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メノウ面前排列了許多疑問，光是挑出第一優先的問題就得花上不少時間。

　　不接吻就出不去的房間，為什麼會是這個條件？

　　為什麼會是這個人跟自己待在一起？

　　要怎樣才算是接吻？

　　接吻這種事，有人認為只要嘴唇碰上就算，有些人卻要求舌頭。相信前者的人和相信後者的人，這兩邊要如何一同達成標準呢？如果只剩一個人在的話該怎麼辦？

　　嘴唇相碰的話，和枕頭接吻能算嗎？

　　如果只有他一個人和枕頭接吻，那另一個人會留在原位嗎？

　　如果他們的唇貼在玻璃杯的同樣位置喝水，這樣算是半個吻嗎？

　　兩個一半能組成完整的一個嗎？

　　如果他們做了比接吻更親密的事情，那樣會算是越級達成目標嗎？

　　還是必須剛剛好才行？

　　如果他們窩在棉被裡，接吻或不接吻，決定這一切的某人會知道嗎？

　　而決定這一切的人，該怎麼做出判斷？

　　他能分辨出真正的吻和借位嗎？他從哪裡看見的？

　　最後一個問題似乎是リンドウ最關心的，メノウ發現他正在到處確認監視器。

　　那メノウ應該關心什麼才好呢？

　　「有找到嗎？」

　　リンドウ搖了搖頭。

　　「這樣啊。」

　　在這句話之後，兩人相視一眼。

　　那要「接吻」看看嗎？不知道是誰的眼睛說出這項提議。

　　桌巾是接近黑色的深藍，加上纖細的白色條紋。リンドウ的右手貼靠著桌子，然後メノウ疊上自己的手，リンドウ微微彎下腰。

　　他們先是碰上鼻尖然後錯開，在彼此的臉頰上分享溫熱的呼吸，翹起的髮梢摩挲著皮膚。

　　メノウ低垂著眼，看著自己空著的手揪住リンドウ的上衣。

　　連帽衫的皺褶從腹部延伸到胸膛，リンドウ的手輕輕順著他後腦杓的頭髮，接著微微施力。

　　他想像中的リンドウ的吻，會有個溫柔的開始，確認般的舌尖輕觸，在得到答案後會像蜂蜜一般甜美且滑順，填滿口中每一個角落。

　　他們換著角度「接吻」，想像這是個リンドウ式——又或者メノウ式——的吻，僅僅想像。

　　他們親密得可以感受到彼此臉上極其細微的毛髮，關鍵的唇能吻到的卻始終只有透明的空氣。

　　是叫蝶吻來著，跟睫毛有關的吻。

　　拂過臉頰的呼吸和柔軟的觸感讓他想到這件事，這世界上有許多不同的吻。

　　メノウ的視線順著手指向上，鎖骨、頸側、耳垂，那雙微張的翠綠，深情的一對寶石，以及為這一切降下陰影的纖長睫毛。

　　閉上眼睛接吻會更好嗎？但閉上眼睛的話要怎麼知道對方是不是也一樣呢？

　　能毫不猶豫閉上眼睛並相信對方也是如此，這是關於愛情的試煉嗎？

　　メノウ閉上眼睛。

　　於是他們之間只剩下呼吸，隔著紗一般輕薄的距離。

　　這世界上有許多不同的吻，但他跟リンドウ只避開特定幾種——因為他們相信的接吻是用同樣的事物構成的。

　　他們的信仰和流淌的血液，都來自同一顆心臟。

　　「リンドウ覺得剛才自己的表現怎麼樣？」

　　メノウ給自己倒了杯水，抿一小口後遞給リンドウ。

　　リンドウ接過水杯，看著杯中的水猶豫了一下。

　　如果目的是讓他們接吻的話，水裡應該不至於下毒。メノウ想。

　　リンドウ大概也想到這點，於是就著メノウ嘴唇碰過的地方也喝了一口。

　　「是少了什麼嗎？」

　　他看著リンドウ的雙唇沾上淡淡的水痕。那會是柔軟的嗎？他突然在意起這個問題。

　　美麗是理所當然，因為長相是商品，リンドウ絕對不會輕忽這點。

　　但嘴唇的觸感，到底要到什麼程度才算「好」呢？

　　「是少了什麼呢？」

　　曾經有過一次活動的訪談——雖然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麼會找上他們——，問起嘴唇的觸感，接吻時機等問題。

