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事改编自公元1612年的英国「彭德尔女巫审判」，12人被指控为女巫，其中包括一位贵族女性爱丽丝·纳特。她于1612年的8月20日在兰开夏郡的加洛斯山被绞死。

001

当天空中的第三次闪电划破黑紫色的深夜，雷声就如同大鼓一般铺天盖地的席卷了这片大陆。夜晚的风大得吹起了他们身上披着的粗布披风，斜着坠落的、像尖刀一般的雨滴撞在布满脚印的泥泞道路上。他们胯下的马正在嚎叫着，随着闪电的照耀，牠们的牙齿上似乎还残留着夹杂些许碎肉的血迹。

队伍中最前端的人举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钢剑，但如果凑近看，才会发现上面的深褐色斑点并不是铁锈，而是干涸的血痕。这条队伍从城堡的吊桥入口处一直延伸到消失在山丘上的小路尽头，每一个人都面露凶光。他们的眼睛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中，但黑暗也无法遮挡住这些嗜血的眼神。即使是饿极了的雄狮看见，也会不禁怀疑自己是否才是那个凶猛的野兽。

一个穿着铠甲、个子高大的男人正骑着白马顺着队伍的侧面慢慢前进着。这匹马和其他的黑马都不同。牠安静的就像沉睡的山峦，脚步稳健的如同成年象的巨足。牠身上披着的金属马铠闪着尖利的寒光，就像一个移动的堡垒。男人的马蹄声惊动了队伍最前方的人们。他们主动操纵着身下的马匹后撤，流出一条让男人通过的道路。

雨水夹杂着鲜血顺着城堡的地砖缝滑走，最后从木桥边的排水渠流进护城河中。男人戴着头盔的脑袋环顾四周，那些满地散乱的尸体并未让他动摇分毫。他的嘴角在头盔下勾起了弧度，伸出脚踩在马鞍脚踏上，用十分灵活但是沉重的姿势翻身下马。

他的靴子溅起了雨水，他的钢剑插入地砖，他的红披风在风中飘扬，他的步伐朝向正门。他抬手取下了自己的头盔，露出了与他身上的装备完全不符合的英俊的脸，只是那脸上，似乎带着常人难以表现出的冷静。异常的冷静。

他抬头看了一眼隐藏在云雾后面若隐若现的圆月，月亮上的陨石坑清晰地在他的眼眸中映出倒影。他挥了挥手，身边最靠近他的一个士兵凑到了他的身边。

「大人。基本都清理干净了。」有些年长的士兵对着男人点头，他依旧还在颤抖的眼神扫视这片惨烈的景象。

「我的靴子…脏了。」男人的语速很慢，但声音足够清晰。

士兵愣了一下，随后惊恐地跪倒在地，双手伏地，低下自己的头颅。男人将穿着战靴的右脚踩在士兵的脑袋上，士兵的脑袋沉下去了一点，但立刻又恢复到了原先的高度。男人的身边迅速跑来一个侍从，侍从冒着雨，从腰带上取下一个干净的绒布擦拭起男人的靴子。

侍从看起来很年轻，脸上的稚气依旧未褪去。他不敢看附近的模样，生怕自己晚上再也无法入眠。他的眼泪从眼角滑过，消失在越来越凶猛的雨水中。当侍从擦干净男人靴子上的血迹后，急切地退到了一边。男人对着他挥手，他才紧张地钻进那群骑着马的士兵的队伍中消失不见。

「他们在里面吗？」男人慢慢地走到其中的一个尸体身边，抬起刚刚擦干净的靴子，翻动尸体的头颅。当他看见尸体的样貌时，他的眉毛微微皱了皱。

「是的大人。」跪着的士兵站了起来，迅速挺起胸，将手中的钢剑握得更紧。「我们在等待您的到来。」

「让他们把门打开。」男人走到自己插在地上的钢剑边，双手交叠搭在剑首上。他的手指在剑首的雄狮雕纹边敲打，眼神紧紧地看着那扇陈旧的木门。

身后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十几个士兵抬着一个巨大的圆木攻城锤走到门前。他们没有分毫犹豫，每个人都抓起自己负责的皮带把手，然后朝着后方蓄力。

一声声撞击声比天雷还要响，男人的表情也愈加不耐烦起来。他身边站着的年长士兵警惕地用余光看着男人的表情，一旦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他就会立刻干预并想办法加速破门工作的进行。

