱音抬起头来的时候,长崎素世被吸入了那双银色眼眸的漩涡中,忘记了世界。

“爱……”她张了张唇,立即化作一抹温和的微笑,“哎?你叫……什么名字?”

“千早……爱音。”

“爱音啊,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她悄悄攥紧手指,“我呢,叫长崎素世。”

碗落到地上,发出碎裂的轻响,热粥洒落一地,两人却都好似浑然不觉。

如果一个人的感情能够化作实质呈现,那从千早爱音那双银色眼眸里汹涌而出的浪潮,远比长崎素世有生以来见过的任何山洪都更加深沉、澎湃、浑浊不堪。

我一定会在她的眼眸里溺死。长崎素世想。毫不挣扎、心甘情愿。

“你有很多的话想说,是吗?”长崎素世握起女孩的双手,“让主来倾听你的内心吧。”

昏暗的告解室内,熏香与古老的木质气息萦绕鼻尖,长崎素世并不应该坐在这里,她只是一名见习修女,但此刻既无人发现,她便也心安理得。

千早爱音走了进来,关上告解室的门,在椅子上坐下,与她隔了一道菱形格子纹样的木栅栏。

蜡烛的微弱火苗中萦绕着闪烁的浮尘,千早爱音深吸一口气,用低沉的声音讲述起了她的故事。这个故事很长,讲了足足两个小时;但却也很短,不过是女孩漫长年岁中的一块小小碎片。

十六岁时在魔法学院入学典礼上的初见,千早爱音爱上了那名优雅美丽的贵族少女;共同度过的浪漫而青春的学生时代,使她们触及了彼此的本质和心灵;在毕业典礼上于众人目光聚焦中共舞时,她们已经开始规划起未来的人生;一起构建同居小屋时的争吵与喜悦,都铭刻在那些侵入对方生活的装潢里;在世界各地探险时的艰苦生涯,让她们缔结下比生死更加深刻的羁绊;于生满粉蝶花的阳台上对着星空许下相伴一生的愿望,到头来却成了梦幻泡影……

永生石板。

在听到这个词的刹那,长崎素世的眼眸开始颤动。她清晰地记得在父亲庄园的收藏厅里,那个散发着虹色光泽的奇异藏品。

原来是因为它,千早爱音才会成为不老不死的永生者。

同样是因为它,自己坠入了与千早爱音的倒转轮回。

长崎素世不得不拼命掐住自己的大腿,用疼痛来抑制内心疯狂涌动的激流。她还不明白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但总归不能让此刻的千早爱音陷入更深的混乱中。

因为她的恋人,除了生命和自由,已经失去了一切。

在那以后,千早爱音如行尸走肉般经历了漫长的旅行,她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走了多远,直到在这座修道院中,再度遇见那个令自己时时刻刻魂牵梦萦的身影。

“所以,你说自己叫长崎素世……让我很意外,”千早爱音的声音里充满犹豫和期待,“你看起来和她很像很像,连名字都是一样的,这是巧合吗,还是说……”

是的,我是你的素世世,过去是,未来也是,无论历经多少轮回,我都始终是你的恋人。

长崎素世唇角微勾,声音温和明媚犹如拂过秋叶的风:

“抱歉,我暂时还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我已决心成为主的新娘。”

告解室里的气氛凝固了,犹如霜寒在一夜之间冻结长河,长崎素世明知自己这谎言对千早爱音有多么残酷,可她无法不这么回答。

——难道真的要让一切按照既定的未来重演吗?

隔着菱形木质窗格,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可怜女孩还不知道人的灵魂可以转世,如果将真相告诉了她,她便会再度踏上在那无垠的时间旷野中追寻自己的无望旅程。

那些由种种世间的苦难、分别、疾病、人事等无可抵抗的因素所导致的、宿命般的悲剧,将始终纠缠着女孩挣扎迈出的每一次脚步,成为自己那无法死去的恋人漫长而孤独的人生里挥之不散的梦魇。

而长崎素世也会为之牵连,不断地爱上这个由自己一手抛弃于时光中的恋人,然后不断地与她生离死别。

也许……她们的缘分早该结束了。从这里开始,两人分道扬镳,以后便不再纠缠。

然而当窗格外椅子挪动的声音响起时,那纯粹出于情感的话语却比思考先一步冲出了长崎素世的嘴唇:

“但或许在某一天,主会为我降下启示,告诉我这个问题的……是或否。”

就像风雪中忽然燃起了一堆篝火,它曾照亮过长崎素世迷茫时的漫漫长夜,如今也融化了凝固在告解室里的寒冷坚冰。

它的名字叫“相信”。

“我等你!”她听见女孩说,“我会等你的答案!”

