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獸部|《玄狸惑夢》,第1小节《洪荒山海・九州裏錄》

小说:《洪荒山海・九州裏錄》 2025-10-22 15:43 5hhhhh 1030 ℃

  北境的古林,如同沉睡千年的巨獸,靜臥在天地邊陲。蒼松參天,枝葉縱橫交錯,將天空遮蔽得只剩下一線死灰般的光。林中長年籠罩著濃霧,仿佛陰陽之氣在此交纏,令踏入者分不清白晝黑夜。樹幹上覆滿苔蘚,枯枝似手臂伸向行人,嘶啞的寒風穿梭縫隙,像低沉的咒語。

  荒原上的部族曾傳言:此林中不容久留。因為一旦夜幕降臨,霧氣便會化作獸影,遊走在行人四周,無形無狀,卻帶來刺骨的寒意。有人說那是亡魂,有人說那是妖狐的幻影,但最古老的傳說只指向一個名字——玄狸。

  霧氣深處,樹影搖曳,時而可見一道漆黑的尾巴拂過,卻在眨眼之間消散無蹤。野鹿受驚逃竄,猛禽靜默停棲,就連河水也停止了流動。天地間,唯獨那雙隱約閃爍的瞳孔仍然存在,幽深如無底深淵,卻映照著夢境的碎片。

  行旅之人若在此地停歇,必會感到眼皮沉重,彷彿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牽引。即使勉力睜開眼,仍能聽見低沉的呢喃,自四面八方而來。聲音如同獸鳴,又似輕笑,讓人心底生寒。最終,當意志無法抵擋,睡意滲入血骨,人便會陷入一場無可回避的夢。

  部族的長老們說,那夢中若見黑尾掠影,便是玄狸降臨。從此,魂魄會被抽離,像細絲般一縷縷消散。有人三日後病倒,再無力氣醒來;也有人失去神智,終日呢喃,仿佛夢魘仍未散去。

  而在古林更深處,隱藏著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那雙瞳孔並非惡意的凝視,而是一種試探。玄狸在夢中注視著人類,如同獵手觀察獵物,又像神祇挑選祭品。它不急於撕裂,而是靜靜等待,等待那個敢於伸手追逐它尾巴的人。

  夜色更深時,古林裡的霧氣忽然濃稠起來,宛如無數白蛇纏繞枝幹。松針上凝結的露珠滴落在枯葉上,卻沒有聲響,好似所有的聲音都被奪去,只剩心臟的跳動在耳中擴大。

  就在這片靜默裡,一聲若有若無的低鳴響起。那聲音不像獸吼,也不像風聲,而是介於夢與現實之間的迴盪。起初像耳邊的幻聽,但很快便深入骨髓,順著血液流淌,叫人心頭發冷。

  低鳴一波接一波,像水面上的漣漪。每一次迴盪,都攜帶著一股無形的牽引,將凡人的意志往夢境深處拉扯。無論是旅人、獵人,還是偶經此地的行者,只要停歇閉眼,便會被那聲音套牢,眼皮越發沉重。

