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崎没有参加吉良的葬礼。反而是野坂作为同事代表，参与了同场次的基山葬礼。说来讽刺，明明是生前亲手将他枪杀的人，却在这里大摇大摆地表达沉痛。

幼子的离世，让吉良星二郎一夜白头，原本定下的“狼人合法化”法案宣传流程均被取消，近在眼前的希望顿时遥遥无期。这些天来，野坂一直没抽出空去找灰崎，或许他还没想好，该用怎样的面貌应对他。

月色酒吧行动之后，灰崎也以寻衅滋事为罪名，被拘留了几日。负责看守的猎警是野坂的学弟，灰崎没吃什么苦头，就被放了出去。他也没想到会这样，这并不是他所愿。给灰崎一点消化情绪的时间也好……毕竟，吉良在他心里，还是有点地位的。但愿哪天，他负伤甚至死亡，灰崎也能为他流下几滴眼泪吧。

与野坂感性的思考不同，灰崎靠在牢房的墙壁，他无事可做，只能反复回想事情的全程。思考是凌迟，有痛感才能清醒。为何那么多狼人，偏偏只死了吉良？基山最开始是步行而来，也没有带枪。吉良身上迥异的两处伤疤，来自两个不同的族群。

那次海滨旅行之后，灰崎试着去过狼人的聚会，但走到酒吧门口，社交懈怠又占了上风。他还是人类的时候，就讨厌融入不属于自己的圈子，没必要为了“合群”做到这份上。正好一对男女从室内走出，手里握着烟盒。双方互相打量几秒，都留下了“安全”的印象。

“哥们，来一根？”男性狼人客套地递了根烟过来。灰崎摆手：“戒了。”

“好男人呀。”狼女娇滴滴地哼笑，“新来的？之前没见过你呢。”

“嗯，是。”灰崎含糊地答。

那对男女没再自讨没趣，把灰崎晾在一边，自顾自地交谈。

狼女先开的口：“宝贝，老大说的那个……狼人合法化的法案，你有什么想法？”

“你不会真的觉得这张轻飘飘的白纸，能带来什么吧？”狼人男子大笑，“我们配吗？一开始就被社会抛弃的人，还要妄想那些东西？”

“但是，如果真的像老大说的那么好，我们就不用躲躲藏藏了啊！”狼女的声音充满希望，“总比现在这样，怀疑你是狼，就直接射杀的好。”灰崎才发现，狼女还很年轻，浓妆都遮盖不住满脸的胶原蛋白，与性感又叛逆的服饰风格迥异的，是光秃秃的耳垂，以及笑起时闪亮的牙套。

狼人男子猛吸了一口烟，带着微妙的恶意打量着狼女，残忍地开口道：“你别忘了那条法案的先决条件。人类社会，是不会容许走过岔路的人再融入的。”

狼女眼神里的星光熄灭下去，随烟雾一同迷离。 灰崎不想再听，快步离开了这片区域。

月光下闪亮的狼人指甲，逐渐与记忆中吉良背后的爪印重叠。灰崎的双手不可抑制地颤抖着，逐渐接近事情的真相。吉良去世后就坏掉的泪腺，突然又汹涌地复通了。

他抱着膝盖落泪。想吉良奉若珍宝的戒指，想基山千疮百孔的心脏，想野坂。那束从枪口冒出的硝烟，深深烙印在灰崎的脑海。他知道野坂一万种不得已，却又有一万种恶意的揣测。野坂刚开始果真什么都不知道吗？或许是吧，若是事先有通知，他都不会来灰崎的家。野坂是冷静的战士，总能及时判断场上的形式，黑洞洞的枪口可以毫不犹豫地对着吉良、对着基山，哪怕不久前，他们还其乐融融地留下美好体验。但若是有那么一天，野坂会由于职责所在，对他拔枪相向吗？

……

又是月圆月缺。随着交接手续的完成，野坂不再接管原本属于基山的小队。突然有了空闲，野坂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我要休息”，但他心里有更想见的人，于是强打精神，往灰崎家走去。

其实，作为恋人，他应该早些安抚才对的。只是当时……他下意识要逃避灰崎浓烈的情绪。如今他也已经反思，决定开诚布公地跟灰崎谈谈。想到这里，他走到商店，去取自己半个月前定制的礼物，1.8m高的等身熊藏玩偶。在猎警学园旧仓库的角落找到它时，它已经很旧了，表面满是尘土，布料被不明液体沾染，绒毛乱七八糟地打着结。他多方打听，总算有一名玩具工匠答应替野坂修理。现在的情况，最适合送出这份礼物。

搬动这么大一只玩偶，需要一点力气。野坂忙活半天，总算将它抬到灰崎家门前。灰崎似乎不在，还好他有钥匙。步入屋内，还是记忆中那副样子，除了那只新买的画框被丢在茶几上，野坂拿起来打量，决定待会下一趟楼，买点胶水给它修好。

巨大的熊藏，放置在进门就能看到的沙发。野坂突然觉得，这样的惊喜礼物需要一些配套的布景。不知道灰崎看到这个礼物，会是什么反应呢？冷淡些也无妨，他会把灰崎哄好的。

他从傍晚一直等。已经是半夜了，灰崎依旧不见踪影。狼人现在还有聚会吗？自从吉良死后，狼人团体人人自危，唯恐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大规模搬离聚居区，以全新的身份融入敌对的族群。原本还能偶然见到一闪而过的狼人，然而，上一个月圆之夜，猎警照例加强巡逻，狼人袭击平民的案件大幅度减少，但是针对猎警的恶性事件相应地增加。灰崎到底在哪？他不愿再持续无谓的等待，顾不上打搅惊喜，拨通了灰崎的电话。

铃声与门锁的转动同时传来。野坂原本带着笑迎接，直到看清楚灰崎的脸，他笑意的温度一点点冷了下去。

灰崎目前的模样，达到“立即击杀”的标准。粘稠的血液覆盖了灰崎的大半张脸，形成深褐色的血痂；乌黑的指尖，挂满刺目的红，指甲尖还残留着皮肉的碎屑。灰崎的双眸毫无波澜地睁着，望向他的眼神里一丝情绪都无，如同没有生命的宝石。他麻木地站在那里，没有说一句话。

野坂拽着灰崎的领口，把他拖到浴室，用力将他甩到地上，灰崎还是没有动。淋浴头射出密集的水流，粗暴地冲刷掉灰崎脸上的血液，野坂面色铁青，没有大吼，只是用刚刚盖住水声的音量，威严地开口：“为什么？”

灰崎垂眸，从裤兜里掏出一卷钞票，丢到野坂眼前。这成功激怒了野坂，他将淋浴头松开，回到房间里，拿出自己的皮夹。

“现金，只带了那么多。”

“银行卡，密码是狼化病毒爆发的那天。”

“这是猎警那边发的福利，会员卡。”

“硬币，去便利店时人家找给我的。”

每抽出来一样，野坂就把它扔到灰崎身上。乱七八糟的杂物一齐被水流打湿，满地狼藉。灰崎始终只是抬着眼，等野坂将最后一件扔下，他总算开口了：

“你问为什么，我就回答。野坂，你这么生气，是以什么身份来管我呢？”

灰崎说完，屋内只剩两人纷乱的喘息声。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灰崎手背上时，他掩耳盗铃地闭上了眼，不愿去看野坂难得含泪的眼眸。

小说相关章节：没有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