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山（九）

　　“劈里啪啦......”

　　本就坐在窗边的我，差不多是整个班级第一个意识到下雨了的学生。只不过我还没来得及向同桌黑牛哥透露这一个消息，那逐渐变得剧烈且沉闷的雨水拍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就已经响彻了教室。

　　“大家稍安勿躁，这场雨不会下太久的。”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校长带的外语课，而他在感受到狭小的空间内不一样的氛围之后，首先做的一件事就是用戒尺敲了敲黑板，用粗糙却又不容置疑的声音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不过，村小学里有不少的学生是从其他村子赶过来上课的，哪怕有伞，在这么大的雨的情况下也不好回家。所以，悉悉索索的讨论声难免掺杂在了嘈杂的雨声里，就算是德高望重的校长，也只能硬着头皮先把课讲完了再说。

　　“啊，还好我家就在旁边呢。”

　　反正这堂课大部分兽人是没心思继续听下去了，本就不爱学习的黑牛哥趁着这个机会，幸灾乐祸地和我说起了悄悄话。

　　“那还真是羡慕你啊......”

　　我倒是还有继续学习的想法，但上了年纪的老校长的嗓音已经盖不过大自然所发出的躁动了，晦涩难懂的外语发音被一滴滴雨珠所斩断，我的最后一丝耐心消耗殆尽，也不再将目光放在黑板上了。

　　至于我话语中的“羡慕”，那自然只是单纯地敷衍而已，而且我家离得也不是很远。

　　“嘿嘿，待会要不要先去我家坐坐啊，上次的那个《忍者神龟》都快要打通了呢，咱们再试一次怎么样？”

　　黑牛哥成绩差肯定是有多方面的原因，而我猜他家里的那一台游戏机，应该占了其中不小的分量。身为黑牛哥最好的几个玩伴之一，我也常常会在周末的时候到他家里一起玩上一会联机的游戏——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也怪不得他会这么想现在就拉着我去玩了。

　　“唔......待会我爹会来接我的，还是等明后天再说吧。”

　　家里确实没什么娱乐活动，所以我其实也很喜欢去黑牛哥家“做客”。只不过，能够轻而易举地透过窗户看到山坡上的木房子的我，已经远远地瞧见一个橘黄色的身影正在朝着学校赶了。

　　爹爹.......还真是说到做到呢.......

　　“行吧，一定要来哦。”

　　黑牛哥对我家里的情况还算是比较了解的，所以在我表达出了拒绝之后，他很快就攥写好了小纸条，然后丢给位置更偏远一些的小马哥。

　　“好了，今天的课就先上到这了，大家回家的路上慢点走，不过我还是建议大家先在教室里自习一会，等雨小了一些再离开。”

　　这场雨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停，也不知道是否还会变得更猛烈，再加上明天就是周末了，山羊校长自知这堂课没有继续的必要，因此在下课铃还有几分钟才敲响的时候，就提前宣布了放学。

　　“好耶！”

　　而校长的话音才刚刚落下，家离的最近的几个同学以黑牛哥为首，欢呼雀跃地就冲了出去，甚至连雨伞之类的避雨工具都没有带上。

　　小马哥也在冲锋的兽群之中，想必是接受了黑牛哥的邀请，虽然他家离小学有好一段距离，但这恰好能够成为他今夜放纵的借口。

　　至于我嘛，在又看了一眼窗外渐渐放大的橘色小点，预估了一下父亲到学校的大概时间，就低下头去写作业了。

　　“哗啦啦......沙沙沙......”