  「不要睡……不要睡……」有人顫抖著低聲自語,卻無法抵抗。即使用匕首刺破掌心,疼痛也無濟於事,因為低鳴不是從外而來,而是從靈魂深處響起。

  當意識逐漸渙散,霧氣中便浮現黑色的影子。一條尾巴,長而柔軟,帶著流動的光澤,在霧中一閃而過。人們的眼睛明明閉著,卻能清晰「看見」那尾影,仿佛夢已經提前降臨。

  尾影忽左忽右,時遠時近,牽引著追逐的衝動。有人在夢中伸出手,卻只觸到一片冰冷的霧;有人在夢裡呼喊,聲音卻被吞沒於無形。

  長老們說,那正是玄狸的考驗。它不會立刻現形,而是用低鳴將人一步步引入幻境。夢境裡的一切看似模糊,卻比真實更為銳利。黑尾若現,便是命運已然改寫的前兆。

  當低鳴在血脈中迴盪到極致,夢境便無可挽回地張開。霧色翻湧,林木拔地而起,枝葉無窮無盡,宛如困獸之牢。凡人意識模糊,卻驚覺自己已立於一片陌生的幽境。

  地面鋪滿濕冷的落葉,腳步聲卻沉得像在水面行走。每踏出一步,霧氣便會翻起漣漪,將熟悉的形影吞沒。耳邊忽遠忽近的尾影聲,像有人在身後輕輕劃過,卻回頭時只有空無一物。

  就在此刻,一雙瞳孔自霧中亮起。它們並非燈火,卻比燈火更為清晰;並非星辰,卻比星辰更近。深黑之中泛著幽碧的光澤,似映照出人心最深的夢與慾。

  凡人屏息不敢動,因為那雙瞳孔並非單純凝視,而是將他的魂魄整個托起、審視、撕開。心跳聲放大到刺耳,記憶開始脫落,如同紙頁被風吹散。兒時的笑聲、母親的呼喚、戰場上的怒吼,一一碎裂,化作光塵,飄向那雙眼。

  「……」

  夢裡沒有語言,卻有一種古老的意志自雙眸傳出。它不需要說話,人便能聽見。那聲音模糊而低沉,如從地底滲出,又像在耳際呢喃。

  ——你,能追嗎?

  黑尾再次劃過霧中,這一次近在咫尺,帶起冷風撲面。那尾巴閃爍著異光,像是邀請,卻更像試煉。凡人若伸手,便是踏上永無回頭的路。

  有人在此刻選擇跪地哭喊,魂魄隨即被抽走,三日後成為空殼;有人則咬牙向前,試圖抓住那一縷黑影。林木隨之劇烈震動,天地如同屏息,等待答案。

  而玄狸的雙眸,依舊靜靜凝望。那不是捕獵的急躁,而是審判的冷酷。凡人眼中的恐懼與執念,將決定他是被吞噬,還是被重塑。

  夢醒之時,天色仍灰白,林霧未散。凡人往往會以為自己只是做了一場異常清晰的夢,然而異樣很快便浮現。第一日,他們眼神渙散,步履沉重,像是心神未曾歸位。家人呼喚時,他會愣立片刻,才遲鈍地回應,語聲空洞。

  第二日,氣息愈發衰微。記憶開始斷裂,昨日所做之事轉瞬便忘。飯碗掉落手中,他竟渾然不覺;孩童的笑聲傳來,他卻對熟悉的面孔感到陌生。夜裡再度入眠時,耳邊響起的,是那重複不斷的低鳴,像獸影在心底游走。

  第三日,魂魄宛如被抽絲。那人全身冰冷,唇色灰白,眼神茫然如空洞。即便坐在炭火旁,他也感受不到暖意;即便親人哭喊,他也無法伸手安撫。只有胸口的心跳還在微弱地顫動,像是最後一縷牽連,隨時會斷裂。

  長老們常說,這三日並非疾病,而是玄狸的術法。它不以利齒取人性命,而以夢境牽扯魂魄,如同絲繭一層層抽走。等到絲線完全斷裂,軀殼便會成為空殼,徒留呼吸卻無神智。

  因此,部族世代相傳一種補救之法:青米一碗,白酒一壺。將其置於林緣,點燃清香,以作祭奠。據說玄狸嗅到香氣與酒氣,便會暫時放過夢者,讓魂魄得以停留。只是這停留並非永恆,而是拖延。

  有些勇士曾試圖以鐵鎖綁住夢者,或以符咒貼於額頭,想要阻止魂魄被奪,然而無一成功。因為玄狸不奪肉體,它直取心神。凡是與夢有牽連者,都無法抗拒那份無形的拉扯。

  就這樣,凡人一旦遇見黑尾,其命運便已改寫。三日的倒數,不是病程,而是與玄狸的博弈。

  當第三日的虛弱徹底顯現,家族往往首先察覺。那原本健壯的獵人,此刻卻形同枯木,坐在屋內也會喘息;原本伶俐的孩童,突然對父母失聲痛哭的臉毫無反應。整個部落的空氣因此緊繃,如同一張拉滿的弦,隨時可能斷裂。

  長老們立刻下令,將夢者抬往族中的空地,搭建臨時的祭壇。粗石為基,白布為幔,四角插以枯木,象徵夢境之門。中央擺放青米一碗、白酒一壺,還有新鮮割下的羊血,作為鎮夢的供品。

