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4

大阪警察厅的突击行动来得毫无征兆。

在名古屋到大阪两地之间一条高速路下的仓库里，祭林组的一些成员刚完成一轮小规模分账，大阪警视厅联合名古屋县警就扑了上来。

北村信一刚从祭林组本家的宅子驾车出逃不到五百米，就被比黑道更像黑道的大阪组对警察生生从车里拖拽而出摁倒在泥地里，身上绣着家纹的羽织被扯破，像只被剥皮的狐狸。

审讯室单独拘押48小时后，北村终于坐不住了。没有家族，没有律师，连惯常替他打点的那条政治线上的大人物也毫无动静。他一边说着“我不过是神父的生意伙伴根本不是神父”、“我是被利用的”，一边把志村知佳和夏目真帆的名字一股脑地供了出来。神情中不再有以往的精明强干，而是彻头彻尾的惊恐。

“火烧神宫、带有微量新型兴奋剂的香薰蜡烛和汽水糖、还有小池美奈美和长谷川大吾的死……全都是志村知佳主导的。我只是代为操作顺便帮忙卖点药……”

他据理力争到满脸通红，仿佛这样就能把罪名从自己身上推得干干净净，

“她跟夏目一起挑选的‘净罪对象’，那几个出狱的前成员。那些事情全是她们说服神父的。我只是……”

桔梗结弦站在审讯室玻璃的另一侧，在一旁静静听着一言不发。待北村的情绪逐渐崩溃，才淡淡补了一句：

“你知道今天凌晨三点前，我们的技术人员已经在你们事务所和你家的电脑里恢复了多少和花照会内部往来的密函吗？”

北村的眼皮猛地一跳。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可逃，自己才是那个弃子。

志村知佳是在子夜的东京港区被控制住的。警视厅行动组的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一间私人疗养会所的地下车库。桔梗带人进来的时候，她正在接受眼部排毒SPA，毛巾还盖在脸上，没有挣扎，没有多言，只是在穿上外套时，看见已经等在门外的桔梗结弦，轻轻说了句：

“原来……真到了这一步。”

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只带了一个浅驼色的牛皮手提包上车。里面有一支蓝色的钢笔、一本《圣经》、和一张双人合照。照片上是两个二十代左右的年轻女子，分别穿着荻花和朝颜图案的浴衣，站在被烧毁的前的旧雨照神宫前。天上绽放的烟花在她们的眼睛里反射出绚烂的色彩，而她们的眼里只有对方。那时的夏目还未脱少女的稚气，她还留着毫无风尘气的黑长直，没有像现在剪短染成银色。

律师的电话打来时，夏目真帆正在奥多摩疗养村的藏书室里。烛形黄铜灯下，她正翻着几本关于明治时期“神佛分离令”相关的旧文献。那是养父让她研究的，计划将花照会那套半舶来的“神学”重新日本化，用以洗清舆论。但文件被叮的一声传进手机，是附有北村信一供述的逮捕令。

“他供出了我们。志村小姐被抓了。”

下面的人进来报告说车停在门外，她的声音几乎一瞬间就变得哽咽，却咬牙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来人是养父“神父”派来接她回墨西哥的贴身保镖，曾经贴身照顾她许多年。对方带着外交通行文件和护照，还有一封写着“你必须安全”的信。那是她养父的亲笔。

信中没有提志村知佳，连一句感谢都没有。

“你为什么只让人带了一份出境文件？”

“知佳应该也在保护名单里对吧？她帮你顶了所有事，连收支账本都一人扛下了……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她？你答应过我也要把她当作女儿一样疼爱的。”

她终于哭了，眼神却不再是神殿里曾经那个乖顺而沉静的女祭司。志村知佳和自己也不过是那个父亲般的男人一手养大的棋子罢了，而当下的这种状况里，知佳是可以为了保护自己牺牲的弃子，可以不被顾忌地送给警察那边吃掉。

而且想都不用想，知佳那个笨蛋绝对是一百个心甘情愿。

她永远在这里等自己，永远心甘情愿。

夏目真帆愤怒地掐掉电话，拔出了电话卡连同通行文件和护照一起砸向保镖。去房间收拾东西独自下了山。

翌日早晨，奥多摩青梅署的门前站着一个胳膊上有着水母和睡莲纹身的小个子女子。

她只说了一句话：“请逮捕我，这些罪不能让志村小姐一个人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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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村知佳在初步审讯中几乎不愿意说出任何有效信息，除了一个名字：

“你们以为东京的线只到我这里吗？那就太天真了。八云慎吾才是你们最该抓起来审问的。他从头到尾才是‘神父’在日本警界的内线。”

