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缚仙录》外传：《卖玩具的小母龙》 第四章

魔人族王子卡莱德·西斯莱特今天起得比以往要早一些。

倒不是宗门晨钟比往日敲得更响，也不是窗外灵雀的啁啾格外聒噪。

纯粹是他那源于魔王血脉的敏锐直觉，以及一丝丝难以言喻的、类似于“债主上门前眼皮会跳”的微妙预感。

今天他并没有选择那件日常穿起来舒适自在、能完美勾勒他虬结肌肉线条的青灰色立领短褂。而是郑重其事地沐浴焚香——用的是魔界特产、价值不菲的“暗影幽檀”，将自己那一头墨黑长发用特制发油一丝不苟地向后梳拢，紧贴头皮，甚至给他那对象征高贵魔人族身份、弯曲弧度优美的漆黑双角仔仔细细地打了蜡，擦拭得锃亮反光，几乎能当镜子照。

最后，他才从衣柜深处，取出了那个用防尘布袋精心封装、平日里鲜少动用的物件——象征林家真传弟子身份的紫色云纹锦袍。

并非今日有什么需要宗门大佬齐聚的盛大典礼，或是需要他代表魔族弟子出席的重要仪式。

完全没有。

今天，只是云深林家万千个平静祥和、灵气充沛的普通日子之一。

只不过，他今天要去见的这个人比较特殊。

礼数方面必须做到极致，不能给对方留下任何借题发挥的余地。

毕竟，某种程度上自己也算是个“从犯”。

半个时辰后，百味居二楼，一间僻静雅致设有隔音阵法的包间内。

家主林德荣看着眼前这位精心打扮过、连角尖都在努力反射着窗外微光的林家优秀魔族真传弟子脸上表情复杂得像是一杯打翻了的五色灵茶。

欣慰自然是有的。

卡莱德天赋异禀，修行刻苦，处事沉稳，是魔族弟子中的楷模，更是林家国际化教育的成功典范。

担忧，也是真的。

这身象征身份与荣耀的真传紫袍穿在卡莱德那堪比小型攻城锤的魁梧身躯上实在是有些勉强。

紧绷的布料清晰地勾勒出他岩石般坚硬的胸肌和肱二头肌轮廓，仿佛那件昂贵的袍子下一秒就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刺啦”声，表演一个当众解体。

“咳，”

林德荣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目光从对方那似乎随时会爆衣的胸膛上移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试图开启一个温和家常的模式，

“卡莱德啊……”

“家主。”

卡莱德坐姿端正，声音沉稳，带着魔族特有的直率腔调。

“……你来我们林家，仔细算算，也有十多个年头了吧？”

林德荣语气唏嘘，仿佛在回忆时光飞逝，

“感觉怎么样？还习惯吗？”

卡莱德面上不动声色，回答得礼貌而得体：

“回禀家主，林家待我极好。修行资源充沛，师长教诲用心，同门相处和睦，环境优美宜居。西斯莱特深感荣幸，并时刻铭记林家栽培之恩。”

一番话滴水不漏，充分体现了他融入人族社会的成果。

林德荣满意地点点头，像是完成了某种固定流程，随即切入下一个他更关心的话题：

“嗯，很好。那……你对未来有何规划？毕业之后是打算继续留在林家任职，还是……回魔界去接替你父亲的王位呢？”

问出这句话时，林德荣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毕竟一位魔人族王子的去向某种程度上也牵扯到林家与魔界那边的关系。

卡莱德低头沉思片刻——这个动作让他颈部肌肉贲张，紫袍领口又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呻吟。

随后，他抬起头，语气平淡却坚定：

“感谢家主关心。家父奥德修斯陛下身体康健精神矍铄，每日仍能徒手搏杀三头地狱犬当做晨练。王国在他的治理下井井有条，蒸蒸日上。目前看来并不需要我回去添乱。”

他顿了顿，补充道：

“至少短期内不需要。”

“呼——”

林德荣几乎是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胸腔那股无形的压力瞬间消散大半。

他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将杯中剩余的灵茶一饮而尽，仿佛那是庆祝的美酒。

“好！好啊！”

他语气轻快了许多，

“既然你有心留下，以你的能力和潜力家族必定不会亏待你。届时自然会为你安排足够分量、能充分发挥你才干的岗位！”