  夜色降臨,祭禮開始。火把在風中搖曳,照出一張張驚懼的臉。族人圍成圓環,口中低聲吟誦祖傳的咒語,聲音顫抖卻必須持續,否則夢者的呼吸就會急促到幾乎斷裂。

  「玄狸……請受米與酒,莫奪吾族魂魄……」

  這是最古老的祈辭,代代相傳,簡短卻帶著絕望的懇求。

  夢者的身軀隨火光顫抖,眉間不時浮現黑影,彷彿霧中有尾巴輕輕掠過。他的唇間吐出不屬於自己的呢喃,聲音低沉而詭異,像是玄狸在借喉發聲。孩子們嚇得縮在母親懷中,雙眼含淚不敢直視。

  此時,白酒被灑向祭壇,青米被火光燒成焦黑的煙。煙霧直上,霧中竟出現一道短暫的縹緲影子,似有獸耳閃現,又迅速隱沒。夢者的呼吸才稍稍平復,臉色由灰白轉為蒼黃。

  眾人屏息,無人敢大聲交談,因為他們知道這只是「延宕」,而非真正的解脫。只要玄狸仍存於林中,夢痕就會繼續擴散。

  然而,對凡人而言,能換來一夜平安,便已是恩賜。於是部落將此夜牢記,焚香祭供成為例行的儀式。每一次的青米與白酒,都象徵著人族在夢境之神獸面前的卑微求生。

  祭壇火光搖曳的夜裡,夢者忽然仰起頭,眼珠渙散,唇間吐出一聲淒長的呻吟。那聲音不像人聲,更似野獸的低鳴,令眾人心頭一顫。隨著呼吸急促,他的胸口浮現淡淡的光紋,宛如蛛網般鋪展,漸漸向四周擴散。

  光紋中央,竟有細絲般的白氣自眉心抽離。那白氣纖細透明,如霧如煙,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力量,被一股無形之力牽引,向林霧深處延伸。孩童指著那細絲,哭喊著「魂在被拉走!」,婦人立刻以布蒙住孩子的眼睛,不敢讓他再看。

  長老急忙揮舞手杖,口中念誦古老咒語,試圖阻斷白氣的流失。可無論怎麼呼喊,那絲線仍緩緩延展,像是有一隻看不見的爪,正耐心而殘忍地把夢者的魂魄一寸一寸剝離。

  「快!再灑酒!」

  族人聽令,將白酒潑向祭壇。酒液化成濃烈的氣息,混雜火焰升起的煙霧,竟使那絲線一瞬間顫抖。夢者的胸膛隨即劇烈起伏,吐出一口濁氣,眼珠短暫聚焦,好似魂魄回籠半刻。

  然而,這只是暫時。霧氣翻湧,尾影再次掠過,低鳴由遠及近,似在譏笑凡人的掙扎。那絲線重新拉直,倔強地往深林方向延伸。

  族人全身冰冷,無人再敢懷疑玄狸的存在。因為他們親眼看見——魂魄的絲線正被林中無形的黑尾拖拽。

  自此,部落的傳說中添了一句古語:

  「凡夢見玄狸,其魂必化絲;凡魂化絲,其人必枯。唯有米與酒,可與夢爭一息。」

  人們不再將玄狸當作虛妄之物,而視之為不可逆的真實。每一次低鳴,都是靈魂被抽絲的開始;每一道尾影,都是生命被改寫的證據。

  ❖

  夢境並非靜止的幻象,而是一座不斷伸縮的迷宮。樹木高聳到看不見盡頭,霧氣翻湧如潮水,黑尾在其中游走,忽遠忽近,總是帶著若隱若現的挑釁。

  凡人心神渙散,卻忽然湧起一股莫名的衝動。他開始追逐,不再顧慮腳下泥濘,也不再恐懼耳畔低鳴。他知道——只要能抓住那條尾巴,一切都會改變。

  尾影掠過樹影,輕巧得像一縷煙。每當他快要觸及,黑尾便又滑入更深的霧裡。一次次撲空,換來的是胸口劇烈的悸動與靈魂的顫抖。

  忽然,霧氣裂開,黑尾近在咫尺,毛髮閃爍著幽光,像是星辰在夜幕下燃燒。他毫不猶豫,猛然伸手。指尖觸碰到的瞬間,冰冷與灼熱同時湧入血管,如同萬獸奔入心臟。

  世界瞬間靜止。霧消失了,低鳴也停下,唯獨耳邊迴盪著一個無形的聲音:

  ——汝敢伸手,便當承受。

  指尖傳來毛髮的真實觸感,柔軟卻帶著銳利的力量。就在他握住的剎那,玄狸的尾巴猛然一甩,將他整個魂魄掀翻。他看見自己站在夢境之中,卻同時看見自己的肉身躺在床榻,額頭滲出冷汗。

  這一瞬,界限被打破。人與獸、夢與真,全部交錯。血脈沸騰,指尖開始發麻,像是骨骼正在拉長。耳根傳來細碎的疼痛,宛如有新生的軟骨自頭顱伸展。

  他在夢中驚呼,聲音卻帶著低沉的沙啞,像是獸鳴夾雜在人語之間。

  尾影在霧裡消失,唯有那雙幽碧的瞳孔仍在凝視,冷冷映照著一個注定改變的命運。

  他從夢中驚醒時,天色尚未大亮。薄霧籠罩的清晨,窗外的鳥鳴顯得異常遙遠。他大口喘息,手心仍殘留著夢境中的觸感——那尾巴的冰冷與柔滑,彷彿並未消散,而是真實刻進了血脈。

  起初,他以為只是一場夢魘。但很快,異樣浮現。指尖傳來刺痛,他低頭看去,只見原本平凡的指甲正一寸寸延長,變得鋒利如鉤。指甲邊緣閃著微光,像獸爪在月下磨出的寒芒。

  他慌張地縮回雙手,卻發現耳際傳來拉扯般的疼痛。手一摸,才驚覺那裡不再是單純的人耳,而是逐漸尖長、覆著細毛的輪廓。耳尖輕顫,捕捉到遠方草叢的細響,那是以往從未聽清過的聲音。

  胸口的呼吸愈發沉重,隨著血脈鼓動,肌膚之下竄出細小的黑毛。起初只有零星幾根,轉瞬便如潮水般鋪展,沿著肩臂、背脊向下蔓延。他顫抖著伸手觸碰,指尖掠過的,是帶有溫度的獸毛。

  「這……不可能……」他低聲喃喃,卻驚覺自己的聲音沙啞低沉,混雜著不屬於人類的振動,宛如野獸的低鳴。

  窗外的光線終於灑入,照亮他額前汗水與新生的毛髮。那一刻,他看見自己的影子拉長,背後竟搖曳著一縷模糊的尾影,若有若無地隨呼吸擺動。

  他明白,這已不再是夢境,而是真實的改變。觸到玄狸之尾,意味著他不再屬於純粹的人類。長壽的契機與獸化的畸變,已同時在他身上展開。

  夢境深處,玄狸的尾影在霧色裡忽隱忽現,宛如一縷黑夜的火焰。凡人若在此刻仍堅持追逐,便會在無意間觸碰到那條覆著幻光的尾尖。那一瞬,夢境震盪,靈魂似被利爪抓裂,現實與虛幻開始重疊。

  醒來之時,身軀已不再全然屬於人:

  手指骨節被拉長,甲面蒼亮,逐漸勾成獠爪;耳根尖長,似能捕捉到林梢最細微的風聲;毛髮自肌膚竄出,帶著夢中霧氣的冷香。呼吸間混雜著低沉的獸鳴,喉嚨裡似有另一個聲音在回應。