在大约七、八次的猛烈撞击和士兵们的吼声之后，这扇矗立百年的木门也无法再抵挡攻城武器的撞击。它的门闩发出巨大的断裂声，然后木门屈辱地敞开了自己的入口。直到此刻，男人的表情才轻松了一些，那个诡异的笑容更加强烈了几分，而他的尖锐的虎牙也露了出来。又白又尖锐，就像他手中的钢剑一般。四个士兵推开两扇大门，中间的士兵拿着钢剑摆出作战的姿势。当男人的脚步声靠近后，士兵们分开左右，列队站在他的两侧。

门后站着的，是一个有些肥胖的中年人。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女式的长剑，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朝着他走来的男人。中年人的身后护着一个惊恐到面色发白的贵妇，而贵妇的身边站着个同样穿着华丽衣服的少女。很显然，他们三人中，没人欢迎这个不速之客。

「涅洛斯·卡斯卡恰拉戈斯男爵。」男人拍着手，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雨水顺着他扎起来的长发流到额头，又顺着他细长的高挺鼻子滑到他的嘴唇边。他舔了舔嘴，彻底咧开自己的嘴角，露出了那两颗变长了一点的虎牙。

「埃德蒙·杰金斯！你个畜生！你杀光了我所有的士兵！国王知道后一定会宰了你！」男爵大吼着，他身后的少女们则是惊讶地看着面前从来没有发过怒的父亲。

「国王？」杰金斯缓慢地走到男爵的面前，直到男爵用颤抖的手举着的长剑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卡斯卡恰拉戈斯男爵，如果我告诉你，这个命令就是国王亲自下达的呢？」

「什么？！不、不可能！国王知道我们一家都是…」

「都是…人类的叛徒？」杰金斯大笑着，随后变成了狂笑，最后变成了仰头的颠笑。「国王不知道你的女儿…是女巫！」

男人一把挡开了男爵的长剑，挥动自己的钢剑劈向男爵。

「父亲！不！！！」

※

那一夜，她第一次明白什么叫恐惧。而许多年后，当恐惧再次回到她身边时，一切都已经不同了。艾薇娅·卡斯卡恰拉戈斯，这个男爵最年幼，也是最美丽的女儿，此时唯一渴望的，不是她的那些昂贵的玩具、那些华丽的手工衣服、那些抵得上平民几个月收入的晚餐，而是最不起眼也最不值钱的…阳光。

她的双手斜在空中，手腕用铁钉固定在横木上，双脚挂着几个成年男性才能扛起的巨大乌黑铁球。她细嫩白亮的肌肤上布满了狰狞的伤疤和已经结痂的伤痕，满脸都是最污秽的烂泥。她低垂着自己美丽的脸，一头白色的长发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亮。她的浑身上下只有一条破布盖住上身，下体穿着的棉质内裤已经破烂不堪。

泛着霉味的潮湿地下审讯室中不停地响着缓慢的滴水声，对于无比安静的环境来说，这简直就是一场没有肢体碰撞和血浆四溅的酷刑。艾薇娅在这几日哭了无数次，但回答她的不是母亲以往温柔的安慰声和管家独门的蜜糖水，而是沾满了泥土和血液的皮鞭。她不再哭泣，不再挣扎，亮黄色的双目失去了焦距。直到口水从干裂的嘴角滑落，她才微微抬起头，坚持自己最后的得体。

埃德蒙·杰金斯亲自审问了她很久，这个对手下极其凶残，几乎不会笑的男人在他面前反而变得很开朗。杰金斯不停地和她讲述自己以前的故事，而最后，话题总是会绕到他自己的怪异表现上。这个只有在圆月出现时，才会有的怪异反应。

就在几天前，杰金斯家族和艾薇娅的卡斯卡恰拉戈斯家族还是要好的朋友，艾薇娅经常去杰金斯的家里做客，也对这个十分照顾自己的大哥哥无比喜爱。因为埃德蒙·杰金斯是这片土地上少数愿意听她讲话的人，也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份而变得毕恭毕敬。艾薇娅喜欢这种感觉，这让她觉得很轻松。即使是杰金斯偶尔变得异常暴躁，往她身上狠狠抽上几鞭子后，艾薇娅依旧觉得这只是一场梦而已。一场父亲母亲都惨死，自己在这里遭到无尽折磨的梦。