“感谢家主信任。”

卡莱德的回答简单直接，毫不虚伪客套，带着魔族特有的务实，

“既然得到机会，自当竭尽全力。”

但是，真要说卡莱德心中此刻完全平静，那绝对是假的。

别看他现在对答如流，稳如老狗。

实际上，在昨天晚上睡前收到家主近侍亲自传来的、要求他今日清晨于百味居“单独一叙”的玉简传讯时，这位魔人王子心里还是小小地“咯噔”了一下。

秋后算账？

不至于。堂堂云深林家家主，化神期大能，犯不着跟他一个弟子计较。

兴师问罪？

可能性也不大。

那件事最后的结果……嗯，虽然过程惊悚了点，但客观上似乎、大概、也许……还帮林家挣了点面子？

可无论如何，那场让林德荣作为家主颜面扫地、在魔龙领主奥克塔薇娅面前现了大眼、顺便把全体长老智商按在地上摩擦了一遍的“史诗级外交事故”，他卡莱德·西斯莱特，确实是担着一份责任的。

当初，林德荣为了展现对此次结盟（或者说“结亲”）的重视，以及表达对魔龙领主“个人魅力”的“高度欣赏”（原话），决定亲自用龙语发言，并且选择了一首和龙族有关的魔界龙语歌曲作为舞蹈配乐；

负责流程审定和龙语顾问的正是当时对龙族文化一知半解的卡莱德。

他至今还记得，林德荣当时拿着那张写满拼音标注龙语的稿纸，一脸郑重地问他：

“卡莱德啊，你确定……这歌词没问题？听起来好像……有点过于热情奔放了？”

卡莱德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回想了一下老爹笔记里对某些雌性龙族“欣赏直球赞美”的记录，以及魔界流传的龙族求偶习俗，非常肯定地点头：

“家主请放心，龙族天性如此不喜含蓄。此歌旋律激昂，歌词直抒胸臆，正合奥克塔薇娅领主之喜好！绝对能表达出您的‘诚意’！”

他甚至还在林德荣练习那套配套的、在他看来有点像魔族战舞变种的“友好舞蹈”时，提出了“动作幅度可以再大一点，表情可以再狰狞一点，更能体现力量感”的“专业建议”。

结果嘛……

配备了“同声传译机”的全程高清直播，自带完整翻译字幕，将那首魔音贯耳一样的歌曲一字不落地传递给了整个九州修真界，那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长老们血压集体飙升，恨不得当场自戳双目双耳。

而奥克塔薇娅……她居然听得很开心，甚至随着节奏微微摆动她那条龙尾！

这其中的文化差异和误会，卡莱德也是深入研究龙族社会习俗后才慢慢搞明白。

但大错已然铸成，他这份“顾问”责任是跑不掉了。

所以，当林德荣主动把话题引向一个看似无关的方向时，卡莱德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是这样的，卡莱德，”

林德荣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了那种标准的、为儿孙操碎了心的老爷爷表情，眉头微蹙，带着几分忧愁，

“今天请你来呢，主要是想问问你……关于罗洁丽丝的一些事情。”

“罗洁师妹？”

卡莱德眉梢微挑，有些意外。他还以为家主会旁敲侧击一下当初仪式的事情呢。

“对，就是我那干孙女。”

林德荣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杯壁，

“她啊……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来找我要过零花钱了。”

卡莱德：“这不是好事吗？”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有什么问题。不给您老省钱了吗？

林德荣看着卡莱德那一脸的迷惑表情，顿时悲从中来，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哽咽：

“你……你觉得这是好事？哪里好了啊！”

他几乎是痛心疾首地控诉：

“以往那孩子每隔三两天，最多不超过五天总会找个由头跑来擎天峰，要么是‘爷爷我想吃百味居新出的灵蜜烤灵犀腿了’，要么是‘看上了一件新款的法衣配饰’，或者干脆就是‘手头紧啦爷爷支援点’……虽然每次数额不大，但怎么说也显得我这个爷爷有点用不是！”

“可自从上次她来找我要钱买飞梭未果之后……”