长崎素世无声地叹了口气,她终究还是无法下定决心在此时斩断一切,用一个似是而非的假设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再等等,再等等好了……至少在这一世,我的恋人啊,让我依旧能享受你的温柔和爱吧。

谁让我是一个自私至极、软懦至极的人渣呢。

离开告解室,长崎素世看着千早爱音那窘迫的形象,忽地伸手撩起了她那阴沉的刘海,阳光下,那双银色的眼眸熠熠生辉。

“今天的最后,让我给你理个发吧。”长崎素世说。

在修道院花园中无人的一角,千早爱音侧躺在石椅上,将脑袋枕于长崎素世的大腿。耳边,剪刀咔嚓咔嚓的声音轻柔如琴音,长崎素世的手指在她那杂乱无章的头发里穿梭,偶尔会因打结和干枯扯到头皮,而她始终一声不吭,只是用手指揪紧灰色修女袍的裙摆,好似舍不得放手。

“疼的话告诉我。”长崎素世停下来,用手指扫去女孩额上的碎发。

“好舒服,”女孩却说,“我可以叫你‘素世世’吗?”

“不可以。”

这样我会忍耐不住。

“抱歉……”

女孩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眼中的光芒黯淡了几分,揪着裙摆的手指更用力了些。

头发修剪完毕,技术虽谈不上多好,但至少那双眼睛终于不再被阴影遮蔽。长崎素世停下剪刀,指尖无意识地扫过女孩的眉眼,描摹着那熟悉的轮廓。

“你一个人的时候,也该懂得如何照顾自己。这头发,明明那么好看,还有这星星般的眼睛……爱音,有人会为你感到难过的。”

“会为我难过的人已经不在了。”

“有的,爱音,永远会有人爱你、心疼你、关切你——即便那些人不是她。”

“谢谢你的安慰,但我……没法感到高兴,”她将手掌贴上自己的胸膛,“这里好空啊,好像被冻住了似的,里面的东西都已经和她一起消失了。”

“还有,主会为你难过……我也会。”

千早爱音仰起头来看向她,眼中倒映着初秋的阳光,宛如金子在其中闪耀。

“你真的……好像她……”

“爱音,”长崎素世握住那只向自己脸庞伸来的手,“伤痛总会愈合,未来还很漫长,你曾将自己所有的爱交给了另一个人,现在,你也必须学会爱自己。”

千早爱音轻轻捏住长崎素世垂落下来的一缕秀发,“我担心我学不会。”

“我教你,”长崎素世唇角挑起怜爱的弧度,“我们一起,总能学会。”

当天夜晚,长崎素世在写经室里点着蜡烛冥思苦想,为千早爱音列出了一份厚达数页纸的“学会自爱”清单。

如今的女孩身无分文,除了身上那件褴褛的披风外没有任何财产,因此赚钱成了首要之重。如果利用巫术、盗窃等手段,她将很轻松地积累起一笔可观的金钱,然而长崎素世回想起曾经遭遇过的牢狱之灾,毫不犹豫地否定了这一方案。

首先,绝对不能使用巫术及其他非法手段赚钱,哪怕辛苦一些、慢一些,也要脚踏实地用正经手段积累财富!

其次,只在必要时候使用巫术、变身等手段,其他情况一律禁止,以免招致卫兵、裁判所的追缉!同样,必须记得每次满月的日子,必须先想好应对诅咒的场所——不得马虎!

长崎素世想,对千早爱音而言,不老不死即意味着没有束缚,没有束缚就很可能会走向极端,从而坠入疯狂和毁灭的深渊。若是按照原本的命运,她的身边始终会有自己陪伴,不至于脱离这个世界的轨道,但若是命运真的就此改变,以后两人不再相遇、相爱了呢?