似乎一切的起点，都是艾薇娅在某天有着圆月的夜里，偷偷翻墙跑到杰金斯的房间里找他玩乐的时候。艾薇娅在那个夜晚没有找到她心心念念的杰金斯哥哥，只看见了一头浑身长满粗硬黑毛，面目狰狞的狼人。

狼人在艾薇娅屁滚尿流逃回城堡的当晚没有找上门，反而是埃德蒙·杰金斯带着无数士兵和攻城锤来到了这。

「艾薇娅。诚恳地说，这么多年，我对你如何？」杰金斯从审讯室角落的阴影中现身，他一直就站在这里，看着艾薇娅的模样。

「很…很好…」艾薇娅勉强抬起头，蠕动嘴唇，挤出几个沙哑的字。

「真可惜，如果你没有发现我的秘密，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也许不久后，男爵就会带着你到我家，和我谈我们之间联姻的事情。」杰金斯冷笑了几声，眼神飘向艾薇娅的胸部。在她的左胸乳房下侧，杰金斯在那里用烙铁印了一个耻辱的痕迹。「时候到了艾薇娅。」

「嗯…」

艾薇娅以为自己即将迎来新一轮酷刑，但杰金斯只是吩咐门外的手下进来，将她的双手和双脚解放，丢在了地上。艾薇娅愣住了，她绝对想不到杰金斯居然会把自己放下来，并且没有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任何限制行动的枷锁。艾薇娅随后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一对铁镣挂在了她布满血污的手腕上，随后一个布袋套住了她的脑袋。士兵粗暴地拉起了她，她浑身的伤口都在尖叫，但她此刻已经对此不再有了反应。

她感觉士兵将她推进了马车，随后是一段很长很远的颠簸路程。当她的视线重新恢复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赤脚站在自己的家中，正站在那个雨夜，父亲和母亲保护她的地方。她的眼泪再一次流了下来。

士兵们没有给她哀悼的机会，从来都没有给过。他们架着她一路朝着城堡的地下室走去。随着脚步的回声越来越大，艾薇娅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她的脚掌在冰冷的石砖上踩踏，积水也冲洗不干净她脚上的污痕。当面前重新出现举着火把的士兵时，艾薇娅看见了丢在地下室角落中父母的遗体。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扭头看向另一侧的一个精致无比的银质棺材。

这是男爵在她出生时为她打造的，一共有两个。一个是孩童时期的小尺寸棺材，另一个是预测她身高打造的成年后的棺材。这个时代的人们经常死在年轻的时候，甚至孩童时期就会染上疾病死去，男爵必须要提早为此做准备。艾薇娅熬过了第一个小棺材，但她还是没能逃过第二个。

「艾薇娅，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杰金斯金属靴子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直到他走到艾薇娅的身边，艾薇娅才看了他一眼。很平静，没有任何感情波动。

「没有了。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我和我的父母葬在一起。」

「嗯，我答应你。毕竟，你不是故意发现我的秘密的。我也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只不过我无法保证你不会说出去，我想你能理解我。」杰金斯坐在一边的凳子上，冷冷地看了一眼男爵夫妇已经腐烂的尸体。

「你知道吗…埃德温…我那晚只是吓到了，并且我觉得…那样的你很酷。至于说出去…我从来都没想过。」

杰金斯的眼神突然凝固了一下，但立刻又恢复了往日的拿着波澜不惊的模样。

「现在说这些已经太迟了。艾薇娅，你是自己进去，还是我把你抱进去。」

「我…没有力气了…」

杰金斯并没有犹豫，他立刻站了起来，浑身的铠甲都跟着他的动作「咔咔」作响。他走到艾薇娅身边，将她公主抱起来，缓慢走向银棺材。艾薇娅没有任何规反应。她的双手自然地放在小腹上，看着逐渐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棺材。

杰金斯的士兵将棺材内铺上了一层红色的绒布软垫，并且将棺材内原本就存放的一些定制首饰都原封不动地放在一边，如果花圈一般照耀着杰金斯放在正中间的艾薇娅。

「大人，这是…」一边的士兵指了指棺材侧面的一根银色材质手把的马鞭，造型异常精致，上面闪烁着火把的红光。

「艾薇娅，看来，男爵希望你死后都当一个奴隶主呢…呵呵…很有意思。那么，来世再见吧。」

杰金斯并没有因此想太多。他挥了挥手，四周的两个士兵将沉重的棺材盖从地上抬起来，扣在了棺材上。在棺材封闭的那最后几秒钟，艾薇娅的眼神一直在和杰金斯对视。这一刻，恐惧消失了。