林德荣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自责和失落，

“她是还会来看我，陪我说话，偶尔带点她认为‘爷爷会喜欢’的小玩意儿……但就是，再也不开口问我要钱了！一次都没有！”

卡莱德默默地听着，心里吐槽：

原来您老还有这种“被啃老”的需求？真是奇怪的癖好。

很显然，身为魔族的他并不知道林德荣在过去七十多年面对一个不知道比自己强了多少倍的儿子时心里有多没底，甚至开始哪壶不开提哪壶；

“飞梭的问题不是已经解决了吗？林烨师叔和许墨师叔不是送了她一台顶配定制款？”

卡莱德试图理性分析，“按理说，她应该很开心才对。”

“是啊！问题就在这儿！”

林德荣一拍大腿，力道之大让桌上的杯碟都跳了一下，

“飞梭是有了，还是远超她想象的完美款！可我没觉得她比以前开心多少，反而……像是心事更重了！整天琢磨着怎么赚钱，整个人都钻钱眼儿里去了！我看着都心疼！”

卡莱德低下头掩饰住嘴角一丝了然的笑意。

他自然很清楚，为何林家家主会单独找上自己来谈论罗洁丽丝的问题。

根源，就在于他的父亲——魔界传奇魔王，屠龙者奥德修斯。

一个真正杀死过邪恶巨龙、吞噬其龙魂，并且至今依旧活蹦乱跳、没事还能徒手拆个城墙的猛男。

正是因为这份家学渊源使得卡莱德在初期被认为是林家内部对龙族“最了解”的弟子，这才被林德荣委以“龙语及龙族文化顾问”的重任，结果……酿成了惨剧。

现在，家主显然是想从他这里，补上关于龙族，特别是关于他这位干孙女的知识盲区。

“我对这个孙女，完全不了解啊……”

林德荣仰头望着雅间天花板上雕刻的祥云纹路，语气充满了老父亲般的惆怅与无力，

“你知道这有多难受吗？想对她好，却不知道该往哪儿使劲；看她烦恼，却弄不明白她到底在纠结什么……这种隔阂感你能理解吗?”

卡莱德点了点头，表情严肃。

然而事实上他不知道，完全无法共情，甚至觉得有点矫情。

魔族信奉力量至上，强者为尊。子女成年后自有其道路，父辈过度关心纯属多余。

更何况眼前这人还是个干爷爷。

但卡莱德是个懂得入乡随俗的魔。

在林家浸淫十多年，他深知人族，尤其是长辈，对这种“情感需求”看得很重。

所以，他至少面子上要装出理解和支持的样子。

“家主大人的意思是，想通过我了解更多关于龙族，特别是罗洁师妹所属红龙一脉的文化与习性？”

卡莱德精准地总结了核心诉求。

“对对对！”林德荣立刻坐直了身体，像是找到了知音，“我就是好奇问问。当然，如果涉及到你们魔界的秘密，或者你父亲的独家情报那就算了，我绝不强求。”

“并非什么不传之秘。”

卡莱德摇了摇头，神态放松了些许，

“很多信息在魔界并非罕闻。要解释清楚罗洁师妹目前的状况，恐怕还得从当初那场仪式开始说起。”

他看向林德荣：

“家主您应该也一直很奇怪，为何奥克塔薇娅领主，对您那首……呃，别具一格的‘求偶歌曲’，非但不觉得被冒犯，反而颇为受用？”

林德荣老脸一红，但还是尴尬而又诚实地点点头：

“是……这是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点。按常理，那歌词翻译过来……简直不堪入耳。”

卡莱德深吸一口气，开始了他今日份的“龙族文化小课堂”：

“当初我以为您对此深有了解，才选择了如此直白的表达。后来才知晓您对龙族的认知，实在是过于……有限且片面了。”

林德荣：“……虽说是大实话，但就这么直接说出来未免有点伤自尊……不过无妨你继续，我认真听着。”

他摆出了虚心受教的姿态。

“首先，龙族是典型的母系氏族社会。”

卡莱德抛出了第一个重磅炸弹。

“因此像罗洁师妹这样的雌性龙族，喜欢展示自己健美的身体、性感的曲线，以及象征强大繁殖力的第二性征，这在其文化中并非羞耻，而是引以为豪的行为。”

林德荣恍然：“哦！就像你喜欢秀肌肉一样？”

