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祝祷

黎明时分，天色尚未明朗，游医带着普拉人的祝福离开了雨林。微弱的天光穿透稠密的树冠，照在族人们忙碌的身影上，部族内，人们正七手八脚地准备着仪式所需的器具。祝阳日三天的庆典本应于今天结束，但因为第一天夜里的骚乱，食物缺口越来越大，米娅等几个长老们不得不把三个月后的“优昙节”挪到这次一起举行，这是过去许多年都不曾耳闻的事，免不了生出许多抱怨和议论来。

“我可从来没经历过这遭，这两个节日怎么能放一起嘛！”一个女人没有停下手里的活，但忍不住跟小姐妹咬耳朵。

“可不是嘛，今年祝阳日乱七八糟的，真不是个好兆头。”

“要我说就应该早点离开这个破地方，你没听说北面来了好多兽人吗！他们个个膘肥体壮，最喜欢吃人类小孩，可吓人了！”另一个男人也加入了谈话，他朝四周看了眼，确认没人注意后，压低了声音道：“搞不好之前小孩子夭折率那么高，都是被米娅拿去卖了！”

“哎呀你瞎说什么呢，那些可怜的孩子都是病死的，我亲眼看着埋下去的。”

“这可不好说，保不准背着我们偷偷挖出来……”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这些捕风捉影的话，几乎他们所说的都跟真的一样。

这样的猜测，在部族内并不少见，纳兹在一旁听得眉头紧蹙，皱纹几乎能夹住瓦纳雨林的遮光虫。他刚想上前制止，却被莱娅拉住了。

小莱娅粉色的眼眸里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她摇摇头道：“没用的，哥哥，人们只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只要母亲一天解决不了食物的问题，部族内的风言风语就不会消停。”

“……那大不了，离开这里，离开南迦拉利，和…舅舅他们部族一样。”

“哥哥，你喜欢母亲吗？”莱娅顿了顿，伸手给纳兹擦汗，随后拉着蕾拉的手，把两位血亲抱在一起，“就像我们喜欢母亲那样，祖母们也喜欢这片雨林。母亲不仅仅是我们的母亲，也是普拉人的母亲。我们一定，一定可以找到办法的！”

纳兹垂下眼眸，蕾拉伸出小手轻轻握握了纳兹的大拇指，无神的瞳孔里似乎也在传递着宽慰的话语，仅管她还不会说话。

很快，从林地中央的高台上传来鼓点和古老的吟唱，人群骚动起来，纷纷向中央涌去，围成一圈，大人们自发地让孩子站在前排，十个手持武器的护卫把人群隔离开，这个仅有八十多个人口的部族迎来了自己的欢庆时刻。纳兹托起蕾拉，让她坐到自己肩膀上。随着鼓点的节奏，米娅和几个伴舞开始跳起庄重的舞蹈，她们的红裙飞扬，动作古朴而有力，每一个转身、每一次跳跃都仿佛在与神灵沟通。

一曲舞毕，乐声戛然而止，伴舞们适时退场，米娅向前一步走到高台中央，清了清嗓子，以不可抗拒的威严向众人宣布：“族人们请安静，我知道诸位对此次仪式有许多看法。诚然，将两日的仪式并在一起闻所未闻。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的先祖也正是在一次一次的意外中不断改变，才有了后代的繁荣昌盛。”米娅巡视一圈，将人们的反应尽收眼底：“以及，近段时间来一直面临食物短缺的困境，因为天灾，更是因为人祸......接下去的时间，我们将组建几支队伍往东面去寻找更多物资，这也是我和几位长老决定将这两个节日放在一起庆祝的原因，想必神明不会因此责罚我们。”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守旧派的老人明显怒不可遏，向雅拉等人叫嚷着要个说法，而年轻人接受度就高了许多，反而对接下去的收集物资任务跃跃欲试。一些没什么想法的人，则是互相附在耳边说着什么，对他们来说，只要有食物部族的决策并不重要。

米娅缓缓吐出一口气，相传优昙节是庆祝智慧女神阿邦伽诞生的日子，虽然现如今的四大种族基本已经遗忘了这位赋予岁月以文明的神祈。此次将两个节日并在一起也是一种测试，看看族人对挑战传统的接受度，好在只有少数守旧派反对，幸好还有雅拉长老在。

米娅转头和雅拉对上视线，年迈的妇人眼里始终闪烁如鹰隼般尖锐的目光。她缓缓点头，示意米娅可以开始下一步的仪式了。

“族人们，请安静！”

护卫们将手里的长矛向地面拍打，木头敲击地面发出“梆梆”的响声，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就连婴儿的啼哭都停下了，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米娅，是紧张？或是兴奋。

“啊~啊——昂——”

　长老们开始吟唱起古老的旋律，那些足以穿越时光河流的乐符，是过去荣光岁月的遗留物，后世的人们，只能从这残破的短片中，窥见当年文明初开的盛况。最初的歌谣，从女神口中流泻，她纤细而修长的手指拨动琴瑟，万物为之驻足。而后世的人们，也在这样亘古的柔和中，摆出最虔诚的姿势，浮躁和迷惘消散在风中。

“育主呵，眼初睁！

吐息成梵风

血肉凝形声初啼，

力行如骏马

藤蔓绕身手足系，

抬指生万物，

泉涌永不息。

慧果呵，眸映辰！

指捻星河轨，

迷障碎落光涤尘，

弦音启懵魂。

石斧伐世开通途

铭火铸石驱夜寒，

垂目塑初形，

礼成智慧恒！

识得林间草仙方

仰观晨昏星行迹，

双神光不灭，

引领歧路还！”