至少,你一个人的时候,也要适应这个不断变化的世界好好活下去。

她接着写道:

你要修整好自己的边幅,无论是头发、脸庞还是衣服都要保持干净整洁。你喜欢打扮成绅士或者淑女也好,劳动者或是音乐家也罢,衣物鞋袜都要勤洗勤换,不能看起来邋邋遢遢、破破烂烂。

你还需要有自己的住处,那一定得是一个能够遮风挡雨的干净房屋,决定长住就修建自己喜欢的样式,如果暂居也要在旅馆或宿舍中租住,切勿流落街头、无家可归,因为你是一个可爱优秀的女孩,不是为人鄙夷的流浪者!

长崎素世一边将自己的嘱托写了又撕、撕了又写,免得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过多的情感,一边又止不住地掉下眼泪,好像身前那根不断熔化的蜡烛。

又不是写遗书或者分手信,干嘛那么难过啊……

她将笔尖蘸了蘸墨水:

你曾经是一个优秀的人,无论学业还是工作都应对得当,那是因为你了解你所处时代的规则,而现在你也需要适应这个新的世界。你知道在这座城镇居住需要拥有居住证吗?如果想要成为本镇公民享受各种福利又该怎么做?离开这里去往其他城镇甚至是国家时应当办理哪些手续?想要经营商铺或者药店又需要打通哪些关系?

这些东西如果你不知道的话,立刻想办法去了解!询问其他的流浪者、讨好卫兵、向商人们打探。不要觉得自己游离在这个时代和这个世界之外,我们都身处尘世的桎梏和规则之中,就连上帝也会被手持长矛的士兵杀死,没有什么能够超脱这一切。

爱音,千万不要犯下那些我曾经犯过的错误,好好地隐藏起你的身份,和光同尘,去拥抱那些崭新的世界吧……

等到门房修女敲响写经室的门,示意长崎素世该回宿舍休息时,她才急急忙忙地掩去脸上的泪水,将一大堆稿纸收拾起来塞进袖子里,吹灭了蜡烛。

可她没想到,在回宿舍的途中,经过花园长廊时,那个刚刚还在脑海里浮现的身影竟藏在她必经之路的转角后,银色的眼眸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巴巴地望着她。

长崎素世下意识地看了看女孩的身后,恍惚中就像看见了一条粉色的大尾巴在那摇来摇去。

“你怎么进来了?”她紧张地看了看周围,将手里的提灯熄灭,以免引起其他修女的注意。

夜色如绒毛毯般将两人遮盖,千早爱音的呼吸和低语近在咫尺:

“我想你了。”

“我们才刚刚分别几个小时。”我也想你了。

“可我已经好久好久……”

“我知道你很想她。”

女孩沉默了。

长崎素世不知道夜色中她能不能看清自己的表情,只好依旧戴着微笑的面具。

“正好,我写了一些东西要给你。”

“什么?”纸张在女孩手里发出沙沙声响。

“教案,回去好好看,下次慈善日的时候,我希望能看见和现在不一样的你。”

“我还想和你再待一会儿……”

长崎素世本想拒绝,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轻轻的“嗯”。

“我可以……握你的手吗?我、我已经洗干净了!这次绝对不会弄脏你!”

“嗯,我的手就在这,看得见吗?”

“看不太清,但是……摸到了……”

女孩的指尖就像小猫的鼻子,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不断触碰,从指节到掌心的纹路,再将手指互相交叉,填满每一处缝隙,让彼此的双手紧紧贴合在一起,体温经由柔嫩的肌肤传递而来,伴随着缱绻的爱意与无尽的怜惜。

“素世世……”女孩无意识地喊着。

长崎素世没有去纠正,她害怕一开口就暴露出声音里的哽咽。

这样的温存,直到门房修女在花园走廊上呼喊长崎素世的名字才终止。

“我必须回宿舍了,爱音,你离开的时候一定小心,千万不要被发现!”

“明天我还能来见你吗?”

“不可以了,这不合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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