卡莱德嘴角微抽：

“……那是我的个人爱好，并不代表整个魔人族。请勿以偏概全，家主大人。”

林德荣：“……好吧。”

悻悻地又喝了口茶。“你继续。”

“其次也是关键所在。”

卡莱德神色一正，

“对于雄性龙族而言，一次成功的求偶和交配就等同于生命的终结与传承。”

林德荣端茶的手顿住了。

“在交配过程中，雄龙会将自己的龙魂，作为最核心的‘生命种子’射入雌龙的子宫之内。”

卡莱德用学术探讨般的平静语气，说着惊世骇俗的内容，

“这缕龙魂将在子宫中汲取能量，重新孕育成一枚新的龙蛋。而这枚龙蛋，有九成概率会孵化出新的雄龙，成为雌龙的概率只有一成。”

“那么，失去了龙魂的雄龙呢？”

林德荣下意识地问。

“会死。”

卡莱德语气平淡，

“并且，其尸身会作为营养物质被母龙吞噬吸收，用以滋养自身和孕育龙蛋。”

林德荣：“！！！”

他手中的茶杯差点脱手，脸上写满了震惊、恍然、以及一种“原来如此”的复杂表情。

信息量过大，他需要时间消化。

“所以，您看，”

卡莱德总结道，

“在雌性龙族的认知里，任何与‘交配’、‘求偶’相关的行为，无论其表现形式在您看来多么粗俗、直白、甚至难以接受，其背后象征的意义都非比寻常——那是异性愿意献出生命与灵魂的终极承诺。因此奥克塔薇娅领主才会对您那首歌词粗鄙、但情感‘炽热’的歌曲，非但不怒反而心生欢喜。”

“原来……如此……”

林德荣喃喃道，感觉自己仿佛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怪不得……怪不得啊……那歌词翻译过来明明是‘请用尾巴鞭挞我’、‘我们一起生蛋’，她听着却那么高兴……这、这文化差异也太……”

他哭笑不得地摇着头，感觉自己当初那场社死，某种程度上竟是阴差阳错的“神来之笔”？

“只是没想到长老们会戴着同声传译机，并且内容如此‘信达雅’地直播了出去。”

卡莱德补充了一句，算是为当初的失误挽了个尊。

“嘛，过程是曲折的，结果……勉强算是好的吧。”

林德荣摆摆手，表示这页可以翻篇了，他现在有更关心的问题，

“不过，说回你的父亲，奥德修斯陛下……他当年杀死巨龙吞噬龙魂，却为何没有引来龙族的追杀？据我所知龙族对此类行为通常是不死不休的。”

屠龙者不少，但能像奥德修斯这样干了票大的还能活蹦乱跳甚至成为一方霸主的，凤毛麟角。

卡莱德点了点头，对此并不讳言：

“原因并不复杂。家主大人应该能理解，龙族社会的核心在于龙魂的循环与传承。我父亲杀死的那头魔龙，是一个触犯了龙族最深层禁忌的堕落者。”

他语气带着一丝肃穆：

“它为了追求力量，吞噬了同族尚未孵化的龙蛋，窃取了其中的龙魂。这种行为在龙族内部是被视为不可饶恕的极致邪恶。因此它早已被龙神下了追杀令。”

“原来是一头‘罪龙’！”

林德荣明白了。

“正是。”

卡莱德继续道，

“我父亲击杀它，在龙族看来算是替它们清理门户。之后父亲将那些被窃取、尚未被完全消化融合的受害者龙魂尽可能地剥离并送回了龙族圣地安息。而那头罪龙本身罪恶的已被污染的核心龙魂，既不被龙族接纳，也无法归于龙神怀抱，按照魔界的规则自然就成为了战胜者的战利品，被我父亲吸收。”

“原来如此！”

林德荣彻底明白了其中的逻辑，

“正义执行，外加废物利用……哦不，是战利品合法继承。难怪奥德修斯陛下能安然无恙。”

解决了这个陈年疑惑，林德荣的思绪又飘回了他的宝贝孙女身上。

“难怪……难怪罗洁那孩子，平时穿衣打扮……如此‘不拘小节’，行为举止也热情奔放，但却从未和哪个男性弟子，甚至其他种族的男性传出过什么实质性的绯闻……”林德荣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以前他还以为是自家门风好，或者罗洁眼光高。