　鼓点与吟唱的余音在林间缭绕，人们的心绪依旧沉浸在那份跨越千年的庄严与哀思之中。

乐音如丝，缠绕着阿默斯特琥珀般流动的神体，祂有太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祝祷和旋律，恍若隔世。

　沉重的脚步声，金属与皮革摩擦的刺耳声，打破了这神圣的氛围。一群身着简陋佣兵服饰的身影，在一名衣着稍显考究的男子带领下，拨开灌木，大摇大摆地闯入了庆典的中央。他们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粗鲁地打量着普拉族人。

　为首的男子，正是当地卡努人的邦长阿渡，他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眼神却像毒蛇一般。“很抱歉打扰各位的雅兴，”他的声音带着油滑的假意，“关于神庙的事，还是希望能和主母多谈谈。毕竟，雨林现在的情况大家都知道，普拉人要是再不愿意合作，恐怕只能饿死在这边了。”阿渡的视线刻意扫过那些尚在襁褓中的新生儿和懵懂的幼童，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普拉族人瞬间骚动起来，邦长的言行，加上祝阳日二次被打断的极度不满，族人们个个群情激昂，恨不得马上把这群人暴揍一顿。

　“老人们，带着孩子们走！”

　雅拉长老低声吩咐。无需多言，老人们立刻抱起或牵着孩子们，快速而有序地离开。纳兹本来不想走，平时和蔼的小队长竟直接夺过他的短刃，一把推开他。与此同时，部族内成年的男男女女，纷纷就近拿起趁手的武器，石斧、木矛、甚至是磨尖的竹竿，摆出战斗的姿态。护卫们，无论男女，都迅速组成一道坚实的人墙，将那些非战斗人员挡在身后。

“哎哟哟，别这么激动嘛！我们只是来寻求合作的，看看你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这样的日子多难熬啊！"

“少在那惺惺作态！”米娅冷冷回应，“你们做过什么自己清楚！还有，神庙的位置早就失散在传说里，普拉人知道的并不比卡努人多！你们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搅扰我们生活？”

邦长刚要再说什么，身后却传来一声不耐烦的轻咳。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从佣兵们的缝隙中走出，她一直拿着手绢捂着鼻子，显然是对雨林的环境极度不满，泥泞已经弄脏了她精致的裙摆和靴子，天气闷热潮湿，让她本就挑剔的眉眼间充满了厌恶。

“行了，一边呆着吧。”女人声音不高，语气里满是慵懒和嫌弃。阿渡立刻收敛了凶相，谄媚地应了一声，恭敬地退到女人身后。

女人努力摆出一副友好的姿态，但那份刻薄却掩盖不住。她看了眼周围的环境，又扫过米娅和她身后的族人，用一种带着诱惑的语气开口：“米娅主母，你好，我叫玛丽·德帕斯，很高兴认识你和你的族人。我想请问一下，你们体验过真正的文明吗？"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你们的孩子是否舔舐过糖浆的甘甜？你们的老人是否能够摆脱疾病的困扰？你们的男人，你们的女人，是否体验过柔软大床的舒适，闻过佳肴的芬芳？"她停顿了一下，环视着在场的普拉人："只要用一些早就无助于生存的传说，这些你们随时都能拥有，德帕斯家族向来言而有信。"

　族人们开始窃窃私语，女人描绘的未来对他们而言是如此诱人，但他们也确实不知道额外的讯息。米娅眉头紧锁，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且不说我们压根不知道你们要找的东西，就算知道，我们又凭什么相信你们，一群视我们为蝼蚁的掠夺者！”

女人脸上的“友善”瞬间褪去，语气变得凌厉起来：“需要我提醒你吗，米娅主母？他们不知道，你难道不知道？阿邦伽的圣体在哪里？”

在场的人都陷入了迷茫与震惊。阿邦伽的圣体？陌生的词汇，普拉族人从没听过这个说法。在他们的记忆里，阿邦伽早已陨落千年，而繁育神迟迟不曾回应。至于神庙也早已淹没在时光中，难寻踪迹。在听到“圣体”这个词汇后，米娅和雅拉等几个长老面色瞬间煞白，但很快定住心神，坚称不知道任何“圣体”的讯息。

阿渡见状，眼神一狠，示意身后的佣兵们预备动手。普拉族人也不甘示弱，护卫们握紧武器，随着一声低吼，双方武器碰撞在一起，但原始的部族哪里敌得过文明的铁拳，纵使他们团结一心，普拉人也很快落入下风。

玛丽嫌恶地走到一旁，用力踢了踢脚下的石头，尝试蹭掉黏在鞋底的淤泥。她眯起眼睛，满脸厌恶地咒骂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一群淫神信徒，也不知道上面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非要我来这破地方找什么圣体！"她越说越激动，声音尖锐刺耳："跟淫神厮混的神能是什么好东西？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还恶心人！"

话音刚落，天地间忽然静得可怕。一股无巨大的力量从天而降，伴随刺耳的粘液声，如同无形的手掌，瞬间将那玛丽卷了起来，以惊人的速度抛了出去。玛丽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如同炮弹一般，硬生生地撞上一棵参天大树，树干竟被撞出了一个骇人的凹坑。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玛丽的惨叫声在林间回荡，所有人惊恐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一道金色的恐怖身影，正从树林深处飞快漂浮而出。祂全身如流动的琥珀，内部脉络正在飞速流转，散发出令人窒息的炽热。八根巨大的金色触手自祂背后延伸而出，在空中以骇人的速度游动，无数粘液正如雨点般滴落，触手撕裂空气，发出“咻咻”的尖锐响声。那股自祂周身散发出的恐怖威压，让在场的人们几乎不能呼吸，双腿颤抖，无法站立。

非人的神明，将以暴怒，对渎神者施予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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