士兵将专门用来固定重量巨大的倒刺钢钉在棺盖边缘钉了十三根，每一根接近十厘米长的钉子上的倒钩都会死死卡在棺壁中，纵使是几匹马都无法将其拽开。

士兵们迅速撤离了地下墓穴，随后用一袋袋沙土和石砖彻底封闭了这个墓穴的入口。杰金斯一直在已经封好的墙壁前站了很久。直到过了三个小时，他认为艾薇娅已经因为窒息死亡后，才扭头离开了这里。

谁能想得到，这个他以为了结的意外，并没有因此结束。

※

数百年后。当时那个中世纪结束、文艺复兴与宗教改革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许久。尘土埋葬了无数的人们与发展，也将那个猎杀女巫最疯狂的时代彻底掩埋。

当挖掘机的钢铁巨爪撕开最后一层古老的砖石，一个完全让沙土和历史尘埃封闭的地下墓穴，终于重新见到了光。光，并非来自太阳，而是来自工程师们头盔上明亮的探灯。他们属于罗格斯财团，一个用金钱和权力在这片古老土地上建立起新秩序的庞大帝国。这座他们命名为「卡斯卡恰拉戈斯古堡遗迹」的地方，正是他们最新的旅游开发项目。

嘈杂的、属于现代的机器轰鸣声羞辱着墓穴的宁静。工人们清理出了一条通道，直到他们看见了那个东西。一个精致无比的银质棺材。它静静地躺在墓穴的中央，岁月未能侵蚀它的光辉，反而为它增添了一层神秘的、令人敬畏的包浆。而在它的对面，有两具依旧只剩下灰白色骨架的遗骸。

「上帝…」项目负责人——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发出了惊叹。「快，小心点把它运出去！通知罗格斯董事长，我们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工人们用起重机和柔软的吊带，小心翼翼地将银棺从它沉睡了数百年的地方抬起。它运送到古堡附近一个巨大的、白色的库房里。这个库房里摆满了各种各样发出嗡嗡声的奇怪机器，明亮的灯光从天花板上照射下来，驱散了所有的影子。

一群穿着白色长袍的人围着棺材，他们的脸上戴着透明的面罩，手里拿着隔着先进的设备。他们没有用锤子和撬棍，而是用一束细细的、红色的光线，沿着棺盖的边缘缓慢移动。刺耳的切割声响起，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灼烧的臭味。

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那十三根曾经囚禁了棺材数百年的倒刺钢钉，终于屈服于现代的技术。机械臂缓缓吊起棺盖。一股冰冷的、带着死亡和丝丝甜香的空气，从棺材里涌了出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躺在红色绒布上的，是一个少女。一个美得不像凡人的少女。她穿着破烂的布条，一头白色的长发铺散开来，皮肤却像象牙一样洁白。她的身上布满了狰狞的伤疤，左胸下方还有一个丑陋的烙印。她就像一个遭到残忍破坏的、最完美的艺术品。

就在这时，阳光从库房的天窗照在了她的脸上。

艾薇娅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

随后，奇迹发生了。那些狰狞的伤疤，那些已经结痂的伤痕，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她白皙的肌肤重新变得光滑细腻，吹弹可破。她干裂的嘴唇恢复了红润，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生命的血色。她胸口的烙印颜色变淡了一些，但依旧顽固地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她…她活了！」一个年轻的研究员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艾薇娅猛地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亮黄色的、如同顶级猫眼石一般的眸子。恐惧，迷茫，愤怒，所有的情绪在她的眼中爆发。她像一头受惊的动物，猛地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周围的一切都那么陌生。奇怪的白色墙壁，刺眼的光，还有这些穿着怪异白色袍子的人。他们是谁？杰金斯的另一批手下吗？

她的视线扫过棺材的内壁，然后，她看见了它。那根银色手把的马鞭，正静静地躺在她的身边。

这是她的东西。是父亲留给她的东西。

艾薇娅的身体爆发出了一股不属于她这个娇小体格的力量。她一把抓起马鞭，赤着脚跳出棺材。她身上那条破烂的棉质内裤和遮羞的破布，随着她的动作几乎要完全散开，露出了她十八岁少女最完美的胴体。