警视厅组对课内部一片哗然，审问工作马上在高层的示意下交由机搜部门执行。四机搜的老成员连夜被召回东京协助调查。

志摩一未没有选择拒绝。他是最早触及这一系列毒品相关案件的警官之一，也是他最早促成了和大阪警视厅与关西祭林组的合作，甚至他还是早期的指挥人员之一。尽管本人一直因为断送了前搭档伊吹蓝的性命而懊悔，最想为伊吹蓝报仇以法之名逮捕这些罪犯的人也是他志摩一未。他坐在单面玻璃后看着八云坐进审讯室——那个曾无数次跟他们同车出勤、吃便当、喝咖啡、笑着喊伊吹“野犬”的男人。

坐在审讯椅上的八云却面无表情。

“说点什么吧，八云警部补。”

志摩站在话筒前，声音低哑。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已经‘退休’去奥多摩了吗？”

八云望着他，语调中带着一种旧日的熟悉调侃。

志摩冷冷地盯着他，像在确认他脸上还残存多少人类的气息。

“你是不是在伊吹死前，就知道把他和成田派去辰巳码头是个陷阱？”

“你到底是焚香组的卧底？还是替祭林组洗钱的人？你是花照会的信众吗？”

“八云慎吾，你到底是谁？”

八云沉默，但志摩不打算停下。继续像连珠炮般追问，逐渐带上个人情绪，如同失控一般。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跟你搭档……他不会死。他不会被棒球棍敲晕，不会被当成诱饵，不会死在那天晚上……”

他的声音近乎咆哮，几乎要冲破玻璃去将对方拳打脚踢一顿。左手已然拧握成拳，圆钝的指甲在掌心留下一个又一个月牙般的印痕。

在场的其他警官不得不介入劝阻把他拉开。

玻璃对面的八云眨了下眼，露出一个慈悲又冷酷的笑来。那一刻，他的表情仿佛洞悉一切，还带着一丝算不上悔意的悔意：

“你真的以为，这一切，是我一个人能完成的吗？”

审讯室内一片沉寂。

志摩缓缓垂下头。心跳剧烈如雷，冷汗沿着颈项滑落。他预感到，或许从一开始就站在和他们完全不同的舞台上。

幕后的黑幕，远未揭晓。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糸卷贵志捧着pad推开门，神情凝重地说：

“辰巳码头的监控录像被泄露了，伊吹蓝牺牲前的那一段录像被人放到网上了。”

画面里，昏暗的码头、嘈杂的枪声、伊吹被步枪击中、成田扑过去的动作……全都一览无余。

记者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蜂拥而上，舆论马上开始在论坛和视频网站发酵，渲染着“警察卧底黑帮交易现场殉职疑云”的细节。政界和警界的高层震动，封口令在数小时内下达。

一天之内，审讯室的灯光从暖白瞬间冷得像冰，映得八云慎吾脸色惨白。

“说吧，你还想拖谁下水？”志摩的声音透着压抑的怒火。

八云靠在椅背上，指尖敲着桌面，像在权衡利弊。片刻后，他低低吐出几个名字，都是从政界到警界的重量级人物：

“花照会并不完全不是一个新兴宗教，它是个系统——捐款是进水口，毒帮的货是出水口。祭林组也好焚香组也好，都只是分销商之一，政治献金洗白后进了执政党的口袋。剩下的再四六分成。你知道长谷川大吾的死吧？那只是上面的天神们收口的代价。”

志摩死死凝视着他，像看着什么万分恶心的东西，声音像破刃一样割裂空气：

“我放弃做警察’退休‘的时候，你还在靠警徽遮脏。”

八云的眼睛眯了起来，像是被真正激怒：

“你以为自己就高尚？你如果真的有努努力，伊吹也不会死在那场任务里。你不是曾经警校最快进搜一的记录保持者吗？我不信你救不了他。搭档杀手，杀两次人的搭档杀手。”

话音刚落，志摩的拳头已经砸向玻璃，椅脚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桔梗和九重马上冲进来拉开两人。

志摩被我孙子豆治叫到办公室，对方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到此为止了，不要再提伊吹蓝的事。”

这话背后不是劝告，而是来自上面大人物的威胁。

他一个人在深夜返回奥多摩的家，几天东京的证言和审讯就像一场噩梦。电视机的无声画面映着他的脸，眼底是压不住的怒火与倦意。曾经是故乡的城市，留下的只有消失不见的爱，还有无数无法挽回的痛苦回忆。

手边的辞职申请已经写好。

“查到这里，就够了。”

志摩看着新闻喃喃自语，却像是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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