　　那次訪談的成員沒有リンドウ，所以他的唇還是個未公開的秘密。

　　秘密是甜美的，因為一無所知，所以即便本質苦澀也能在想像中孕育出蜜水。

　　但リンドウ的秘密，即便什麼都不知道，他也能找到能與之相比擬的事物，他只需要確認，且永遠不會失望。

　　即便知曉卻還是能抱有期待，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呢？一眼就能明白的事物雖然舒服卻總是無趣的，但在リンドウ身上卻只會剩下好的部分。

　　メノウ將身體前傾，貼近リンドウ的臉。他將拇指伸進リンドウ唇縫裡，把水痕抹平直到難以分辨。

　　一點也不柔軟，單薄得能輕易壓出血色——這是當然的。

　　接吻時舒不舒服還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所有的吻都會在他臉上留下鮮明的痕跡——這般純粹也如他想像那般。

　　貧弱也好，豐滿也好，他總是能從リンドウ這裡挑出美好的部分。

　　「是顏色吧？得再鮮豔點……」他低聲說道。

　　リンドウ聽完後露出微笑，是那種嘴角紋風不動，眼角卻展露出笑意的纖細笑容。

　　那被メノウ的拇指壓出血色的單薄皮膚朝他接近，碰了下耳垂，接著廝磨著蹭過臉頰到嘴角，メノウ抿了抿唇，擠壓出鈍重的疼痛感和曖昧的鮮紅。

　　要更進一步嗎？桌子底下有誰的腳掌爬上了對方的小腿，腳趾慢條斯理的隔著布料磨著皮膚。

　　「吶，リンドウ。你覺得接吻應該跟誰一起才好？」

　　他們在床頭櫃裡找到保險套。

　　為什麼會是這個要求？

　　為什麼會是這個人？

　　為什麼會是這麼恰到好處的發生在沒有任何演出和練習的日子？

　　為什麼會有換洗的床單、保險套和潤滑液？

　　メノウ睜開眼睛，リンドウ和他，兩人罩在純白色的床單裡，衣櫃裡多餘的床單沿著較高的那方像是頭紗般垂下，邊角被壓坐著，他們躲在透著光的白色尖塔中。

　　「開著燈有種被人注視著的感覺。」

　　「那要關上嗎？」

　　「不，開著比較好，我希望能有足夠的影子。」

　　メノウ伸手撫摸リンドウ的臉頰。

　　那張臉就跟外觀看上去相同，白皙平順，不會僵硬乾癟，也不會柔軟得讓人難以下手，沒有任何一處多餘或缺少。

　　像是要用手指記住他的面容般，撫摸按壓各處，從嘴角、眼角，來到耳垂，最後撫上後腦勺和後頸。

　　他的額頭貼著リンドウ的額頭，距離近到只看得見彼此眼裡的反射。

　　リンドウ閉上眼睛，睫毛緩緩擦過メノウ的，他也跟著闔上眼。

　　他的手還摟著リンドウ的腦袋，リンドウ的手則在一片灰白中鑽進他的衣襬中，指尖挑起褲頭。

　　「リンドウ真色情呢，你該不會一直在想這種事吧？」

　　リンドウ沒有理會他的言語挑釁，而是單刀直入的握住メノウ的——那處正用熱度和堅硬證明真正色情的是誰。

　　リンドウ的唇不柔軟，但手掌心和指腹卻完全相反。他聽見耳邊傳來哼笑聲，拇指毫不客氣的蹭過頂端，半截呻吟從メノウ口中洩漏，剩下一半貼上了リンドウ的臉頰。

　　這時他聞到了リンドウ身體的氣味，乾淨的人類皮膚的味道。他想到了電視廣告裡洗面乳的廣告，用純白色泡沫細細搓揉，最後用清水洗淨擦乾……他的面頰就是這麼不真實的，停留在一個人類能到達的最美好的瞬間裡。