“因为会死。”卡莱德言简意赅地给出了答案，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吃饭会饱”一样。

“境界远低于她的其他种族男性若与她发生直接性关系，会被她无意识散逸的龙族生命本源气息瞬间吸干精气神，化作干尸。”

“即便是境界远高于她的，虽不至于死亡但生命本源与神识强度也会遭受永久性的损伤，且几乎无法弥补。这对罗洁师妹自身而言也毫无益处，反而可能结下仇怨。因此于情于理，她都会本能地避免与异性发生此类深入接触。”

林德荣听得背后有点发凉，下意识地并拢了双腿。

他以前还动过撮合罗洁和某个优秀人族弟子的念头……现在想想真是后怕！差点就成了谋杀现场！

“原来是这样……那、那关于她过去……嗯……‘卖肉’的事情……”

林德荣老脸微红，声音压低了些，

“说来惭愧，当初老夫我还……还品尝过……”

每次想到自己曾经吃过干孙女的肉林德荣都觉得心情无比复杂，有种微妙的负罪感。

卡莱德倒是非常淡定，甚至带着一种学术探讨的平静：

“那其实在龙族观念里并无什么特殊。对她们而言，龙魂才是唯一的、永恒的本体。而肉身，不过是承载龙魂的、可以不断再生的‘躯壳’或‘工具’，其重要性甚至还不如亮晶晶的财宝来得实在。”

“为何？”林德荣不解。肉身难道不是修行的根基吗？

卡莱德耸了耸肩，用一个非常龙族的比喻解释道：

“因为肉身切了还能再长，就像韭菜，一茬又一茬。但财宝……它不会自己下崽儿啊。”

林德荣：“……”

他张了张嘴，寻思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此刻操蛋的心情。

这过于朴实无华且精辟的价值判断，对他这个传统的人族修士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但仔细一想，好像……又有那么点道理？

他自己身为化神修士，断肢重生已是等闲，切块皮肤、放点血那更是眨眼间就能恢复的事。

就算噶一枚腰子，或者切掉部分肝脏，也就是多费点元气，几个时辰就能长回来。

甚至……他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且作死）的想法：就算把心脏掏出来炒盘“爆炒化神心”，估计自己也死不了，顶多虚弱一阵子，新的心脏很快就能重新凝聚。

修为到了他这个境界，肉身似乎……确实没那么“不可替代”了？

林德荣突然思维发散开来，这么一想，好像……也是个搞私房钱的路子啊？化神级别的器官、精血……这放在黑市上得值多少灵石？！

“家主大人。”

卡莱德平静无波的声音，如同冷水浇头，瞬间打断了林德荣危险且跑偏的思绪。

“您的表情……有点怪。似乎在想一些不太符合您身份的事情。”

林德荣猛地回神，赶紧驱散了脑子里那些大逆不道的“生财之道”，老脸一阵发烫。他尴尬地咳嗽两声，强行把话题拉回正轨：

“咳咳！没、没什么！只是……只是感慨龙族观念之独特，嗯，独特……”

他心中暗骂自己：林德荣啊林德荣，你可是正道楷模，一家之主！怎么能有如此邪魔外道的想法！都是被那倒霉孩子带的！

不过，经此一想，他倒是更能理解罗洁丽丝为何能把“卖身”说得跟“卖菜”一样理所当然了。

人家从出生起就拥有着堪比化神修士的肉身再生能力，全身是宝，自然不把这副皮囊看得多重。

林德荣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设定，随即又提出了新的困惑：

“还有一件事。丹堂的唐长老前阵子跟我抱怨说她请罗洁帮忙代言一款新研发的‘驻颜养肌丹’。罗洁倒是很乐意帮忙，拍摄留影、出席发布会都很配合。丹药效果也确实因她的代言而销量暴增。可等到结算代言费用的时候，罗洁却死活不肯要那些贡献点，还非要现场抽一管龙血给唐长老，说什么‘不能白拿好处’，把唐长老折腾得心力交瘁。这又是为何？”

卡莱德闻言，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无奈苦笑。

“家主，这就是典型的、根植于龙族血脉深处的价值判断体系了。”