研究员们吓得连连后退，一个接一个地摔倒在地，惊恐地看着这个从棺材里复活的古代少女。

艾薇娅没有恋战。她的本能告诉她，要逃。逃离这个诡异的地方。她冲向库房敞开的大门，冲进了那个她完全不认识的、全新的世界。

※

钢铁铸成的、没有马拉的怪兽在黑色的道路上咆哮着飞驰。一座座比城堡还要高耸的、由玻璃和混凝土构成的塔楼刺向天空。艾薇娅惊恐地躲在小巷里，看着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这是什么地方？地狱吗？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但家的方向，她永远不会忘记。当那座熟悉的、翻修得焕然一新的城堡轮廓出现在视野中时，艾薇娅流下了痛苦的眼泪，似乎属于人类的情感，再次回到了她的体内。

她像一只灵巧的猫，避开了门口那些穿着黑色制服的守卫，从一处倒塌的城墙翻了进去。城堡内部的变化让她感到更加陌生。冰冷的石墙上挂着会自己发光的「魔法水晶」，地面铺着柔软的红色地毯。

她循着记忆，找到了一处仆人们更衣的房间。房间里挂着几件属于女性的、布料和款式都十分奇怪的衣服。她笨拙地脱下自己身上的破布，尝试着穿上一件黑色的、似乎是仆人穿的裙子。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明白背后那条长长的、带着锯齿的金属条是做什么用的。

穿好衣服后，艾薇娅回忆着，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那是城堡最高处、视野最好的房间。可当她推开那扇熟悉的橡木大门时，看到的却不是她那张柔软的公主床和堆满玩具的梳妆台。

房间变成了一个巨大而空旷的地方，摆放着一张巨大的黑色木桌，和一个她不认识的、古怪的王座。一个女人正背对着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属于卡斯卡恰拉戈斯家族的领地。

那个女人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一头黑色的长发盘在脑后，身姿挺拔，像一柄出鞘的利剑。

「你是谁？为什么占据我的房间？」艾薇娅握紧了手中的马鞭，用她那个时代贵族的腔调质问。

女人缓缓转过身。那是一张极其美丽的脸，皮肤白得像雪，嘴唇红得像血。她的眼神冰冷，带着一种不属于凡人的傲慢。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

「一个穿着我们公司清洁工制服的小偷，口气倒是不小。」女人冷冷地说，她从桌上拿起一个黑色的、小小的方块，「我最后警告你一次，立刻离开，否则我就叫保安了。」

「财团？清洁工？保安？」艾薇娅完全听不懂这些词汇。她只知道，这个女人侵占了她的家。大小姐的脾气瞬间上来了。「贱民！这是卡斯卡恰拉戈斯家族的城堡！你，立刻给本小姐跪下！」

女人，也就是瑟琳娜·罗格斯，让艾薇娅逗笑了。她放下手中的电话，一步步朝着艾薇娅走来。

「看来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小疯子。既然你不肯走，我就亲手把你丢出去。」

瑟琳娜的动作很快，快得不像人类。她的手像一只铁钳抓向艾薇娅的手腕，想夺下那根看起来很有威胁的马鞭。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雕刻着雄狮纹路的银质手把的瞬间，异变发生了。

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战栗感，瞬间贯穿了瑟琳娜的全身。她的力量如同戳破的气球般飞速流逝，那张冰冷高傲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恐和迷茫。她的双腿一软，不受控制地「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她抬起头，用一种看神明般的、混合着恐惧与崇拜的眼神，仰望着面前这个娇小的、拿着马鞭的少女。

艾薇娅也愣住了。她完全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她低头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女人，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马鞭。她试探性地用鞭柄碰了碰瑟琳娜的脸。

瑟琳娜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了小猫一样的呜咽声。她主动伸出舌头，卑微地舔舐着冰冷的银质手把。

「这是…怎么回事？」艾薇娅皱起了眉头，她那古灵精怪的脑袋开始飞速运转。这个女人，很不对劲。

「主人…」瑟琳娜的声音在颤抖，「这根鞭子…它…」

「回答我的问题！」艾薇娅用鞭子轻轻拍了拍瑟琳娜的脸颊，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这样？」

「我…我叫瑟琳娜·罗格斯…」瑟琳娜艰难地开口，「我…不是人类。我是吸血鬼。这根马鞭…它的材质，它的气息…是专门用来克制、奴役我们血族的圣物…我…我无法反抗您，我的主人…」