　　雨水砸落在地上的声音与铅笔在纸上滑过的声音交织起来，倒是意外的十分和谐。而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外语试题上，连时间的流逝都忘记了。

　　“小宝~小宝~”

　　一直到一个温和且又轻柔的声音透过窗户，在掺杂上一丝沉闷的同时传进了我的耳中，我才意识到爹爹已经到学校了。

　　而在被雨水所模糊了的玻璃之外，一个独一无二的魁梧而雄壮的虎形轮廓，也帮助我证实了这一点。

　　“啊，来了！”

　　可能是担心打扰到其他学生，所以父亲并没有直勾勾地闯入教室。在收到了父亲的提醒之后，我朝着窗外悄悄地回应了一声，几下收拾好了桌面，然后就小跑着赶到了门口。

　　在那里，父亲已经撑好了雨伞，如同山岳一般风雨不动地等待着我的到来了。

　　由于要下山见外兽，所以哪怕会因此而打湿衣物，父亲还是穿起了他不常穿的外套，将他完美且性感的身躯给遮掩了起来。可即便如此，父亲还是惹来了不少其他来接送孩子的家长的目光——能够驯服一只雄虎，该是多么件有成就感的事啊。

　　“小宝怎么不带上书包呀？”

　　因为早上还特意叮嘱过我要带作业回家，所以父亲在看见空爪而来的我，先是不带怒气地向我询问起了缘由，幽绿色的虎眸之中并不见任何的质问，而是浓浓的关心。

　　“这么大的雨，书包很容易就会被打湿呢......而且我的作业差不多都写完了哦，没事哒。”

　　提前写作业算是我上学时的一个习惯，毕竟谁会想浪费放学后可以用来玩耍的时间。下雨这个借口很好地说服了父亲，再加上他对我无条件的信任，所以父亲不再多说什么，而是转过身然后弯下了腰，示意我趴到他的背上去。

　　“唔......”

　　自从升上了高年级之后，周围那些更加“独立自主”的同学已经开始让我意识到，并不是所有的父亲都如此疼爱孩子，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那么依赖父亲。我的年纪已经变成了两位数，可我在父亲眼中，似乎仍然在襁褓中一般。

　　“怎么了吗？小宝总不会担心爹爹背不动了吧？”

　　我的迟疑在父亲眼里完全被解释成了另一种含义，他重新站起了身，看着还在发愣的我，浑然不顾周围其他兽人的目光，以一个强硬的方式，不由分说地将我抱进了他的怀里，

　　“那爹爹抱着小宝总行了吧。”

　　“.......嗯。”

　　风和雨依然在肆意地呼啸着，只不过在父亲坚实而温暖的怀抱之中，一切苦难都离我远去。我遥望着远处那些因为大雨而仍然留在教室里的孩子，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悄然滋生在我的心头。

　　有爹爹这样的父亲，或许我本就应该和他们不一样。

　　如山（十）

　　父亲的怀抱很稳，无论是大作的狂风还是瓢泼的雨水，统统都侵扰不到他双臂之间的小虎崽。上山的路已经开始变得泥泞，父亲为了防止鞋子被弄脏，他直接赤着脚爪行走在蜿蜒的小路上，而我的脑袋搭在父亲的肩头，只要将视线稍稍往下移一些，就可以看见一排清晰可见的虎爪印。

　　十分钟左右的时间过去，父亲沾满了泥土的脚爪才踏上了屋檐下干燥的地方。而单薄的雨伞并不足以遮掩住这只魁梧雄兽的全部，被大风吹斜了的雨水还是难免渗透进了他的毛发之中，连带着我身上的衣服都湿了不少。

　　“呼......爹爹提前烧好了水，咱们现在就去洗澡吧。”

　　父亲对于现在这个情况早有预料，锅里正在保温着的热水，就是驱散寒冷最有效的良方。父亲冒着雨，在外面简单地冲洗了一下脚爪，随后才进到屋里来，张罗起了洗澡的事宜。

　　“小宝乖，先把湿衣服脱了。”

　　位于半山腰的小木屋，附近就只有额外的一户兽家，而在如此大雨的封锁之下，这里已然成为了专属于我和父亲的领地。所以，还没等父亲发出指令，我就已经先行一步脱掉了上衣，裤子也往下扯了半截。

　　至于父亲则是在帮我将浴桶搬到了浴室之后，才开始收拾那些吸饱了雨水的衣物。

　　“爹爹，你也来洗.......”

　　往常和父亲一起共浴的时候，父亲一般要先等我洗好了之后才会动用剩下的热水，而我不愿意让父亲挨更多的冻，所以主动招呼起了父亲。

　　“不过浴桶就这么大呢，小宝先洗就行，爹爹还扛得住。”

　　哪怕是整日劳作于田地间的庄稼汉，也并非百毒不侵。我的好意父亲算是心领了，但奈何现在的条件并不允许父亲也进到浴桶里来，所以父亲还是只能在一旁干看着。

　　要是能有一个更大的浴桶就好了......