他耐心解释道：

“我之前说过，龙族只认可‘有形之物’的价值。财宝、美食、自己的身体素材，这些都是看得见、摸得着、能量化其价值的‘实体’。”

“但对于‘无形之物’，比如‘知名度’、‘个人形象影响力’、‘品牌效应’这些虚无缥缈的概念，她们难以理解，她们的认知体系中，根本不承认这些东西能够等价兑换成实实在在的资源。”

“在罗洁师妹看来她帮唐长老‘说几句话’、‘拍个照’，只是举手之劳，是朋友间的帮忙。唐长老的丹药卖得好那是丹药本身效果好，与她关系不大。在这种情况下唐长老还要给她一大笔贡献点，这在她看来就是‘不劳而获’，是‘占了大便宜’，会让她产生强烈的‘受之有愧’感。”

“所以，她坚持要抽血是想用自己认可的、等值的‘有形之物’也就是龙血，来交换她认为‘不值那么多’的‘无形报酬’，以求内心安稳，完成她认知里的‘公平交易’。”

林德荣听得眉头紧锁：

“可是……咱只是假设啊，如果，万一唐长老的丹药以后出了质量问题，那她作为代言人自己的形象和口碑难道不会跟着受损吗？这难道不是一种风险？承担风险，获取报酬，不是天经地义？”

卡莱德摇了摇头，眼神带着一种“您怎么还不明白”的怜悯：

“家主大人，您还是没有跳出人族的思维框架。我再说一次，在罗洁的世界观里没有‘形象’、‘口碑’这种抽象概念。”

“就算她通过学习记住了这两个词的含义，知道它们在人类社会代表什么，但在她的感知和本能中这些东西是‘不存在’的，无法与价值画上等号。”

“如果真出现您说的情况，丹药出了问题，受害者找上她。她最大的可能是一脸无辜且理直气壮地回答：‘我吃了明明效果很好啊？为什么你吃了就出事？那肯定是你的体质有问题/服用方法不对/运气太差！’”

卡莱德顿了顿，用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总结道：

“对绝大多数龙族而言除了关乎生死轮回的‘龙魂’之外，这世间其实并没有多少东西是她们真正从心底在乎的。喜欢财宝、迷恋奢侈品，或许就只是她们漫长生命中一种打发无聊的娱乐方式而已。”

“唔……原来，根子在这里。”

林德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解开了一道困扰许久的谜题，

“那也难怪……她现在不肯白白要我给的零花钱了，非要自己去挣……唉，这孩子，心思也挺重。”

他脸上露出了混杂着心疼、理解和无奈的表情。

片刻之后，这场信息量爆炸的早餐会晤终于接近尾声。

林德荣心结稍解，唤来伙计结了账，便起身离开了百味居。

走在熙熙攘攘的坊市街道上，林德荣心中盘算着一件事。

如今，罗洁丽丝想要赚钱的欲望和行动，整个云深山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她那套基于龙族逻辑的“变现”方式，却总是让旁观者眼前一黑，让合作者心力交瘁。

空有金山银山般的“名气”和“流量”，却不知如何正确开采，只会用最原始、最物理的方式——卖血卖鳞片——来换几个铜板。

这场景不禁让林德荣回想起自己上次偷偷去两界山的桃源镇微服私访时，看到的一幕荒诞景象：

那里的村民在一个总感觉脑子不太灵光的土系大妖指导下竟然用脑袋大小的、灵气充沛的上品灵石去垒猪圈的外墙！还美其名曰“接地气，养出来的猪更肥美”！

简直是暴殄天物！愚不可及！当时把他心疼得差点当场心魔发作。

现在的罗洁跟那些用上品灵石垒猪圈的村民有何区别？！

不，甚至更糟！村民好歹是把灵石用在了“建设”上，罗洁这是把金饭碗当破瓦片卖啊！

“不行，不能让她再这么瞎搞下去了……”

林德荣捻着胡须，眉头紧锁，

“得找个人好好教教她，帮她把这‘无形资产’变现的门道给理顺了才行。”