　　那麼他的吻呢？他的吻會什麼樣的？

　　他那稍稍施力就會充血泛紅的雙唇，接吻時一定會有熱巧克力的溫暖，以及讓人忍不住想啃咬，如同紙杯杯緣般介於堅硬和柔韌的觸感。

　　メノウ將唇從リンドウ臉頰上移開，一隻手從後腦勺落到リンドウ身前，撩開上衣，手掌貼上小腹緩緩下移。

　　兩人急促的喘氣夾在黏稠的水聲中，聲音困在床單的皺褶裡，在耳邊迴響。

　　リンドウ的聲音從緊閉的唇縫和鼻子裡洩漏，低沉沙啞，帶著讓人忍不住想試探底線的禁慾感；メノウ則微微張開口，帶點刻意的讓尖細的呻吟在另一人耳邊散開，挑弄著在場的另一人。

　　床單下的尖塔頹然倒下，勾勒出兩人交疊的模樣。

　　手指順著後頸撫過脊背，嘴唇貼著他耳朵下的皮膚，摟抱著，手指隨性地在他弓起的後背打轉，過於響亮、碰撞得粉碎的水聲存在兩人的小腹之間。

　　リンドウ跟他用呼吸和觸碰將耳尖和眼角弄得通紅，讓環繞兩人之間的空氣充滿熱氣。

　　腳趾蜷住床單，破壞掉所有平整的部分，留下暴風過境的皺褶，汗水裡有著各自喜歡的柔軟精的香氣，以微妙的平衡攪和在一起。

　　メノウ甚至覺得兩人親吻過了，怎麼會直到現在卻還沒有一個吻呢？

　　他們的睫毛一定重疊著吻過，鼻尖也一定輕碰過且相互示愛著，臉頰必定相貼著交換過體溫和汗水，更不用說棉被下黏膩的身體，枕著其中一人的手臂，蜷在對方懷裡。

　　然而直到現在他們仍舊沒有一個吻，於是他們還是困在房間裡。

　　如果是神明在注視著他們，期盼他們發生些什麼的話，那一定是很嚴苛的戲劇之神吧。

　　似乎不管什麼樣的演技和借位，都無法讓他們虛假的吻戲被認作真實。

　　祂一定看出了他們之間不夠純粹的戀情，在他們沉默著，只有喘氣和視線交會的每一個瞬間，藏著讓再深刻的理解都無法轉變成愛意的要素。

　　「吶，リンドウ。我喜歡リンドウ喔。」他把唇貼上リンドウ胸口。

　　「謝謝你，メノウ。」リンドウ的唇碰了碰他的頭髮，那細微的搔癢感讓他在リンドウ的胸口處顫抖起來。

　　リンドウ平穩的心跳聲引領著他進入睡夢中，他的呼吸跟リンドウ的心跳一同變得悠長且和緩。

　　戀愛的話，這顆心臟是不是該更活潑些呢？他模糊的想。

　　如果變得劇烈的話，就能完成愛的演技嗎？會真實到即便沒有觸碰也能構成一個吻嗎？

　　睡醒後最先到來的是飢餓感，接著是熟悉的自己房間的氣味，メノウ睜開眼睛，眼前是預料中的自家的天花板，打開電燈，三個燈泡裡有一個壞了還沒換。

　　他跟リンドウ最後有接吻嗎？

　　都做到那種程度了，一定在哪裡接過吻了吧？

　　他的腦袋裡還留著嘴唇相碰時的印象，但真正記住觸感的只有他的拇指指腹和被吻過的頭髮。

　　メノウ翻了個身，將臉貼上枕頭，鼻間充滿了メノウ喜歡的柔軟精的香味，以及殘留在記憶裡的リンドウ皮膚的氣味。

　　他在枕頭裡噘起唇，吻了比真實的唇要來得柔軟空虛的事物。

　　在這虛假的親吻裡，眼前浮現了リンドウ的雙眼，那看似闔眼，實際上卻還留著一點翠綠色的光藏在睫毛下，就像他悄悄看著リンドウ那樣，他也回看著他。

　　現在想接吻看看嗎？不知道是誰的心臟發出墜入情網的劇烈聲響，觸感殘留在相貼的皮膚和流動的血液裡。

　　兩個一半能不能組合成完整的一個不得而知。

　　但打從一開始就只有一半的事物，不管重疊幾次，拆解成多少碎片，都湊不出真正的一。

　　於是深刻的理解無法轉變成愛，它是呼吸、心臟、腦中孕育出的夢境，卻不是另外一個人，另外一雙唇。

　　メノウ的手指摳弄著床邊，將床單從床墊下扯出來，將自己包進裡頭。

　　朦朧的光穿過單薄的床單，他蜷縮在倒塌的尖塔裡，在懷抱裡再次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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