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无边黑暗中挣扎浮起，首先感知到的便是这碾碎每一寸骨头的痛楚，尤其是小腹和下体，传来一种被撕裂后又反复践踏过的钝痛与酸胀。还有一种彻底的虚脱，让她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欠奉。

吕玲绮想要睁眼，眼皮却重若千斤。她拼尽全身力气，才让眼帘翕开一条细缝，模糊的光线刺入，勾勒出简陋的茅草屋顶轮廓。

我还活着？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混沌的脑海，带来的是更深的茫然与惊骇。白门楼的阴影、陈烨冰冷的脸、那碗强行灌下的药液、还有那些光怪陆离交织着痛苦与屈辱的幻境……最后是无边的黑暗与不甘。

她喉咙干灼如火燎，试图发出声音，却只挤出一丝微弱的气流。

“呦，醒了？命是真硬啊！”

一个略带沙哑和戏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吕玲绮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一个穿着皱巴巴文士袍的男人凑了过来，手里还端着个陶碗。

这张脸，她有些模糊的印象。是了，刘备麾下那个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说客，名叫简雍。过去在父亲帐下时，此人曾作为刘备的使者来过几次，看似不着调的诙谐言辞，却总能在一片肃杀中谈笑自若。

"别瞪眼了，吕大小姐，你现在这模样，连只鸡都掐不死。"简雍嘴上不饶人，动作却不算粗鲁。他单膝抵在炕沿，一只手小心地托起吕玲绮汗湿的脖颈，将陶碗凑到她唇边，"来，先把这碗药喝了。吊命的玩意儿，陈烨那小子留下的方子，别说，还挺对症。"

碗里是苦涩至极的药汁，吕玲绮本能地想抗拒，但身体虚软得无法控制，只能任由简雍一点点将药灌了进去。大部分药液滑入喉咙，带来一丝诡异的暖意，勉强压下了些许灼痛，但也让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身体的空乏和无处不在的疼痛。

“简…雍……”她终于挤出两个沙哑破碎的音节，“我…怎么…”

“嘿，还能认人，脑子没坏透，好事。”简雍把空碗放到一边，依旧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坐回凳子上，“这里嘛，下邳城外五十里，安全。你怎么来的？说来话长，简单讲，就是你没死成。”

吕玲绮眼中瞬间爆发出刻骨的恨意与困惑，挣扎着想动，却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别费劲了，”简雍摆摆手，“陈烨那小子给你下的假死药，劲儿猛得很，能骗过曹孟德和他手下那群验尸官，代价就是你得去鬼门关真真切切溜达一圈。再加上你之前……咳咳，身子亏空得厉害，能捡回这条命，已经是老天开眼，和我家主公仁德，外加陈烨那点未泯的良心一起使劲的结果了。”

“假死？陈烨…狗贼！”吕玲绮听到这个名字，情绪激动，呼吸更加急促。

“骂，随便骂。”简雍倒是坦然，“那小子办事不地道，这点我同意。不过嘛，吕大小姐，你心里得有点数。白门楼上，曹丞相金口一开，要斩草除根，是你爹当年那点旧主的恩情，让陈烨硬着头皮想了这么个李代桃僵的法子。”

他顿了顿，看着吕玲绮，语气稍微正经了点：“令尊温侯，武功天下无双，结局虽然是他咎由自取，但终究令人扼腕。我家玄德公呢，"他指了指自己，"我跟他从小光屁股玩到大的，他最信我干这类见不得光的事儿。所以，是他顺水推舟，让我亲自安排人手，帮忙遮掩，这才把你从乱葬岗里扒拉出来。这世道，活下来不容易。陈烨用了不光采的手段，但目的达到了；玄德公担了风险，给你谋了条生路。荆州刘景升那里，已经打点好了，有个清静身份给你。"

简雍说着，眼神瞟过吕玲绮颈侧和手腕一些不易察觉的、类似挣扎造成的淤青：“陈烨那小子办的这档事，我是真看不上……但是有一说一，他抢先那么做了，也算是绝了后来可能想辱尸泄愤的人的念头。曹营里，恨你们吕家的人可不少。”

吕玲绮剧烈地喘息着，消化着这匪夷所思的真相。恨意、屈辱、一丝荒谬的感激，还有家破人亡的彻骨之痛，交织在一起，让她心乱如麻。

“为…什么…”她嘶声问，既是问陈烨，也是问刘备。

“为什么救你？”简雍挑了挑眉，“玄德公常说，‘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权势争斗是一回事，对孤弱妇孺下手是另一回事。吕奉先一世枭雄，你不过是个受了牵连的女娃。去荆州，是眼下最稳妥的路，不是要拘着你。你若真有别的去处，身体养好了，自己决定。只是，”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陈烨这出戏唱得惊险，玄德公也担了干系。你若想报仇，或是立刻嚷嚷得天下皆知，那等于把救你的人都推进火坑。暂且忍耐，低调行事，对你，对大家都好。就算——看在这条命捡回来的份上。”

吕玲绮沉默了。她躺在坚硬的土炕上，感受着体内微弱却顽强的生机。父亲死了，下邳破了，她从一个骄傲的将门之女，变成了一个需要隐姓埋名、仰人鼻息的逃亡者。未来？她还有未来吗？

去荆州，寄人篱下？还是浪迹天涯，寻找渺茫的复仇机会？或者……就此湮没于人海，辜负了这拼死换来的余生？

她闭上眼，眼角有一滴泪划过鬓角，混入汗水中消失不见。那具饱经摧残却依旧年轻的身体里，不甘与迷茫如同野草般疯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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