可是，找谁合适呢？

这个人，得懂商业运作，得明白品牌价值，得有能力驾驭罗洁那离谱的人气。

同时，还得能理解（至少是包容）罗洁那套独特的龙族思维，有耐心引导她，而不是被气得吐血。

最重要的是，得信得过，不能把自家这傻孙女给坑了。

林烨？不行，那小子只会看乐子，说不定还会添乱。

许墨？她管束生活还行，商业运作非她所长。

戒律堂那帮老古板？怕不是直接以“有伤风化”为由把罗洁的所有商业活动都给禁了！

百工院的人？技术宅，搞产品研发是一把好手，玩营销怕是还不如罗洁自己瞎搞……

家主大人背着手，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缓缓踱步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当中，连旁边弟子们的行礼问好都只是心不在焉地点头回应。

而百味居二楼的雅间窗口，卡莱德正一手一个汁水淋漓的灵兽肉包，吃得满嘴流油。

他透过窗户，看着楼下街道上林德荣那愁眉不展、缓缓远去的背影，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人类还真是奇怪。”

他咽下口中鲜美的肉馅，低声自语，

“明明拥有抬手间翻江倒海、毁天灭地的力量，站在这世间的顶点，却偏偏会被这种家长里短、儿孙琐事，困扰得愁容满面。实在是难以理解。”

在他看来，真正的强者就该像林烨师叔那样，随心所欲无法无天（？），从不被这些毫无意义的世俗琐事所束缚。想研究就研究，想溜达就溜达，这才叫活得通透，活得自在！

也难怪，不仅是自己，连自己的师父，那位以刚正不阿脾气火爆著称的方岩长老私下里也把林烨师叔视为偶像，言谈之间充满了敬佩。

“嗯，看来我在林家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啊……”卡莱德又狠狠咬了一口包子，感受着灵气在体内奔涌的舒畅感，嘴角勾起一丝满足而坚定的笑意。

至于说家里那个老登魔王，三天两头传讯过来，念叨着“儿啊啥时候回来接班”、“王位等着你呢”、“老子想退休去环游魔界”……

卡莱德心中冷哼一声：

接个屁！

管理一个王国，处理无穷无尽的政务，平衡各方魔族势力……那种累死累活还不讨好的日子，哪有在林家当个自由自在的真传弟子舒服？

有架打，有饭吃，有东西学，还没人敢管束太甚！

呵呵，谁爱回去谁回去，反正他卡莱德·西斯莱特，暂时是赖定林家了！

本章完

《洪荒缚仙录》外传：《卖玩具的小母龙》 第五章

擎天峰，议事堂内。

此地平日乃林家决议宗门大事、裁决要务之所在，庄严肃穆，寻常弟子连大气都不敢喘。

今日，氛围却有些微妙。

家主林德荣高居正座，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光滑如玉的扶手。

他左侧下首，是永远板着一张脸、仿佛全世界都欠他灵石的戒律长老林德耀。

而右侧，则是今日的主角——罗洁丽丝。

她今天难得没穿那件标志性的高叉露背黑裙，而是换了一身相对“正式”些的火红色锦缎长袍，只是那袍子依旧被她穿出了随时要去参加晚宴的气势，领口微敞，露出精致的锁骨，那条覆盖着暗红鳞片的灵巧长尾不安分地在椅子后面轻轻摆动，尾尖的箭头倒钩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地面，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大堂中央，一位容貌昳丽、身着霓裳彩衣的仙子正在表演。

此乃妙音阁掌门，妙音仙子，元婴期修为。

她怀抱一柄流光溢彩的玉琵琶，身随音动，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指尖拨动间，不仅有清越琴音流淌，更有点点灵光随之洒落，交织成如梦似幻的光影。

这并非凡俗舞乐，其声可宁心静气，其舞可滋养神魂，一曲《九天霓裳引》下来，足以让金丹以下的修士瓶颈松动，受益匪浅。

罗洁丽丝看得津津有味，紫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新奇的光。

就连一向古板的林德耀，那万年冰封的脸上也难得地松动了几分，眼神中透出一丝欣赏。

只有林德荣面带愁容，时不时低头翻看手里那厚厚一摞简历，仿佛那上面写的不是求职者的光辉履历，而是催命符。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罗洁丽丝率先“啪啪”鼓起掌来，尾巴也欢快地拍打了两下地面：“好听！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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