吸血鬼？艾薇娅在古老的书籍里读到过这种生物。长生不老，力量强大，以血液为食的夜之住民。她看着瑟琳娜那张年轻美丽的脸，好奇地说。

「你看上去与我年纪相仿，你今年多大了？」

「主人…我已经…六十七岁了…」

艾薇娅的小嘴惊讶地张成了圆形。

原来如此。父亲为她打造的这根马鞭，不仅仅是一个玩具，更是一件强大的魔法道具。

恐惧和迷茫从艾薇娅的心中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战栗的兴奋感。她看着跪在地上、完全臣服于自己的瑟琳娜，看着窗外那片罗格斯财团掌控的、曾经属于自己家族的土地。

一个刁蛮而残忍的笑容，在她美丽的脸上绽放开来。

她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阶下囚了。她成了女王。一个手握吸血鬼奴隶，掌控着这个陌生时代巨大财富和权力的、至高无上的女王。

「很好，」艾薇娅用鞭柄抬起瑟琳娜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我的新奴仆。现在，去给我准备热水和食物。然后，再慢慢地，把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都告诉本小姐。现在是什么日子？」

「主、主人…现在是2013年…」

「什么？已经…已经过了四百年了吗？」

※

艾薇娅适应现代生活的第一周，是从学习穿衣服开始的。

她坐在自己那张失而复得的巨大公主床上，床边跪着她忠实的奴仆瑟琳娜。瑟琳娜正举着一个艾薇娅称作「发光魔镜」的平板电脑，为她展示着这个时代琳琅满目的服饰。

「主人，这个叫『连衣裙』，是这个时代女性最常穿的服饰之一。」

「唔…布料太少了。」艾薇娅皱着眉，指着屏幕上一个穿着吊带短裙的模特。「穿成这样，跟乡下的妓女有什么区别？不成体统。」

「那…这个呢？主人，这个叫『洛丽塔』，是一种复古的宫廷风格，我觉得很适合您的气质。」

艾薇娅的眼睛亮了。屏幕上那层层叠叠的蕾丝、精致的蝴蝶结和华丽的裙撑，瞬间就击中了她的审美。这不就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衣服款式吗？

「这个好！本小姐要一百件！」艾薇娅兴奋地拍着手。

「是，主人。」瑟琳娜恭敬地记录下来，然后又划到下一页。「主人，关于腿部的衣物…」

艾薇娅对于现代女性居然可以光着大腿到处走这件事，感到了极大的文化冲击。在她那个年代，女性的脚踝都是不能轻易示人的。瑟琳娜为她准备的第一件现代腿部衣物，是一双白色的短丝袜。

「这是什么？给小孩子穿的吗？」艾薇娅捏着那薄薄的一小片织物，满脸嫌弃。她勉强穿上，只觉得脚踝处勒得很难受，大半截光溜溜的小腿暴露在空气中，让她浑身不自在。她总觉得左胸下方的那个烙印，也在让人窥视着。

第二天，瑟琳娜为她换上了过膝袜和吊带袜。这个艾薇娅倒是很熟悉，只是现代的材质让她感到了新奇。那种如同第二层肌肤般光滑、细腻、带着微微凉意的尼龙，抚摸着她的大腿皮肤，带来了一种奇异的快感。但那几根吊带，总让她觉得有些麻烦。

直到第三天，瑟琳娜为她献上了终极的解决方案——连裤袜。

当艾薇娅第一次尝试将自己的双腿滑进那紧密贴合的、从脚尖一直包裹到腰部的织物中时，她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完美。

这才是完美的造物。它严丝合缝地包裹住了她的整个下半身，没有一丝多余的缝隙。那种轻微的、均匀的压力，让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安全感。她穿着连裤袜，在柔软的地毯上走了几步，感觉自己的双腿变得更加修长、光滑，仿佛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那种完全包裹、被束缚的感觉，让她想起了数百年前在审讯室里的经历。但这一次，没有痛苦，只有一种令人上瘾的舒适感。

「瑟琳娜！」艾薇娅兴奋地宣布，「以后本小姐所有的袜子，都要换成这种…叫什么来着？」

「连裤袜，我的主人。」

「对！连裤袜！黑色的，白色的，带蕾丝的，带花纹的！我全都要！」

在艾薇娅逐渐沉迷于现代服饰的同时，她也在瑟琳娜的教导下学习着这个时代的语言和常识。这个过程闹出了不少笑话。

「瑟琳娜，速速备好马车！本小姐要出巡！」某天下午，艾薇娅心血来潮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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