  「你……已經踏入我的影子了。」

  那不是凡人的語言,而是玄狸低鳴在心魂裡迴盪。凡人雖未見其形,卻清晰感受到一雙金黑相間的瞳孔,正從夢的背後注視。

  變化並非痛苦,而是詭異的甘美:血液變得冰涼,卻帶來無盡的力量。每一縷長出的毛髮,都像是生命延長的刻痕,卻同時提醒著——人的本性正在被蠶食。

  族人望見此狀,往往驚懼不已,稱其為「初兆之痕」。因為這意味著:凡觸玄狸之尾者,從此再無純粹的人身,命運已與夢獸糾纏。

  夜幕緩緩壓下,蒼白的月亮升起,將北境古林染成銀色的荒野。風聲寂靜,只有遠方的雪嶺在冷光下反射著微弱的白。此時,凡曾觸及玄狸之尾的人,體內潛藏的印記便開始甦醒。

  月光落在他身上,如同揭開隱藏的符印。耳際忽然傳來一陣刺痛,軟骨被拉長,皮膚之下竄出細緻的黑毛,尖尖的耳朵豎起,捕捉到夜裡最微弱的聲響——雪粒摩擦樹枝的低語,野兔在林間急促的心跳。這些聲音原本不屬於人類聽覺,卻在此刻清晰入耳。

  隨著耳朵的變化,背脊處隱約浮動。血脈沸騰間,一條尾巴自腰際緩緩伸展而出。初時只是模糊的影,似夢中未散的殘影,但當月光再度映照,它便凝為真實,覆滿柔軟的黑毛,輕輕擺動,帶著不受意志控制的悸動。

  他驚恐地捂住嘴,卻無法壓抑聲音。吐出的語句夾雜著低沉的獸鳴,像是喉嚨裡藏著另一個聲音,在與他同時發言。人語與獸鳴糾纏,既陌生又熟悉。族人聽見後,心底發寒,因為這正是夢痕者的徵兆。

  月光下,他的身影搖曳不定,一半仍是人形,一半卻帶著野性。額頭滲出的冷汗在銀輝中閃光,眼神裡閃爍著無法抑制的幽光。彷彿在那一刻,他不再是純粹的凡人,而是站在夢與現實交界的存在。

  長老於火堆旁低聲喃語:「凡觸尾者,必在月下顯形。這已不是人,而是被玄狸印記的夢痕者。」

  夜月清冷,銀輝灑落在古林的空地。火堆劈啪作響,族人環坐,祈求天神庇佑。忽然,有人驚呼,指向火光邊緣的身影。那人明明是同族的獵者,卻在月光下顫抖著,身形逐漸陌生。

  他的耳朵在銀輝中拉長,覆滿黑毛,尖尖聳立;腰際浮現一縷黑影,搖曳如實,漸漸凝為尾巴。火光照映下,他的影子不再單純,而是拖著長尾,在地面上晃動。

  「夢痕者……!」長老的聲音嘶啞,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瞬息之間,人群散開,驚恐地退至火圈之外,仿佛他已不再屬於族群。

  婦人抱緊孩童,孩子卻被那低沉的獸鳴嚇得哭喊,指著那人顫抖不已。青年獵手們手持長矛,卻不敢上前,因為他們看到的不只是變形的軀體,更是夢魘成真的徵兆。

  「他……還是我們的族人嗎?」

  「不,他已被玄狸奪印!」

  低語此起彼伏,像寒風刮過草葉。那聲音帶著恐懼,也帶著憎惡。

  被眾人環視的人,眼神迷亂,想要開口解釋,卻發現聲音中夾雜著野獸的低鳴。他的話語在族人耳裡已不再是人言,而是妖獸的咆哮。

  火焰搖曳,將他的影子投在岩壁上。影子耳尖高聳,尾巴搖動,與他的軀體重疊,讓所有人心底確信——這就是「夢痕者」。

  此刻,恐懼取代了親情,戒慎壓倒了同情。族人緊緊相擁,低聲祈禱,彷彿那是抵禦的唯一方式。從此以後,凡人與夢痕者之間,將再也隔著無形的鴻溝。

  火堆漸漸熄滅,只剩餘燼閃爍。族人遠遠退去,留下的空地空曠寂冷。那個被月光揭示異狀的人,獨自站在中央,耳尖抖動,尾影輕擺,呼吸沉重而凌亂。

  他想要伸手靠近同伴,卻看見他們眼中的恐懼與嫌惡。有人緊握長矛,有人護著孩子落淚,他的腳步因此僵在原地,像被看不見的鎖鏈束縛。心口一陣絞痛,卻不是人世的悲哀,而是另一種陌生的衝動——血液在低語,獸性在呼喚。