　　昨天晚上父亲对我说的话，又在此刻浮现了出来。虽然这座小木屋承载了许多我的童年回忆，但是在伴随着我的年纪增大之后，我也开始意识到，木制的房屋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听说黑牛哥的家里已经装上了热水器，不用提前烧水，想什么时候洗热水澡就可以什么时候洗......还有很大很大的浴缸，塞下两只雄兽都没有问题.......

　　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仅仅只在我的脑海之中闪现了片刻，从门缝之中漏进来的寒风让我意识到，现在可不是拖延的时候，爹爹还等着洗澡呢。

　　于是乎，我省略了一些平时需要注意的细节，赶在寒意影响到父亲的身体之前，将浴盆给腾了出来。如果是在平时，父亲是不会允许我这样“不注重卫生”的行为的，但现在毕竟情况特殊，他也没有说教我什么。

　　不过，父亲在用热水浇灌他的全身之前，他还是先腾出了点时间，确保我身上的毛发都擦干了之后，才放心让我先出去把衣服穿上。

　　“嗯？怎么不穿兜裆布？”

　　而我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等待了约莫十分钟的时间，独属于我的那只大橘虎才从热气弥漫的浴室中走出来——而他一眼就发现了我光溜溜的下半身。

　　“我自己穿兜裆布太麻烦啦......爹爹来帮我穿嘛。”

　　兜裆布作为可以随时调节松紧的内裤，它的缺点便是操作起来略显麻烦了一些。我早就习惯了父亲对我的某些过度宠溺的举动，所以我到现在还不会独立穿兜裆布——事实上兜裆布在有另一个兽人帮着穿的时候最方便，偶尔父亲也会让我帮他扶着白布条以防滑落。

　　“算了，不穿就不穿吧，反正今天晚上也不会有外兽来家里。”

　　小虎崽偷了懒，大虎王索性也放纵了一回。父亲将他自己的兜裆布叠好，与我的放在了一起，随后就直接做饭去了。

　　晚餐相较于午餐就要丰盛得多，掺杂着木香的木桶饭，新鲜采摘的青菜，和番茄一起炒熟的鸡蛋，还有虎兽人根本无法拒绝的肉食，我将自己的肚子撑得浑圆，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

　　而父亲依旧埋头干着饭，户外的雨声与呼哧呼哧的狼吞虎咽声混合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宁静感——不过父亲很快就打破了这种氛围：

　　“明天就是赶集的日子了，小宝要和爹爹一起去乡里吗？”

　　“啊，要去！”

　　由于一周有五天的时间要上课，所以周末能不能恰逢赶集，全凭我的运气。在听到父亲向我发出的邀请之后，我毫不犹豫地就应下了这难得的机会。

　　“那小宝今天可别玩太晚喽，明天早上得早起的。”

　　“诶......我尽量吧......”

　　乡里平常也很冷清，唯有在赶集的日子才会热闹一些，而且更重要的是，那个卖游戏机卡带的小摊只有在赶集的时候才会开张。因此，哪怕睡懒觉的大好时光会被占据，我也只能咬咬牙，舍弃掉温暖的被窝了。

　　“行了，小宝吃饱了的话就先上楼吧，爹爹洗完碗再上去。”

　　闲聊的话题差不多都已经说完了，父亲摆了摆爪子，示意我可以先行一步离开。而我看着在雨夜里漆黑一片的二楼，却是摇了摇脑袋，赖在了父亲身边：

　　“我想和爹爹待在一起。”

　　“小宝都这么大了，还怕黑吗......”

　　父亲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小心思，不过在这个问题上，父亲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宠溺我。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伸出了他的尾巴，让我能够抓握住那根又粗又长的虎尾做为支撑——毕竟一只爪子可洗不了碗。

　　就这样，我一边把玩着父亲的尾巴，一边等待着父亲重新用他坚实的大爪，将我揽入他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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