  夜風拂過,帶來林中野獸的氣味。他的耳朵不由自主地豎起,捕捉到遠方兔群的心跳;鼻尖竄入陌生的敏銳,嗅見樹皮與泥土間潛藏的腥甜。饑渴從胸腔升起,與理智交錯,將他撕扯得幾乎窒息。

  「不……我是人……」他咬牙低語,卻伴隨著低沉的獸鳴,聲音顫抖又陌生。月光映照在他額上的冷汗,滴落在地,卻被尾影無聲拂散。

  族人驚懼的眼神如利刃般割裂他的心。他想吶喊,卻只有沙啞的低吼;他想哭泣,卻感覺喉嚨深處浮現利齒,逼迫著他發出屬於野獸的鳴叫。

  那一夜,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不再屬於一個部落,而屬於月光與玄狸的注視。人心與獸性在胸中爭鬥,直至筋骨顫抖,靈魂如被拉扯成兩半。

  而在林霧深處,傳來低鳴,如同玄狸在冷笑,宣告這一切早在牠掌控之中。

  夜空寂冷,月色如銀。夢痕者立於火堆殘燼之中,耳尖抖動,尾巴如影般左右搖擺,呼吸聲粗重,混雜著獸鳴與低吼。起初他還努力壓抑,雙手緊緊抓住自己的肩,指爪陷入血肉,卻無法阻止體內洶湧的力量。

  「走開……快走開!」他的聲音撕裂般嘶吼,可出口的語言已半數化為陌生的鳴叫,像是野獸在夜裡呼嘯。族人聽來,無人能分辨那是否還是同伴的求救,抑或是妖物的威脅。

  忽然,他的眼瞳泛起幽碧的光芒。月光灑下的一瞬,他全身劇烈顫抖,獸毛猛然竄滿胸口與臂膀,尾影徹底凝實,拍擊地面,激起一股冷風。驚恐的孩童尖叫,婦人跪地哭喊,壯漢們也不得不退後,因為眼前的存在,已經徹底脫離人形。

  他仰天嘶吼,聲音震碎了夜林的靜謐,連遠方的雪嶺都回響低鳴。這吼聲讓所有人心底確信:玄狸的印記已奪取人心,凡觸尾者皆逃不過獸化。

  族人四散逃離,只留下長老與幾名勇者勉強站立,顫聲宣布:「此乃夢痕者!不可近,不可信,不可留!」他們燃起最後的火堆,將青米與白酒灑向夜空,祈求月神壓制。

  夢痕者在火光與月色交錯下,雙瞳閃爍著痛苦與飢渴。他掙扎著伸手,似乎還想呼喚親族的名字,卻被尾巴猛然一甩,化為低沉的怒吼。

  自那一夜起,部族立下鐵律:凡月下顯尾者,皆視為「夢痕者」,不得與族群同食同眠。必須建壇鎮祭,否則夢痕會擴散,將整個族群拖入幻境。

  夜風帶走了火堆最後的煙氣,銀白的月光仍舊高懸,冷冷照見一個既非人、亦非純獸的孤影。

  春去秋來,白雪覆滿北境,部落中的長老一個接一個倒下,皺紋如枯樹的枝幹,隨風化為塵土。然而那位夢痕者卻依舊伫立在歲月之外,臉容僅添幾許滄桑,眼神卻比任何人更為清亮。

  族人開始竊竊私語。有人驚懼地指出,他的年歲早該如老樹般枯死,卻依舊健壯;有人則低聲忌憚,說這是玄狸的「恩賜」,用魂魄交換來的長壽。無論真偽,他在族群中已與眾不同,影子像被月光勾勒,永遠隔了一層冰冷。

  夢痕者自己也察覺到異樣。夜裡,當他閉眼欲眠時,總有另一股呼吸與心跳與他重疊。那不是屬於自己的節奏,而是來自林霧深處的低鳴。它與他的魂魄糾纏,牽引著他進入夢境。

  某個夜晚,他夢見自己立於荒原,胸口裂開,血霧裡走出一隻黑影——玄狸。牠張開雙瞳,冷冷凝視,尾巴繞在他身側,聲音不經言語,卻深深鑿入心底:

  ——你的壽命,屬於我。

  ——若想長生,須以血肉滋養夢境。

  醒來時,他渾身冰冷,指尖仍留著咬破掌心的傷痕。自那日起,他明白自己的壽命雖延展,卻不再屬於自己,而是與玄狸共享。每一次心跳,都是來自彼此的牽連;每一日存活,都是借自夢獸的代價。

  他在族人面前強作鎮定,卻在夜風中獨自顫抖。因為他清楚,這不是單純的恩賜,而是一場無法終結的交易。只要夢仍存在,他的生命便無法解脫。

  夜霧壓低,月光模糊,夢痕者的心跳忽然劇烈到幾乎要撕裂胸腔。他明白,玄狸正在召喚。那股聲音不來自外界,而是自魂魄深處響起,像冷冽的水流倒灌,令血液顫抖。

  他閉眼的一瞬,夢境再度張開。自己被拉入無邊荒原,腳下盡是灰白的沙,天空沒有星辰,唯有一雙巨大的瞳孔懸在遠方,注視著他。尾影輕輕掃過,帶起一陣如鐮刀般的寒風。

  「給我。」

  玄狸的聲音無需言語,卻清晰迴盪在耳骨與心魂。夢痕者渾身僵硬,下一刻,他感到自己的手臂開始灼熱。指尖傳來刺痛,像是有什麼在啃咬。低頭一看,竟是自己的血肉在夢境中被割裂,化為一縷縷紅光,被尾巴捲起,送入口中。

  他想要掙扎,卻被夢魘鎖死。身體不聽使喚,鮮血從手臂、胸口滲出,卻沒有滴落在地,而是直接被吸向那雙幽碧的瞳孔。玄狸吞噬之時,發出低鳴,宛如滿足的嘆息。

  痛楚並不只是肉體,而是從靈魂深處被撕裂。每一縷血肉被奪走,心臟的跳動就慢了一瞬;每一次低鳴迴盪,他的壽命便似乎延長一刻,卻也更加沉重。

  當他終於從夢中驚醒,天已破曉。手臂仍殘留著細細的齒痕,皮膚泛著青黑的印記。族人見狀,嚇得不敢靠近,因為那印記宛如尾巴纏繞的痕跡,昭示著他已將自身獻作供養。

  夢痕者跌坐在地,氣息尚存,卻感到心中多了一道鎖鏈,緊緊繫在林霧深處。從此以後,他每一次呼吸,都是借自玄狸的允許。

  日子一日日流逝,夢痕者再也無法像往昔那般熟睡。每當夜色降臨,他都明白,玄狸的低鳴必將再度響起。起初他仍然掙扎,點燃火堆、在額前刻符,想要拒絕夢境的降臨。然而隨著歲月推移,他逐漸領悟一個殘酷的事實——掙扎無用。

  一次次的夢裡,他的血肉被抽取成光絲,獻入那雙幽碧的瞳孔。痛楚漸漸變得熟悉,如同長夜的必然。甚至有時,他會主動咬破手臂,讓鮮血在夢中化為供品,只為換來第二日依舊能呼吸的陽光。

  可是,這樣的延續並非沒有代價。醒來之時,他照見水面的倒影,已不再是完整的人臉。耳尖更長,獸毛更盛,瞳孔泛著綠光,在暗夜中閃爍。他想要壓低聲音說話,卻愈發難以控制,總有低沉的嘶鳴夾雜其間。

  族人遠遠望見他的身影,愈發恐懼。他們口中低語:「長壽者非人,乃玄狸之徒。」孩童在火邊指著他,說那影子與尾巴比人更真。漸漸地,他被孤立於部落之外,只能在月光下徘徊,像一個遊走於生死邊界的幽靈。

  然而他清楚,每一次供養換來的延壽都是真的。他親眼看見同輩一一老去、白骨埋土,而自己仍能直立呼吸。這種矛盾像鎖鏈緊緊纏住心臟——長壽與畸變同時增長,他已無法選擇。

  夜風裡,他偶爾聽見玄狸的低笑,聲音像從自己胸腔中傳出:

  ——你與我共生,你的每一口呼吸,都是我賜予。

  ——別忘了,長壽只是幻夢,代價是你不再屬於人。

  他靜默,望著水面的獸影,任由尾巴在月光下搖曳。心底那最後一絲人性,正被夢境一點一點磨蝕。

  夜色無邊,夢痕者再度被拉入玄狸的幻夢。這一次,他沒有掙扎,而是靜靜站在灰白荒原上。風聲寂寂,遠方的雙瞳閃爍著冷冽的光,尾影如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湧來。

  「我明白了……」他低聲說,聲音空洞卻堅定,「這長壽並非恩典,而是詛咒。既然如此,我要與你談判。」

  玄狸的低鳴響起,像是冷笑,震得整個荒原都在顫抖。黑尾纏繞而來,將他的四肢牢牢束縛,冷意滲入骨髓。聲音在心魂裡轟鳴:

  ——人類,憑什麼與我談判?你的壽命已屬於我。

  他咬牙,眼中燃起微弱的光。

  「因為沒有我,你也無法存於這現世。我的血肉供養你,而你借我延壽。這是共生,而不是單向的奴役!」

  尾影一瞬間收緊,宛如要將他撕裂。痛楚像火焰般燃燒,他的喉嚨裡卻迸出低沉的獸鳴。玄狸的瞳孔在遠方逼近,最終化作無邊的夜色,將他整個吞沒。

  「你以為自己能掌控?」低鳴在血液裡流轉,「魂魄既已交纏,你的思想,你的憤怒,你的夢,皆是我的一部分。就算你站立吶喊,也不過是我的聲音在借殼而響。」

  他膝跪於地,血從指縫中滴落,卻仍竭力昂首,盯著那雙冷光的眼。

  「若真如此……那我就用你的力量,活得更久!即便不再是人,我也要讓這世界記住我的名字!」

  荒原震盪,玄狸的笑聲與怒鳴同時迴盪,似嘲諷、似讚許。尾影最終鬆開,卻纏繞在他的心臟,化作無形的鎖鏈。

  自那夜起,夢痕者已不再逃避。他明白自己的一生,將在玄狸的注視下延續——長壽與畸變同生,榮耀與枷鎖同在。

  北境的長夜裡,風聲如劍刃,掠過每一戶茅屋。當族人驚懼地發現「夢痕者」無法再以人之律法拘束,他們終於決定——必須建起一座屬於玄狸的壇,以祈求夢境的詛咒被鎮伏。

  族長與長老率領族人,選在古林邊緣最陰濕的空地,挖出一方深坑。坑底鋪滿白骨,那是先前因夢痕而死的同族,被掘出以作祭基。四周插立粗長的木柱,其上纏繞獸皮與羽毛,象徵人與夢之間的界線。

  祭壇的中央安放「青尾之象」,以青石雕刻而成,形似狸尾,尾尖向天。據說這是最早夢痕者在幻境中看見的尾影形狀,部族相信,唯有用石象代替,才能吸引玄狸的注視,避免祂親臨奪魂。

  夜幕降臨,血祭隨即展開。白羊被牽至壇前,刀光一閃,鮮血傾瀉於石尾之下,染紅了灰白的土壤。血腥之氣在冷風中翻湧,與青尾石象的寒光交融。火把搖曳,人群屏息,無人敢發出過多聲音,唯恐引來夢境的低鳴。

  「以血為祭,以酒為供,願玄狸止步於夢,不涉現世!」長老高聲吟誦,聲音在林間迴盪。族人隨之低頭,額觸於地,額上泥土冰冷,卻比心底的恐懼更真切。

  此刻,風霧似乎停歇,一道模糊的影子從林深處浮現,黑尾一閃即逝。祭壇上的火焰忽然傾斜,像是無形之尾掃過。眾人嚇得伏地,不敢抬眼。

  當火焰重新穩住,夢痕者的喘息才漸漸平復。他們知道,這祭禮生效了——玄狸暫時接受供奉,夢境的侵蝕被延緩。

  但所有人都明白,這不過是延宕。玄狸仍在霧深處注視,低鳴隨時會再度降臨。從那一夜開始,「玄狸壇」成為部落世代相傳的禁制與儀式,血與恐懼被鎖入石尾的陰影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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